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林嶼森是真的不客氣，說幫他搬書，他是真的讓我搬。

    雖然他是一個大箱子，我一個小箱子，但是書很重的好不好。氣喘吁吁地搬到他家里，他還讓我?guī)兔σ槐疽槐練w類到書架上。

    我踮腳插著書，嘴里不忘批判，“免費司機加搬運工，合格的資本家?！?/br>
    插完手里最后一本書，我發(fā)現(xiàn)他這次搬來的都是醫(yī)學(xué)類書籍，都不算新了。我隨手取出一本翻開，居然是他大學(xué)的課本，扉頁赫然寫著他的大名——林嶼森，臨床醫(yī)學(xué)xx級1班。

    “這是你大學(xué)時候的課本？”

    “對。”

    翻動中有紙片掉落，我彎腰撿起來，是張課程表，一整頁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我掃了一眼，敬畏頓生，“你們的課這么滿嗎？”

    “醫(yī)學(xué)生，不奇怪。”林嶼森接過我手中的紙片，垂眸，睫毛在燈光中落下一片陰影。

    我安靜地看著他，想起他說他念大學(xué)很早，腦海中不由就冒出一個抱著書行走在醫(yī)學(xué)院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形象。

    我輕聲問他：“林嶼森，老師說的你要重新開始，是什么意思？你要回到醫(yī)院嗎？”

    他睫毛微動，卻沒有立刻回答我。他把我手中的書拿過去，翻了幾下，夾入課程表，放回了書架上。

    他目光瀏覽著書架，好像陷入了遙遠的時空中，“我記憶力很好，你信不信，讀書的時候，這里很多書我都會背?！?/br>
    我震驚地掃了一眼書架，這么多，這么厚的書？

    ……不太信。

    林嶼森揚眉：“現(xiàn)在可能還有殘留記憶，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我又沒損失?！按蛸€？”

    “可以?！?/br>
    “那我贏了有什么好處？”

    “予取予求?！?/br>
    “哦。”我故作淡定地別開眼，開始認真地挑書。選什么呢？目光在書架上尋覓著，突然眼前一亮。

    我立刻把那本書抽出來，在他眼前晃了下，“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醫(yī)，文言文，你快認輸?！?/br>
    林嶼森一秒認輸，“這個的確不行。”

    我得意萬分：“你怎么還有中醫(yī)的書？”

    “這么經(jīng)典的中醫(yī)典籍當(dāng)然要有，不過我只會背大醫(yī)精誠?！?/br>
    “大醫(yī)精誠？在哪里？那，不要說我投機取巧啊，就你說的這段背來聽聽，一個字都不錯的話，也算你贏。”

    “卷一，醫(yī)學(xué)諸論，第二篇?！?/br>
    我翻開書找了一會，“找到了，開始?！?/br>
    他微微一笑，低聲誦來：“凡大醫(yī)治病，必當(dāng)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fā)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崄巇，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y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br>
    他剛剛開始背的時候，我還認真地對照著每個字，看有沒有錯誤。然而兩三句之后，已經(jīng)完全被這段來自中醫(yī)的宣誓震懾，一時間輸贏之心全無，心里只剩下撼動。

    他停了下來，室內(nèi)寂靜無聲。我低頭認真地把這段文字再度仔細地看了一遍，才呼出氣來，“醫(yī)生是個很偉大的職業(yè)?！?/br>
    “偉大談不上，但我的很多同事，都很有信念很盡職。”他停頓了一下說，“高考的時候，我本來要報考商學(xué)院?！?/br>
    我有些驚訝。

    “你家里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父母的事？”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向他伸出手。

    他莞爾，握住了我的手，“沒事，很久了。要聽我說的嗎？”

    “你想說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了客廳飲水機邊上，倒了一杯水給我，“可能要說很久。”

    第9章

    捧著兩杯溫水，我們一起坐在了看得見江景的沙發(fā)上。

    大概因為還在春節(jié)，江上的燈光深夜依舊絢爛，江水倒映著燈光靜靜流淌，平和而又喧囂。

    “這個房子是我爸爸買了自己裝修的，可是我父母，卻一天都沒住過?！备袅撕靡粫?，林嶼森才低聲開口。

    我有些意外地抬眼重新打量眼前的房子，莫名覺得它空曠了寂寞起來。

    這間父母留給他的，卻一天都沒住過的房子，林嶼森每次走進來時，會是什么心情呢？會不會有很多個深夜，他也像現(xiàn)在一樣坐在沙發(fā)上，卻沒有人陪他。

    心中陡然一陣酸楚，我把手中杯子遞給他，他接過杯子放在了一邊，輕輕地攬住了我。

    “房子還沒裝修好，爸爸就被外派了。他出事后，mama就離開了中國長期旅居瑞士，幾年前才再婚，現(xiàn)在過得很平靜。那會她也想把我?guī)ё?，但是爺爺奶奶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她不忍心在他們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后，還把孫子帶走，最終選擇把我留在了上海，那會我七歲。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和爺爺奶奶住，在浦西一個很小的六十多平方的老公房里。”

    “外公經(jīng)常會接我到盛家住幾天，爺爺奶奶從不阻攔，卻從來不和我一起去。小時候也疑惑過為什么，但從沒細想。大概因為父親過世的打擊太大，爺爺奶奶還是早早相繼病故了。mama再次讓我出國，但是那會我已經(jīng)考上了很好的高中，也想在國內(nèi)讀大學(xué)，于是十三歲的時候，我搬到了盛家的老宅。”

    “外公。”他頓了頓說，“一直對我很好?！?/br>
    “我高考比較早，第一志愿是商學(xué)院，一方面想幫外公分擔(dān)點東西，一方面，也是繼承父親的遺志，這個時候，才有人告訴了我父親的事情?！?/br>
    那必然是有人不想他幫忙分擔(dān)了，可是選在高考前夕告訴林嶼森這些，真的很卑劣。

    “我改了志愿，報了醫(yī)學(xué)院。我本來也對醫(yī)學(xué)更感興趣，小時候還想過做無國界醫(yī)生，哪里有需要就立刻出現(xiàn)在哪里?！?/br>
    我心中一動，想起舅舅提過的林嶼森爸爸的死因。

    他繼續(xù)陳述著：“整個大學(xué)我借口學(xué)業(yè)繁忙很少去盛家，實在推不了去了，也大多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后來又去美國留學(xué)，最后選擇回國當(dāng)醫(yī)生。從醫(yī)看多了生離死別，我漸漸地放下，但是和盛家仍然聯(lián)系不多。那次陪外公去參加你干媽的宴會，是湊巧我在無錫一家醫(yī)院交流，外公派車到醫(yī)院接我，我才陪同參加……后來我出了車禍。”

    我不由抓住了他的手，他靜靜地低頭看著，與我十指交叉。

    “那一段時間，我心里充滿了戾氣，所以外公讓我去盛遠做事，我直接答應(yīng)了。我算是從基層做起，一開始并沒人太在意，畢竟我沒有學(xué)過經(jīng)商。但是做點小項目，還需要學(xué)嗎？”

    ……哦，盛遠的小項目。

    明明聽得心情很低落的，可是這一刻卻又被他弄得忍俊不禁。

    “進入盛遠半年，盛行杰有個項目出了岔子，我想辦法解決了，外公直接把我提到了盛行杰的平級。我做了一些事，交了一些朋友，嗯，也給聶總找了些小麻煩?！?/br>
    他輕描淡寫的樣子聽得我差點信了，但是想想我爸對他印象這么深刻，鬼才信是些小麻煩。

    后面的劇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后來你就到蘇州了。”

    “嗯。再后來，就有了聶小姐?！彼f到這里，嘴角才微微彎了起來，“然后我的想法有了改變。”

    “什么改變？”

    “我好像回歸了理智，好像得到了彌補，心境平和了?！贝丝趟纳袂橐矌е?jīng)歷波折后的沖淡平和，“我問自己，為了讓別人不痛快，浪費自己的時間去做自己并沒有興趣的事情，是否有意義?！?/br>
    “當(dāng)然，本來是有的，因為我那時矯情，覺得自己已經(jīng)算一無所有?？墒牵F(xiàn)在又擁有了?！彼罩业氖指昧α艘恍?，目光專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曦光，我不想放棄，我不想我十幾年的辛苦付之東流?！?/br>
    我坐直了身體。所以他真的要回去從醫(yī)？！

    “這次去瑞士陪mama過春節(jié)，我陪她去滑雪。站在雪山頂上的某個瞬間，突然覺得一下子天地遼闊了。學(xué)醫(yī)的用處不僅僅在臨床，不僅限于手術(shù)臺上，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此路不通，我換條路，我還可以學(xué)以致用。我的手廢了，但是難道我只有手嗎？最寶貴的，難道不是我的大腦？”

    我呆呆地看著他。

    我知道我這個時候應(yīng)該鼓勵他肯定他，可是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明明經(jīng)歷了那么多困苦，家庭上的，事業(yè)上的，可是卻仍然這么豁達自信，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良。

    我神情大概有點傻，他看到我的樣子，驀然笑了。

    “你這是什么眼神？”

    “就是覺得你，嗯，特別強大?！蔽矣行┌脨?，居然只能想出這么普通的形容詞。

    他捏了下我的臉頰，“你這樣很容易被騙啊?！?/br>
    我含糊不清地說：“好像已經(jīng)被騙啦，你放手~”

    拍開他的手，我關(guān)心起具體問題：“那你大概要去做什么呢？當(dāng)內(nèi)科醫(yī)生？還是搞科研？或者去醫(yī)學(xué)院當(dāng)老師？”

    “不著急下決定，哪怕都是醫(yī)學(xué)行業(yè)，也是隔行如隔山，我先看看。”

    “嗯。”我連連點頭，“那就先多看看?！?/br>
    江上的燈光隨著我的語聲驟然一暗。林嶼森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有點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們是從林嶼森家走回酒店的。

    冬天的深夜很冷，呼出的氣息都變成白霧，可是我心里卻那樣的快樂，裹著羽絨服挽著林嶼森的手，步伐都輕快無比。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開心，也許因為身邊這個人告訴了我他所有的過往，也許因為他決定要去做他真正熱愛的事情？

    或者只是因為在這樣一個深夜，空蕩蕩的馬路上，我挽著一個人快樂地走。

    我歡欣雀躍的樣子把林嶼森都逗笑了?！斑@么高興做什么？”

    “你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當(dāng)然開心啊。其實比起男朋友是霸道總裁，我更喜歡男朋友是很厲害的醫(yī)生研究員什么的，畢竟霸道總裁見多了嘛?！?/br>
    “以前我是很厲害，以后不厲害了怎么辦？”

    “不可能！”我停下腳步認真地說。

    “這么肯定？”林嶼森也停下腳步。

    “就是這么肯定?！?/br>
    “好?！?/br>
    林嶼森飛快地一口答應(yīng)。

    哎~明明這么冷，可是臉上卻好像熱熱的。我抽回自己的手，快步走在前面。

    “快點啦，我困了?！?/br>
    林嶼森也不著急追上來，不疾不徐地落在我身后。出門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沿著江邊的路，因為更長一些。

    路燈光幽暗地照在我們身上，身邊江水默默流淌，只有零星的燈光閃爍。

    走著走著，不知為何我心頭一陣悵然，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怎么了？”林嶼森跟上我。

    “如果你要回去從醫(yī)，那就不在蘇州了，我們以后要異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