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流程，這應該是最后一次問詢，再過幾天自己便能離開這個地方。至于離開后是接受法院的公審，還是安然無恙地回到保護基地，就要看各位委員調(diào)查后的結(jié)果了。

    “哦對，唐局長今晚就可以回去了，”合上手里的記錄冊，檢察委員好心提醒她道，“這么長時間沒回去，有什么需要帶的可以轉(zhuǎn)告他，讓他帶給你?！?/br>
    “好的，謝謝啊?！?/br>
    接受調(diào)查并不是坐牢，只要通過申請，被調(diào)查人是可以接受探視的。

    說來，唐誠也是被自己連累了。舉報信上說他和自己私下是男女關(guān)系，所以才會對她所有的建議和行為開綠燈，甚至把出國巡展的名額也交給動物園。

    還好，檢察小組們各個火眼金睛，什么東西也沒查出來，問詢了他們周圍的一圈人也沒都能證明他們的清白。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需要調(diào)查，這才讓他留得久了一些。

    來到檢察局的門口，夏瑤看到了要離開的唐誠。幾天沒見，他的嘴角多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可脊梁依舊挺拔，沒有被這幾天的磋磨壓垮。

    “你還好嗎？”

    唐誠率先開了口，往前走了幾步，忽而想到舉報信上污蔑他們關(guān)系的話，于是趕忙停了下來。

    夏瑤干巴巴地抬了下嘴角：“還好，沒什么事。只是可能要……”

    夏瑤想了想，還是把那句要開庭審判的話咽了回去。回去后他一定會見到李招娣，未免她擔心，還是先別告訴她了。

    唐誠憤懣地嘆了一口氣：“真是沒想到周新軍是這樣的人，你跟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怎么就非要這么對你呢？”

    “仇？當然有，”夏瑤語氣平淡道，“擋了他升職的路，就是我跟他最大的仇?！?/br>
    周新軍被調(diào)到保護基地有點被下放的意思，在他原來的部門有太多比他優(yōu)秀的人，一次次地競爭不過他們，就只好轉(zhuǎn)換思路重新?lián)Q一條賽道來努力。

    他努力地表現(xiàn)自己，和所有人都打好關(guān)系，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被這些人簇擁到更高的位置上，可他怎么都沒想到，會被一個學都沒上過的“村姑”給擋在了前面。

    在京市比不過別人，他認了，但憑什么會比不過夏瑤？

    自從進了保護基地，他的一腔抱負得不到施展，唐誠那些人也全都站在夏瑤那邊。他還在忍、還在等，等待著一個時機，一個可以一飛沖天的時機。

    結(jié)果呢？夏瑤再次擋在了他的前面，硬生生地奪走了屬于他的位置！

    為了升職、為了站在更高的地方，周新軍已經(jīng)忍了幾十年，他實在忍夠了！

    既然沒辦法被簇擁著上位，那就只好踩在夏瑤的頭上，一步步靠近那個位置了。

    他也不想犧牲夏瑤，讓夏瑤當自己的墊腳石，可位置只有一個、機會只有一次，他已經(jīng)沒有多少個幾十年可以等待了，這次，他必須要出手！

    夏瑤：“職場和大自然一樣，想要吃到更多的rou，就要跟人爭、跟人搶，爭搶多了便會反目成仇?！?/br>
    夏瑤想起了二十一世紀的那些小公司，為了升職，背刺同事的小人比比皆是，所以周新軍能做出這樣的事也不算奇怪。

    “對了，有件事需要你幫幫忙?！毕默幵掍h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

    唐誠：“你說，我一定盡力去辦！”

    “幫我去虎背山看看幺幺和灼灼，”提起自己那深山里的閨女和外孫，夏瑤疲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好幾沒去看它們了，不知道它們現(xiàn)在怎么樣。給它們帶點小蘋果，哦對，還有牛奶，但是別靠得太近，幺幺怕生，它要是不在山洞的話就倒進它的盆里，在的話就算了……”

    比起周新軍，夏瑤現(xiàn)在最擔心的還是幺幺和灼灼。

    眼看天氣一天天變冷了，山上的野果越來越少，也不知道它們最近過得怎么樣。

    見夏瑤這么毫無顧忌地提起幺幺它們，唐誠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驚訝。

    夏瑤只是笑笑，輕聲答了他一句：“沒事，我不后悔?！?/br>
    既然當年選擇讓幺幺留下，夏瑤就做好了在刀尖上行走的準備。

    違法了就是違法了，她甘愿認罰，未來法官怎么判決她都樂意承受。就算一切能夠重來，她也會做出和現(xiàn)在一樣的決定。

    就像母親明知道生產(chǎn)孩子是去鬼門關(guān)走一遭，仍會無所無懼地選擇將它帶到這個世界上一樣。

    看著她眼神里的堅定，唐誠也毅然地點了點頭：“好，你放心，我明早就去看它們！”

    ……

    電視機是個好東西，雖然不是家家戶戶都有，可一提到電視上播過的新聞人人都知道。

    從前，夏瑤的名字并沒有太多的人知道，只有那些喜歡動物、喜歡熊貓的人會記得曾經(jīng)的動物園有個養(yǎng)熊貓?zhí)貏e厲害的飼養(yǎng)員，知道在熊貓保護基地的夏瑤，曾經(jīng)幫著抓不過海外的偷獵份子。

    自從周新軍上了電視后，一提到夏瑤，人人都說她是個人面獸心，貪污賄賂、手眼通天的法制咖，光是“上任不到一年，就貪成了萬元戶”這句話，就足夠被人議論了。

    沒人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fā)酵成這樣，分明還沒有給夏瑤定罪，檢察院那邊也沒有發(fā)布相關(guān)的公告，夏瑤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段時間，周新軍也沒閑著，光是上一檔直播節(jié)目還不夠，還聯(lián)系了各地的媒體發(fā)布“熊貓保護基地主任被檢察院約談”的消息。

    短短幾天時間，這就成了全國最大的一樁丑聞。

    周新軍時刻拿捏著輿論的技巧，并沒有說夏瑤真的犯法，也沒有說夏瑤被審判，但卻用旁敲側(cè)擊的方式告訴民眾，夏瑤被帶走約談并不是空xue來風。

    雖然最后會補充一句，等待上級調(diào)查結(jié)果，可已經(jīng)被大量真實片段組成的虛假信息迷惑了雙眼的民眾，又怎么會想著看結(jié)果？

    被叫走約談，對他們來說就是結(jié)果，是坐實了夏瑤違法犯罪的鐵證！

    就算夏瑤被放出來，誰還會在乎事情的真相？更何況……

    “我問過律師了，應該是要交罰金，還要關(guān)上一段時間?！碧普\坐在夏瑤對面，說這句話的時候都不敢看她。

    經(jīng)過一周多時間的調(diào)查，檢察小組總結(jié)出了一份三十多頁的報告，其中有對夏瑤貪污受賄罪名的澄清，同時也有私自飼養(yǎng)保護動物的違法行為的定性。

    按照流程，檢察局依法向法院提出了公訴，而后天就是公開庭審的日子。

    夏瑤笑著點了點頭，“猜到了，應該的，關(guān)就關(guān)吧?！?/br>
    前幾天事情還沒那么嚴重，不過如今夏瑤被帶走約談的事已經(jīng)是鬧得人盡皆知了，為了讓她放寬心，唐誠試著安慰她道：“你別著急，等結(jié)果出來后，我們就發(fā)澄清，說你被處罰是因為收養(yǎng)大熊貓，跟貪污和以權(quán)謀私?jīng)]有半點關(guān)系。”

    “謝謝，不過不用了?！?/br>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夏瑤深知這句話的厲害。

    就算發(fā)公告了又怎么樣？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大家只會在意她有沒有被處罰，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結(jié)果，至于原因是什么完全就不重要。

    周新軍很聰明，手段也很高，他把所有能夠利用上的信息全部搜集了起來，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是有是無，只要是能引起民眾注意的點，他都揉成一團丟到自己身上。

    因為他知道，哪怕所有的事都能調(diào)查得清楚，幺幺和金蛋的事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br>
    她無論如何都會受到懲罰，至于懲罰的原因……他一次性編造了那么多，公眾又怎么會在意是因為哪個呢？

    懲罰過后，夏瑤會被放出來，可也會被不明真相的民眾徹底關(guān)進小黑屋。

    一個劣跡斑斑的人，被千萬國人唾罵的下三濫，是沒有資格成為野放中心的負責人的，甚至連參與動物相關(guān)的工作都會被抵制。

    “不行，你不能放棄！”唐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們大家都等著你回來，幺幺、團團、健健康康它們也等著你回來，你絕對不能自暴自棄??！”

    夏瑤：……

    感受著他握著自己的手都在顫抖，夏瑤有一點點懵。

    她只是不想發(fā)什么澄清公告，又不是要上吊跳樓，他怎么會這么激動？

    試著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夏瑤回道：“我沒有要自暴自棄，如果你真想幫我的話，就在庭審那天幫我叫記者來，最好是電視臺的，越多越好?！?/br>
    “為什么？”唐誠疑惑道，“記者那么多，豈不是會鬧得更多人知道？”

    夏瑤微微一笑：“沒錯，我就是要讓更多人都知道。”

    俗話說的好，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既然周新軍迫不及待地想把事情鬧大，那她索性就幫他一把，徹底破罐子破摔。

    等到事情結(jié)束后再怎么解釋也沒人聽，倒不如趁現(xiàn)在大家的注意力還在自己身上，當著所有的鏡頭證明自己的清白，讓大家知道自己受懲罰是因為私自飼養(yǎng)大熊貓，而并不是貪污受賄。

    有錯要認，可不是自己的錯她也絕對不背這個鍋！

    不用唐誠刻意去聯(lián)系，庭審那天，幾乎山市所有的電視臺記者都擠在外面，夏瑤如今可是最火熱的話題，誰都想蹭一蹭她的熱點。

    可是，卻沒有一家媒體能夠擠進去，因為在他們的前面，是無數(shù)要替夏瑤作證的“證人”。

    他們不知道這些天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也想大多數(shù)人一樣，認為她深陷“貪污賄賂”的風波，于是便在公開庭審這天主動前來為她作證。

    沒有人去聯(lián)系、沒有人去溝通，大家全是自發(fā)性地趕來。

    陳寡婦、王二姨、陳家兄弟和陳玉華；動物園的飼養(yǎng)員們、長青村和其他村子的鄉(xiāng)親們、保護基地的所有員工……加起來差不多有近千人，把法院門口圍得是水泄不通，左右兩邊的十字路口也被擋了個嚴嚴實實。

    聽說他們和夏瑤認識，記者們趕忙拿出了話筒，不等庭審開始便收集素材。

    陳寡婦：“貪污？咋可能貪污？夏瑤做不出那事！平常都是倒貼錢給熊貓熊買這買那，從來不會拿公家的一分一厘！”

    王二姨：“你聽廣播里那個周癟三嚇唬吹！夏瑤我從小看著長大，她咋可能收錢？你要不要看看她家住得是啥房子？”

    陳家兄弟：“她當初給我家介紹給熊貓熊做玩具，是一分錢都沒收我的！我請她吃個飯都不肯，我們家做的竹子玩具你隨便看，價錢也絕對比城里的低，這幾個月的賬本我都拿來了，不信你們看！”

    陳玉華：“夏瑤家的錢都是徐壯實的母親給的，是為了照顧徐壯實留下的，每一筆錢都是干干凈凈，跟貪污半點關(guān)系沒有！”

    村長：“夏瑤這個丫頭實在得很，她養(yǎng)大熊貓也沒虧了它們啊。當初在村里干活，賺的錢都貼給它們了，你說她要是對大熊貓有企圖，她花這個冤枉錢干啥？”

    有的記者扛著的還是直播機器，拍攝到的畫面第一時間就傳到了新聞直播間。

    看到擠在法院門口那烏泱泱的一群人，還有那一張張樸實又單純的面孔，別說是主持人，電視機前的觀眾也默默了許久。

    不是說夏瑤貪污受賄花得是別人的血汗錢？怎么還有這么多的人為她說話……

    難道之前說夏瑤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但她確確實實是犯了法的呀，否則怎么會有今天公開庭審的這一出呢？

    “夏瑤被罰絕對不可能是因為貪贓受賄，只可能是因為養(yǎng)在山上的那幾只大熊貓，一只是叫幺幺的母熊貓，另外兩只是它的孩子，叫做平平安安?！?/br>
    動物園園長站在馬路牙子上，當著一眾攝像頭，從外套的內(nèi)兜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照片。那是幾年前夏瑤拍的，是她當時借來拍健健康康時，順便拍的和幺幺以及平平安安的合影。

    照片上，幺幺和平平安安緊緊貼著夏瑤，幸福的像是一家人，和動物園住在小院子里的熊貓們完全不一樣。

    “幾年前山上有不少偷獵的人，為了保護幺幺，夏瑤把它們養(yǎng)在山坳里，又是喂窩窩頭、又是喂竹筍。偷獵的人手里有槍，那是多危險啊，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護著它們周全。”

    “這張，是平平安安的合照，你看它們胖的，像是被苛待的樣子嗎？當時夏瑤一個月工資也就四五十塊，即便是這樣也不夠花，多虧了徐女士每個月的幫助，它們才能過上好日子?！?/br>
    “你們說她養(yǎng)熊貓是為了賣給動物園、賣給國外，到底是賣是放我會不知道嗎？要不是夏瑤護著，有多少熊貓都要被抓走？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說句公道話，夏瑤是做了違法的事，是該受罰，可不該用她沒有做過的事給她潑臟水！而且她就算是不對，這份兒心，也絕對不能算錯！”

    上午九點，法院終于打開了外門。

    除了受邀的記者能夠進入，所有來作證的證人都被擋在了外面?？蛇@并不能阻擋他們要為夏瑤洗刷冤屈的心意，一個個紛紛用紙板和白布扯起了“還夏瑤清白”、“夏瑤是無辜的”這樣的橫幅。

    而在電視機前，全國上下也有千萬雙眼睛等待著審判的結(jié)果。

    夏瑤被帶走問詢是事實，上千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自發(fā)來為她請愿也是事實，可事實究竟是什么樣，只能親眼去看個明白。

    夏瑤的案情簡單，從案情陳述到總結(jié)，就用了短短的一個小時。

    拿起手里的判決書，法官義正言辭地宣布道：“經(jīng)審理，夏瑤私自飼養(yǎng)大熊貓及金絲猴的罪名屬實，因情節(jié)較輕，依法判罰款伍佰元整，行政拘留七天以示警告。本案現(xiàn)已審理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