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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38節(jié)

千山青黛 第38節(jié)

    “如果他知道,明明對一切都是了然于心的,卻視若不見,那么多年,他庇容著那些謀害了阿娘并無恥地污蔑過她身后名的人,那么,滿懷仇恨的我對于如今的阿耶而言,不過就是一只不該出現(xiàn)的多余的累贅?!?/br>
    “倘若如此,我貿(mào)然就找到他,讓他知道我活著,又有何用?難道他會聽從我的話,去為我阿娘報這個仇?反而將我自己現(xiàn)作了他們的眼中釘?!?/br>
    “我的命本就是當(dāng)年阿公撿回來的,死無妨,但不能就這樣死去。若就這么死了,我阿娘的冤屈,還有她的名譽(yù),還會有誰能為她申張?哪怕那些曾害過她的人死后墮入阿鼻地獄,對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樣的意義?”

    “那么殿下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裴蕭元目中微光爍動,發(fā)問。

    “昨晚我從阿姐那里知道了些關(guān)于趙中芳的事。他如今應(yīng)當(dāng)還活著,只是從前被我阿耶逐出了宮。我想先找到他。當(dāng)年那個夜晚在我阿娘身上發(fā)生過什么,我阿耶到底知不知曉舊事,他是最清楚的人。知道了這一切,我才好知道后面我該如何做?!?/br>
    “我懂了!”

    裴蕭元頷首,“我會盡快為公主查出此人下落。公主等我消息便可。”

    絮雨眸光落在他那一張年輕而英毅的面容之上,怔怔看他,直到他的面上顯出了不自然的表情,甚至微微側(cè)過面去,以避開她的注目,方驚覺過來。

    “你知道我此前為何要和你斷絕關(guān)系嗎?我就是不想將你牽連到我的事情里。”

    裴蕭元早被她那一雙明眸看得胸間隱隱若泛血浪,微微鼓蕩。

    “為公主殿下效命,也是臣之本分。”他平靜地應(yīng)。

    “可是如果我成了我阿耶的累贅,這所謂的公主身份……”

    “在臣這里,無論圣人如何看待,你就是公主。”

    絮雨聽罷沉默。

    許久,她坐在床上,慢慢轉(zhuǎn)面向著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裴二,但愿今生我能報答你?!?/br>
    小西閣內(nèi)轉(zhuǎn)為靜悄,惟一片燭火輕輕晃蕩。

    稍頃,裴蕭元再次開口,打破沉寂。

    “臣為公主做事,不求回報?!?/br>
    “不早了,我也該送公主回。我在永寧坊有一宅邸,明日我安排下,將公主接去那里暫住。比起傳舍,那處更適合公主居住,也安全些?!?/br>
    “另外……”

    他遲疑著,看她一眼。

    “往后我也會回來同住。望公主能夠應(yīng)允?!?/br>
    絮雨豈不知他如此安排的考慮,垂眸:“叫你費(fèi)心了。”

    言畢她自榻上起身,正待走出,忽然又被叫住了。

    “我還有一事,若有不妥,請公主寬容。關(guān)于李延,公主不會以為他還是你從前的那個兄長吧?”

    絮雨定步。

    李延當(dāng)年僥幸存活,如今回來,他目的為何,昨夜沒有和她講,絮雨也沒有問。

    但他想做什么,她大抵也是能猜到的。

    便如她回來,執(zhí)意要為阿娘尋求一個公道。以他曾經(jīng)的高貴之身,又怎甘心就此隱姓埋名,終老泉林?

    他錯了嗎?

    她不知道。

    她慢慢地回了首。

    “至少現(xiàn)在,他還是我的延哥哥,不是嗎?”

    她的神情顯出了幾分凄惘,“昨晚那樣的情境之下,我不忍心,也做不到,就看著他喪命在我阿耶的手上?!?/br>
    裴蕭元凝望她片刻,忽然抬腕,掌心壓滅了燈芯上的火。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黑暗中,傳來他溫和的話聲。

    他將絮雨送回傳舍,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后,停到半夜,目光越過墻頭,看到閣樓上的那面門后的燈火熄滅,知她應(yīng)已安眠了,卻仍立在暗巷口,還是沒有離去。

    此時他在腦海里再過一遍今夜發(fā)生的事,仍是有種不是真實的虛幻感,直到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放輕的急促的步足聲。

    親信找了來,向他低聲傳達(dá)一件事。

    皇帝陛下召,命他入宮覲見。

    就在此刻,不得延誤。

    第39章

    與裴蕭元的首次覲見一樣,依舊是深夜時分,同一道宮之中。不過此次,皇帝未再隱身于簾后的精舍。

    他入得后殿,見皇帝人就在簾前那一間他上回立等過許久的宮室內(nèi),著一黃絁云鶴紋的大氅,以憑幾半躺半靠在一張寬大的髹漆貼金床榻上,榻前有一案幾,上鋪層疊的凌亂奏章。在床榻的頭側(cè),燃有兩桿巨杵的火燭,皇帝正手執(zhí)一冊攤開的奏章,雙目落在其上,看起來正在處置政事,只是不知那奏章上頭說的是甚,皇帝眉頭緊皺,狀若惱怒。

    裴蕭元行過拜見之禮,很快聽到頭上傳來平身許可,便起了身。

    皇帝依舊憑幾而坐,眼也未離奏章,裴蕭元便靜候在旁。片刻后,只見皇帝臉色越是鐵青,突然“啪”一聲,合攏奏章,拋于案幾,又轉(zhuǎn)面朝向裴蕭元,冷冷掀起了眼皮子:“你看朕作甚?”話聲不悅。

    方才靜候之時,裴蕭元想起前半夜發(fā)生的事,不由便凝目在了皇帝的臉上。

    前次覲見,精舍光線昏暗,故面色不顯。今夜身處外殿,燭火照得煊亮,皇帝看起來便面若焦蠟,比前次愈見衰老。但即便如此,在這張依稀仍存幾分年輕時的風(fēng)采的臉上,還是能捕捉到些許與她相似的廓影。

    至此,裴蕭元也終于明白,上次覲見乍見圣容,他那種微妙的似曾相識之感是怎樣來的了。

    如此想著,他難免走神,聞言立刻收目道:“臣不敢。方才是在等候吩咐?!?/br>
    皇帝自榻上直身,垂落雙腿坐在了榻沿上。殿角專門在此近身服侍的一天啞小宮監(jiān)立刻上來為他套靴。皇帝拂手。小宮監(jiān)無聲飛快地退了出去?;实垭p手撐在自己的兩股上,盯著裴蕭元道:“半夜召見,你有怨言?”

    裴蕭元早就聽聞皇帝近年好似晝夜顛倒,原因是夜間無法入眠,吃太醫(yī)的藥,卻收效甚微。

    “臣不敢。陛下若有用的到臣的地方,臣隨時聽候?!?/br>
    他自是應(yīng)對得體,既無阿諛,面上也不見半分因遭皇帝無故責(zé)難而生的惶惑或是恐懼。

    此大約便是所謂的初生牛犢。反倒如今朝中那些有資歷的宰輔和重臣,到了皇帝的面前,時刻惶恐,話不敢多說半句,唯恐一個不慎觸怒在上。

    皇帝凝目他片刻,沉面漸漸轉(zhuǎn)霽。

    “最近都在忙甚?擔(dān)職也快兩個月了,朕若不叫,你便無事可稟?”

    裴蕭元將昨日行動講了一遍。

    “此事已報知到大將軍的面前。臣以為大將軍已上奏,故不敢再貿(mào)然入宮驚擾陛下。”

    皇帝冷哼:“韓克讓自然是說了。只是朕想親自再問你!這么大的動靜,調(diào)用上千的人馬,最后竟然讓人給跑了!你就給朕抓了那么幾只蝦兵蟹將應(yīng)付?”

    皇帝雖非聲色俱厲,但此言已是將他不滿表露無疑。

    裴蕭元只能再次下跪,叩首承罪:“是臣無能!請陛下責(zé)罰!”

    “那名養(yǎng)傷的可疑之人,知是什么身份嗎?”

    “被捕系的三人頑固異常,臣雖已用過極刑,但目前為止,尚無一人開口招供?!?/br>
    “你可有自己的推斷?”座上追問。

    “臣愚鈍,一時還無頭緒?!?/br>
    他應(yīng)完話,殿內(nèi)隨之陷入了一陣可怕的寂靜。

    他垂著眼目,看不到皇帝此刻的表情,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這個答復(fù),觸怒了皇帝。

    “抬頭!”裴蕭元聽到前方傳來一道再次轉(zhuǎn)冷的聲音。

    “不是說當(dāng)中有一人被捕后便自毀顏面嗎?”皇帝注目于他,說道。

    “你給朕說說,他為何如此做?”

    “或是不愿被人認(rèn)出樣貌。”

    “為何不愿?”

    “應(yīng)是怕被認(rèn)出身份?!?/br>
    “怕被誰認(rèn)出?”

    “恕臣愚鈍,此事暫也未能得知。”

    “你當(dāng)真不知?”

    裴蕭元陡然對上皇帝那一雙如利箭直射向他的眼目。

    “是。臣當(dāng)真不知?;厝ズ?,臣會命人加緊審訊,一旦得到結(jié)果,臣立刻上奏?!?/br>
    皇帝繼續(xù)盯他半晌,收目慢慢靠回在了憑幾上,看去仿佛有些倦了,微微閉目,養(yǎng)神間,忽然再次開口:“你剛來時找的那個故人之子,找到了沒?”

    此時皇帝的口吻已轉(zhuǎn)為輕淡,仿佛無意想到隨口一提,渾不似片刻前那樣的強(qiáng)大施壓。但在裴蕭元這里,心口卻是隨之一跳。

    皇帝竟會突然問到這個,實是他未曾料想到的意外。一個遲疑間,就見榻上的皇帝轉(zhuǎn)臉睜目,再次看了過來。

    他暗暗一凜,知此事應(yīng)是韓克讓上稟,不可能隱瞞,立刻反應(yīng)過來。

    “稟陛下,人已經(jīng)找到?!?/br>
    皇帝看起來確實只是隨口一問,只看他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找到就好。茍能修身,何患不榮,你如今不比從前。來了故人,提攜也是應(yīng)該。京中各衙六品以下非要害的散職,酌情皆可授官。你明日自去吏部,挑個合適的空缺便可?!?/br>
    裴蕭元這才明白皇帝方才發(fā)問的用意,并非發(fā)難,而是示恩。

    “多謝陛下隆恩。只是我那故人之子此番入京并非求官,是另有家事。況且官無小事,即便是散位,非有能之人也不敢虛占。待她日后成器,再謀求為朝廷效力也是不遲?!?/br>
    皇帝對他這應(yīng)答應(yīng)當(dāng)頗為滿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聽說前些日,那阿史那與宇文家的在神樞宮里廝打了起來?當(dāng)時你也在場?”

    裴蕭元應(yīng)是。

    “知為何廝打嗎?把朕的地方當(dāng)成自家習(xí)弩場了?”

    裴蕭元心又是微微一跳,口里已是解釋起來:“臣與宇文世子的怨隙,陛下也是知的,王子又與我交好,那日二人一時沖動動起了手。臣便是聽聞消息趕去阻止的。全是臣之過?!?/br>
    皇帝皺了皺眉:“不止如此,朕聽聞此前在春風(fēng)樓,也險些領(lǐng)著十六衛(wèi)的軍中子弟當(dāng)眾毆架。一個一個的,仗著父輩的一點(diǎn)子功勞,都成什么樣子了!”

    “臣視王子為弟,他也稱我一聲兄,因而事后,臣已借著陛下之勢,嚴(yán)厲訓(xùn)斥過他。若非知陛下向來寬厚待人,臣早已笞爛他背了。他知錯,懊悔不已。下回若蒙陛下恩準(zhǔn),臣帶他再來向陛下負(fù)荊請罪?!?/br>
    皇帝斜睨他:“裴家兒知事。既如此,朕問你,賜下的宅子,你為何不???”

    裴蕭元看見皇帝目光幽幽盯來,知他必是在疑慮自己心中對從前舊事抱有怨念,低目奏對:“稟陛下,是因此前事務(wù)繁忙,無暇搬遷。這兩天正要住過去的。”

    此時宮漏聲隱隱響起,報著三更二點(diǎn)?;实勐犕陮m漏之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朕今日也收到你伯父發(fā)自東都的問安疏了。他已到任。還說你少不更事,盼朕多些擔(dān)待。我看他是越老越糊涂,多慮了。朕這里無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