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嗐！昨天忙著宋教授出院回家的事忘了跟你交代了！”

    他猛地一拍腦門，說道：“宋教授以前都是在食堂吃飯，那些米面糧油rou蛋奶啥的，全都在食堂呢！我這一忙活就忘了交代你了?！?/br>
    “那我這rou是要去跟食堂拿？”

    “是，直接去跟食堂……哦對了，食堂的人不認(rèn)識你，你去了估計還不行?！壁w傳說道，“這才剛上午，你不也不著急做晚上飯嗎？等下午我去食堂把那些供應(yīng)要回來再給你送過去。”

    還能這樣？

    看著趙傳一副“都包在他身上”的樣子，蘇盼也就不客氣了，直接說道：“成，那這事兒就麻煩趙老師您了?！?/br>
    在時隔多年再經(jīng)歷70年代末的日常生活，蘇盼只覺得自己反倒是成了落伍的一員。

    她還想著說家里頭涼鍋冷灶，缺了不少東西估計都得自己去跟宋教授要錢要票買呢，卻忘了以宋教授這樣級別的同志根本不需要cao心這些事情，單位組織就都給她安排好了。

    行吧，這倒是省她的事了。

    ……

    宋教授的住所是學(xué)校分配的一棟帶有院子的二層小樓。了方便宋教授的生活，樓梯那里還被改成了一個斜坡形，她自己坐在輪椅上就能上下，方便得很。

    蘇盼的房間是在一樓，就在宋教授的隔壁，方便她起夜時就近過去照顧她。

    回到住所，蘇盼先燒了壺?zé)崴?，歇了一會兒后，她?zhǔn)備趁著下午去接宋教授回來前，把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住過人，昨天也只是簡單歸置了一下的房子給徹底大掃除一遍。

    蘇盼向來是個閑不住的人。

    尤其是在她很滿意這份工作，宋教授這位雇主為人也很好的情況下，她更是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藝，以回報宋教授愿意留下自己這件事

    床單被套通洗通換！

    桌椅板凳全都擦凈！

    還有地板、樓梯、柜子……

    廚房灶臺、窗戶、小院……

    蘇盼從上午十點一直忙活到了下午三點半。

    整整五個半小時，才勉強(qiáng)把房子收拾利索。

    趙傳騎著車過來送東西的時候，看著一院子曬著的衣服被套、干凈到反光的窗戶玻璃和拔干凈雜草十分整齊的院子，險些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親娘嘞，我可算是知道小蘇同志你為啥能得到宋教授的另眼相看了——”

    趙傳被眼前煥然一新的房子驚得連家鄉(xiāng)話都冒出來了，止不住地夸贊蘇盼：“小蘇你這也太能干了吧！昨天我和陸賈送你們回來的時候，這屋子可還不是這樣的呢！你真的是太厲害了！”

    “哪有趙老師您說得那么夸張，我就是瞎忙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隨便洗了洗涮了涮，沒什么值得夸的。”蘇盼被趙傳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真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夸獎的，是個人就能干的活，什么難度都沒有，也沒有任何cao作門檻，有啥可夸的。

    “這怎么是夸張呢?！壁w傳邊搬著車上運來的食材，邊說道，“勞動最光榮！小蘇你不光勤勞能干，還不偷jian?；趺茨懿豢淠??！?/br>
    趙傳將東西搬到屋門口的時候，看著同樣大變樣的室內(nèi)環(huán)境，又忍不住驚嘆道：“這地板是剛擦的吧？我都有點不好意思進(jìn)去了。小蘇同志，你真的不要太過妄自菲薄了，你真的是很優(yōu)秀，如果你不夠優(yōu)秀的話，宋教授也不會留下你的?！?/br>
    是，這樣的嗎？

    蘇盼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肯定與夸贊。

    她從前的人生得到的從來都只有否定。

    經(jīng)驗與閱歷抹不平她生來的自卑，但趙傳此時此刻的稱贊，卻像是一粒種子，扎根在了蘇盼那顆貧瘠心靈的歸屬地上。

    這片土地或許還不夠肥沃，無法讓它滋生發(fā)芽。

    但種子只要扎根在泥土里，就總有結(jié)果的一天。

    時間，會給她答案，

    ……

    在趙傳真誠的夸獎下，蘇盼沒再妄自菲薄地過度謙虛，改為靦腆地笑了笑，算是一種默認(rèn)，也是一種面對外界褒揚不再惶恐的進(jìn)步。

    不過兩個人沒有寒暄太久，趙傳在把東西送進(jìn)廚房后還得趕緊回去備課，蘇盼則是在送趙傳離開后，也得趕快把運過來的食材整理好后，再趁著還沒到去接宋教授的時間把晚飯做好。

    宋教授的級別高，供應(yīng)的食材很多。

    常見的雞鴨魚rou都有，外加新鮮的蔬菜和米面糧油，一應(yīng)俱全。

    蘇盼從小就有做飯的天分，懂事起就跟著家里頭學(xué)做飯，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那十年也沒落下做飯這手藝，更別說后來去外地打工，又去過餐館也當(dāng)過家政的那十幾年時間里，她這手藝不說有多厲害，但起碼在家常菜這個領(lǐng)域里頭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

    因此，在面對這些于當(dāng)下年代可以說是極為奢侈豐富的，讓別人看了一定會手足無措到不敢處理，生怕自己這手藝會糟蹋了這些好東西的時候，蘇盼沒有丁點的怵頭，反而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換別人看來，從懂事起就開始為家里做飯，并且這么多年一直沒能離開灶臺，總是守著煙熏火燎是件絕對的苦差事。

    但沒人知道，蘇盼是真的喜歡做飯。

    ——這是她最大的愛好與快樂來源。

    所以，今天要做什么飯呢？

    ……

    宋玉書交代蘇盼去接她下班的時間是六點，但今天難得提前下班，本來她是打算在辦公室待會兒，等蘇盼來了再回去，可在這個人人都是熱心腸的年代，不等她拒絕，隔壁辦公室的老師就要送她回家。

    這不，才剛五點半，她就到院門口了。

    在同這位劉老師告別后，宋玉書心里松了一口氣。

    ——她實在不擅長和像劉老師這樣熱情的人相處。

    目送著劉老師離開，宋玉書推開了院門，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費力地推著輪椅。

    一進(jìn)院子，她就看到了明顯是被仔細(xì)打掃了一番而顯得窗明幾凈的庭院，和晾在院子晾衣繩上面那一件件被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和被套。

    在醫(yī)院的時候，蘇盼就表現(xiàn)得極為干凈利落，這也是宋玉書選擇她來照顧自己的原因之一，而在今天看到煥然一新的院子后，宋玉書就又多了幾分對蘇盼講究衛(wèi)生愛干凈行為的了解，也更添了對她工作的認(rèn)同與肯定。

    回頭得和趙傳還有陸賈反應(yīng)一下，讓他們給蘇盼盡可能提高工資待遇，不能讓人小姑娘照顧自己，又辛苦忙活這么多家務(wù)卻拿著最低檔的工資。

    宋玉書正想著得給蘇盼提高工資待遇的事呢，屋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看著院子里正費勁弄著輪椅轱轆的宋玉書，蘇盼意外又擔(dān)心地跑到她身邊，一邊推著她往屋里走，一邊道：“我正打算去接您呢，您怎么自己就回來了？您瞅瞅您這滿頭大汗的，咱趕緊進(jìn)屋換一身衣服吧?！?/br>
    蘇盼推著宋玉書進(jìn)了屋，幫著她洗了把臉，擦了擦脖頸，又換了身衣服后，就又一頭鉆進(jìn)廚房，準(zhǔn)備做飯。

    “您回來的正好。”蘇盼邊往廚房走，邊回頭跟坐在離廚房不遠(yuǎn)處餐桌前的宋玉說道，“我才剛把餃子包好，本來還說等接您回來以后再煮餃子呢。沒想到您今天下班早，這會兒煮餃子正好能吃！也就十來分鐘的事兒，您要是餓了就先吃點心，那是我上午辦完戶口回來路上買的，就是不知道您愛吃哪樣，所以也沒多買，就買了點桃酥和綠豆糕?！?/br>
    “這兩樣我都挺喜歡吃的，小蘇你是從稻香村買的吧？”

    “是啊，離學(xué)校不遠(yuǎn)處就有家稻香村，我就是從那兒買的。”蘇盼道，“您要是愛吃的話，以后我時不時就去買點回來，就當(dāng)是零嘴?！?/br>
    “那你下次去再買幾盒那兒的八大件吧，好多年沒吃稻香村了，多買點，回頭我?guī)マk公室，同事分一分。”宋玉書咬了一口桃酥后，又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今天晚上吃餃子？是，什么餡的？”

    “是，今天晚上吃餃子，我聽趙老師和陸干事說過，您和我一樣都是北方人，而且我今天看日歷說今天是頭伏，所以就包點餃子吃，也算是慶祝您出院?！?/br>
    正說著，鍋里的水就燒開了，蘇盼不緊不慢地把放在桌上的蓋墊板拿了起來，卻沒立刻把餃子下進(jìn)鍋里，而是轉(zhuǎn)頭看向廚房門外的宋玉書，問：

    “宋教授，我包了素三鮮的和西葫蘆rou餡兒兩種餡兒的餃子，您想先吃哪個餡兒？”

    第9章

    宋玉書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餃子是在什么時候，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她還記得，那一次吃的餃子是三鮮餡兒的，那是成長在海邊的丈夫最愛吃的。

    他們永別時吃的最后一頓飯，也是餃子。

    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吃不起也沒資格吃三鮮餡兒的面粉餃子。

    為了這頓餃子，她的愛人用珍藏的懷表換了幾兩摻了麥麩的面粉，而她則偷偷挖了一籃子的野菜，混著紅薯根和成了餃子餡。

    做出來的餃子難看也難吃極了。

    他們?nèi)汲怨饬?，一個沒剩下。

    迎客餃子送客面。

    宋玉書和她的愛人迷信得想借一盤餃子求一個他們還能再見的機(jī)會，卻不成想這盤餃子，成了他們夫妻倆的永別。

    “素三鮮吧。”

    宋玉書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有點餓了，素餡比rou餡的好熟?！?/br>
    “成，那咱們就先吃素餡兒的！”

    蘇盼似乎是察覺到了宋玉書情緒的不對，但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將廚房的門徹底打開，只要宋玉書抬頭就能看到廚房里氤氳著的霧氣，和翻滾在鍋里的餃子。

    用富強(qiáng)面粉包出來的餃子在蘇盼的巧手下，被包得像是朵朵白云一般，一個又一個，一朵又一朵落入開花冒滾的餃子湯里，沸騰著起起伏伏，像是靈巧的魚兒晃動著魚尾那樣浮沉，可愛極了。

    素三鮮餡兒的餃子別看沒有rou，但其特有的鮮味卻是rou餡兒都比不了的。

    泡發(fā)好的干香菇被切成小丁，混著被切碎的木耳丁、胡蘿卜丁和過油炒碎的雞蛋，稍微用筷子拌幾下，餡料的顏色就變得讓人十分有食欲。不過想要讓餡料變得更加鮮美，還得再把嫩生生的筍丁一起放進(jìn)去攪拌。

    筍丁是個味覺的中轉(zhuǎn)站，特有的外脆里軟的口感，搭配它容易入味的特點，絕對是素三鮮的點睛之筆。

    而能夠讓整個餡料鮮上加鮮的關(guān)鍵，則是要等到調(diào)好餡料的咸淡味，再加入醬油調(diào)色，淋上食用油鎖住餡料鮮味后，將包好的餃子一個個放進(jìn)鍋，讓其和沸騰的餃子湯一起“翩翩起舞”的過程。

    煮餃子的湯是用豬骨熬成的，澄澈的豬骨湯用其特有的鮮香包裹住這一個個白嫩嫩的餃子，透過面皮沁入到餡料里面，只等著被煮熟之后，一口咬下去時，這些湯汁才會迫不及待地涌出來，成為能讓餡料更加鮮美濃郁的一部分。

    沸騰的餃子湯，翻滾的餃子，還有不斷冒出來也不斷上升的水蒸氣，無一不在吸引著宋玉書的注意力。

    從前丈夫在的時候，她很少下廚，對做飯的具體過程根本不了解，最多是幫忙洗個菜，放個碗筷，再加上那時候生活里有太多有太多比看做飯要有意思的事情，她每天都很充實，自然也不會費心去觀察這種事情。而等到后來被下方牛棚干活時，她整日里吃不飽穿不暖的，更是沒機(jī)會關(guān)注做飯這一過程。

    此時此刻，略微泛黃的柔和燈光打在了廚房里外的蘇盼和宋玉書的身上，意外的為只有雇傭關(guān)系的兩個人添了幾分溫情。

    宋玉書看著正專心煮餃子的蘇盼，心里倒是沒遺憾得去想什么自己當(dāng)年要是和丈夫有個孩子也不至于如今要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找溫情的想法，畢竟她在最佳生育年齡的時候都選擇不要孩子就說明她是真的打算丁克到底，不會因為年紀(jì)大又孤身一人就產(chǎn)生后悔的想法。

    那為什么一直盯著蘇盼……

    好吧，她只是在認(rèn)真思考——

    餃子，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吃。

    ……

    在豬骨湯的一遍遍的澆注下，餃子出鍋了。

    宋玉書努力用矜持的姿態(tài)夾起了還冒著熱氣的皮薄餡大的餃子，第一個餃子先什么都不蘸，嘗嘗餃子餡兒的味道后，再決定是要蘸醋還是蘸醬油。

    吹了吹熱氣，見餃子沒那么燙嘴了，宋玉書便咬了一口。

    宋玉書：“！??！”

    只這一口，她就嘗到了混合了飽滿汁水的香菇、脆生生的胡蘿卜丁和夾雜在其中木耳“咯吱咯吱”的口感。但最驚艷的，還得是與澎湃的汁水一起涌入口腔，帶著guntang與熱情的筍丁的濃稠口感。

    簡直鮮得讓人恨不得將這剛撈出來的餃子一口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