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女兒
人逢喜事精神爽,狗帶鈴鐺跑得歡。本朝豐年第一等大事,是清修多年的皇帝終于決定重開后宮,冊立繼后。天咫監(jiān)卜了吉日,針工局描了衣樣,老房子著火,終究是帶動著整座京城,興興哄哄地?zé)饋砹恕?/br> 卻說二皇子差人去良家遞了個話,說是請良家兩位公子過府一敘。良貞良宥與二皇子交情尚淺,不知此次召見因何原由,好是提心吊膽了一番。叁人在王府花廳坐定,二皇子開口道: “良公喜歡女兒嗎?!?/br> 良貞拿著茶碗的手頓一下:“家父膝下無女。按說……應(yīng)該喜歡的吧。” 良宥看了哥哥一眼,轉(zhuǎn)身對著燕偈一禮:“若是有女兒,當(dāng)會喜歡得不得了?!?/br> “良大人好聰明?!毖噘兽D(zhuǎn)了一下手腕的珠串。要不說他年輕呢,穿戴起來,身上首飾玩藝多得晃眼。“偈只怕自己去說,良公要怪我僭越,年輕不懂事,所以先邀請二位前來商量。說起來,偈還要稱呼二位一聲哥哥?!?/br> 良貞清咳一聲:“殿下,折煞了。這認(rèn)女兒,本就是興旺家族的喜事。又臨陛下冊后,普天同慶,正宜結(jié)親解怨。貞與弟弟回去,定會好好與家父說明殿下的一番用心?!?/br> “是啊,說句粗糙些的話,家里人多才熱鬧呢?!毖噘室娝麘?yīng)允,笑著親手為他二人換了茶盞,“二位又有堂兄……或說是表兄,又快有了meimei,真是好福氣?!?/br> 這好福氣放在皇家子弟身上大概就是飯菜下藥、銀筷子試毒、夜半推人進(jìn)池塘了。良宥也笑:“殿下客氣,其實(shí)倒應(yīng)該好好地對一對生辰,說不定我還是弟弟呢?!?/br> 燕偈倒愣了一下。是啊,良宥小名叫小叁兒,以往只覺得是賤名,現(xiàn)在想來,卻好像是他在家中行叁的意思。燕偈并未深究,冥冥之中天注定的事情,在他年輕的生命里,出現(xiàn)得實(shí)在太多了。 禁宮里最近家宴頻繁,雖是設(shè)置簡略,但也把皇帝之前吃齋打坐的清凈給消磨光了似的?;实圩谧钌献?,案上還是不設(shè)什么菜,叁位皇子又挨在一起,等待著天子跟他們聯(lián)絡(luò)形式化的父子親情。天子身后是遮住臉的天母——其實(shí)天母這稱呼對上了天子就很怪,明明是皇帝的準(zhǔn)妻子,聽起來卻像皇帝的母親。她臉上又蒙著紗,仿佛默默地做起了垂簾聽政的太后。 燕修喝不下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樽柚垢赣H再婚失敗。他肘擊燕偈:“聽說小賊找到了。我就說她不可能走,女人慣會說謊的?!?/br> 燕偈瞟他一眼:大哥,你可沒說過啊。我倒是見著你一杯茶嘆十口氣來著。他清清嗓子,對燕修低聲透露:“她不光沒走,還要過來;不光要過來,還帶來一樁喜事。” “燕老二,你別找事?!毖嘈弈柯秲垂?。 兩人正用目光交戰(zhàn)時,良政又又又又不請自來。燕修對這位良公僅僅是稍微敬一些,對他陡然出現(xiàn)在家宴上,便覺不適。哪如同燕偈認(rèn)定了這是自己未來的干岳父,家宴者,就應(yīng)該一家人整整齊齊。 良政拜道:“陛下,恕臣來遲。” 皇帝仿佛忘了之前白虹貫日異象的不愉快,對良政親厚道:“今應(yīng),見著你,朕心甚慰,入座入座?!眗ou麻話不嫌燙嘴,皇帝金口玉言拋出去的便宜話比米行的米還多。 良政沒動窩。他目光泠然,嚴(yán)肅道:“陛下,其實(shí),微臣家中有一喜事,想說與在座。” 大概除了皇帝,其余在座者都覺得良公是在說反話?;实塾淇焐焓郑骸翱?,朕與良卿同樂?!?/br> 良政:“微臣認(rèn)了干女兒?!?/br> 皇帝:“啊,好巧,朕也認(rèn)了干女兒。” 四座鴉雀無聲。燕修悄聲:“......老二,你知道嗎。” 燕偈悄聲:“......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br> 良政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還是繼續(xù)陳奏道:“此女生性活潑,愛好笑語?!?/br> 皇帝雙手捧起茶盞道:“此女口齒伶俐,率真好動?!?/br> 良政:“雖然有些爬樹竄高的壞毛病。” 皇帝:“雖然有些捉弄唬人的小怪癖。” 良政:“但總體來說舉止大方,故收為義女。” 皇帝:“但總體來說溫柔嫻淑,故收為義女?!?/br> 良政:“此女名叫小糧?!?/br> 皇帝:“此女名叫小糧。” 燕伉插嘴說:“好巧啊,原來有兩個小糧?!?/br> 燕偈搭住他肩膀,語重心長:“弟弟,一個猜想,不一定對,會不會父皇和良公說的小糧是一個小糧呢。” 燕修的臉又又又又氣綠了。父皇瞞著人做些不在譜上的事,一樁接著一樁,還有良政過來拱火。 現(xiàn)下皇帝和良政兩個表面好哥們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對方到底是何用意。 天母白氏悠然開口:“無論如何,先把那小糧召來一見?!?/br> 皇帝微笑:“善?!彼麆倓傂氯?,門口就傳來疾快的腳步聲。內(nèi)侍們驚慌失措在外地叫著小姐慢些,只是大門一聲巨響,小糧閃亮登場。身著淡彩紫宮裝,發(fā)挽雙環(huán)望仙髻,端的是媔目如畫,氣息如蘭。緞面玉鞋踏在門扇上,小糧抱拳道:“民女小糧,這廂有禮了!”聲音渾厚,從殿門傳到御座上毫不減弱,一聽就是千里傳音的練家子。 在這跟誰現(xiàn)呢。燕修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又確實(shí)打不過小糧。他想拱手進(jìn)言,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小糧提著衣裙殺到御前?;实埤埿拇髳?,像是這輩子沒看到過宮女跑步?;实酆皖亹偵溃骸靶〖Z,你可知現(xiàn)下有兩人想認(rèn)你做女兒?!?/br> 你是想做侯門千金呢,還是想做嬌蠻郡主呢。這樣的選擇聽起來很像市井里賣書的吆喝。燕偈疑慮地看著被自己著人精心打扮的小糧,心里突然升起一種異樣的不安。 小糧看看良政,又看看皇帝。她撫摸著手臂上的釧兒,冷冷一笑。 (燕修:你看我就說她憋著壞呢吧。) 她抱拳,莊嚴(yán)道:“陛下,不如小糧,比武招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