太醫(yī)院的御醫(yī)給昭仁帝診斷了，說是七情內(nèi)郁，勞欲損傷，致使肝氣郁滯,疏泄失職,長此以往則血行不暢，瘀阻肝絡(luò)，肝氣虛衰，癥瘕積聚，而后給皇帝服了湯藥，令他安眠休息。

    大夫的話令龔紓憂心哀痛，全程握著皇帝的手，等其他人退下后坐在床邊輕輕給他唱了首《臨江仙》。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琵琶弦上說相思，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br>
    歌聲纖柔婉轉(zhuǎn)，綿邈凄清，昭仁帝癡癡望著愛妻，也為她低吟一曲相和。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br>
    皇帝聲音虛弱微啞，越發(fā)顯得纏綿悱惻，柔腸百結(jié)。龔紓?cè)滔掳麖娮餍︻仯嶂X袋問他：“舅舅也愛晏幾道？”

    “嗯，晏幾道，張先，還有……哈哈，還有李煜。”

    當(dāng)皇帝的居然喜歡亡國之君李煜的詞，也真是沒誰了，難怪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講。小皇后有意為他唱一首李后主的名作，思來想去，竟首首凄苦哀絕，極美，卻極悲，只得搖搖頭說：“舅舅不好聽悲涼之曲，還是多讀些有志氣的，比如李杜陸辛。”

    “你這話倒和老師如出一轍，不過晏幾道也有相當(dāng)有志氣的詞，你聽好了。”

    皇帝狡黠一笑，小聲吟誦：“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一棹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此后錦書休寄，畫樓云雨無憑。你看這姑娘多有志氣，‘錦書休寄’，對離去的心上人如此決絕，讓人又心疼又欽佩?！?/br>
    “什么歪理皇帝，此‘志氣’非彼‘志氣’！”

    龔紓被他胡攪蠻纏氣笑了，俯身印下輕柔一吻，再一次為他清唱這首《清平樂》，用清甜綿軟的歌聲將他送入夢鄉(xiāng)。

    等人睡熟后，她離開寢殿，獨自一人來到佛堂跪下，掩面伏地，嚎啕大哭。

    首輔千金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所有人中最最疼愛她的莫過于父親龔肅羽，他在書房里把幼小的她抱在膝上講學(xué)問，手把手教她寫字，即便政務(wù)繁忙，他還是會抽空每日帶她識曲譜練吹笛，兄長擅丹青，她擅音律，都是跟爹爹學(xué)的。

    母親為了討好先帝會把她留在宮里陪伴舅公，而父親總是舍不得她孤身離家，想方設(shè)法接她回來。他給她畫過小人書，刻過印章，親手做過花簪，從未對她發(fā)過火責(zé)罵過她一句，真真捧在手心里呵護嬌養(yǎng)了一輩子。

    可她為了安慰丈夫，卻口出惡言，說父親早晚要死在他們前面，衣冠梟獍，大逆不道，如果讓父親知道她說出這種幾乎在咒他早死的話，怕是心肺肝腸都要被割碎。

    這是她親爹啊，她怎么會想他死呢？她只想要父親母親長命百歲，無病無災(zāi)，享盡天倫之樂，永遠(yuǎn)別離開她。

    蒼天在上，佛祖明鑒，萬般罪孽只在我一人，求菩薩保佑父母天壽永昌，皇上龍體康健，百姓富足安泰，四海升平，九州同心。

    小皇后一個人哭，一個人祝禱，她無法化解丈夫與父親之間的恩怨，能做的只有勸慰皇帝，卻是杯水車薪，心愛的人屢屢受傷，身體每況愈下。

    怎么做才好？怎樣做才對？難道非要她離開他嗎？但若連她都不要他，恪桓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身邊再無一個至親，他心思細(xì)膩性子柔軟，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背棄。

    會要了他的命。

    左右為難，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凝徏?，被困于她無法解開的死局，肝腸寸斷，滿腹哀愁，枯坐佛堂至暮色沉沉，始終沒有得到上天的指引。

    臨時抱佛腳有什么用呢，慈悲的佛祖都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