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太可笑了。

    如果他今天沒有突然想吃那桶方便面，匡延赫還會向他撒多少個謊呢？

    匡延赫一定會像往常一樣，告訴他，我今天加班晚了點。

    唐蘊的眼眶在發(fā)熱，視線逐漸模糊，卻還是強裝鎮(zhèn)定地冷笑一聲：“原來匡總還藏著這么多我不知道的驚喜啊?！?/br>
    在一起以后，唐蘊喊“匡總”就是在鬧脾氣，匡延赫忙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說：“關(guān)于剛才的事情，我可以向你解釋?！?/br>
    “好啊，”唐蘊保持著很職業(yè)的微笑，但是把匡延赫的手甩開了，“你說吧，我聽著?！?/br>
    “我原本是讓助理聯(lián)系他的，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個給我打定金的人，就是我前任，那我想著，盡快把手續(xù)辦了，一切也就了結(jié)了，剛才他跟著我過來是檢查一下車子，確認下有沒有問題……”匡延赫豎起三根手指，一向冷淡的面孔上浮現(xiàn)出驚慌來，好像很擔心唐蘊會就此離他而去，“我發(fā)誓，在此之前我真的和他沒有過任何聯(lián)絡，你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我助理，一開始真的都是他在聯(lián)絡?！?/br>
    “所以后來都是你自己在聯(lián)絡，”唐蘊輕笑，嗓音不自覺地拉到了最高，“那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呢？你有那么多時間和那么多機會！可是你卻連一條信息都不愿意發(fā)給我！”

    “如果我今晚沒有下樓，沒有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會告訴我你和前任見面的事情嗎？你會嗎？”

    匡延赫沉默了。

    “你不會！”唐蘊的舌尖泛起苦澀來，“你的主觀意愿是隱瞞！匡延赫！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沒那么在乎我的感受！你甚至覺得告訴我以后很麻煩，你要避免掉這樣的麻煩?！?/br>
    “沒有……”

    匡延赫臉上什么表情都沒了，眼里充滿了憂愁和恐懼，輕微發(fā)抖的手指握住唐蘊的手，被唐蘊再次甩開。

    “別碰我了！”

    唐蘊那張清雋的，一向溫柔的面孔被懾人的戾氣所籠罩，眼圈紅紅的，好像對他充滿了恨意。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樓上等你等到現(xiàn)在！你一直告訴我，你工作很忙，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很緊張，所以我不敢貿(mào)然打擾你，每次想你想得不行，也只是一個人在房間里待著，我一直在安慰我自己，等你忙完這陣就好了，忙完一切就恢復原狀了?！?/br>
    “可是你寧可花時間去見你的前男友，陪他去辦手續(xù)，再過來取車，驗車，都不愿意花三秒鐘在微信上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你要我怎么想啊？”

    匡延赫怔住，像被人澆了盆冰水，遍體生寒：“對不起?！彼男呐K劇烈地疼痛著，想擁抱，想道歉，可是唐蘊難過又抗拒的表情將他所有的行動都堵死了。

    “對不起有什么用呢？”

    唐蘊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淚，哽咽到近乎崩潰，嘴角牽扯起復雜又干澀的笑容。

    “跟你談戀愛好累啊，你時常讓我覺得我很像個傻逼。”

    第八十一章 心眼

    匡延赫長這么大還沒有過和戀人吵架的經(jīng)歷，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哄人，更別說哄一個因為他而爆哭的人。他此時就像是被推上講臺的小孩，滿心內(nèi)疚又很無措。

    見唐蘊轉(zhuǎn)身進電梯，匡延赫忙跟上去，抬起胳膊，想為他拭去眼淚，可是唐蘊根本不讓他靠近，甚至負氣地罵道：“離我遠點行不行？你身上太臭了。”

    唐蘊的每一個字，臉上很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深深地刺痛著匡延赫的神經(jīng)，他好像忽然被剝奪了語言的能力，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回了家。

    “你不是餓了嗎？”匡延赫說，“要不我去煮點東西給你吃，有什么問題我們吃完再談，好嗎？”

    “沒胃口，況且我也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唐蘊自己抬手抹了把眼睛，臉上全是憤恨，“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急切地想要告訴我，是我誤會了，你和你的前任已經(jīng)斷干凈了，不會再見了，但是那又怎樣呢？你以為我只是因為你今晚沒有及時跟我說生日快樂所以在生氣嗎？”

    匡延赫的喉嚨漸漸干澀，他確實是不知道除了今晚，自己還有什么事情惹到唐蘊了。

    “如果你覺得我哪里做得不對，可以說出來，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你先別哭。”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改變就能改變的?！碧铺N倔強地搖著頭，好像已經(jīng)對他完全失望了。

    “我生氣的點在于，你從來都是我行我素，高高在上，我好像是你養(yǎng)在家里的寵物，高興了就過來哄一哄，抱一抱，沒時間就扔在一邊，不聞不問，給點錢打發(fā)。可我缺的真的是錢嗎？你向我索要情緒價值，索要陪伴，索要安全感，限制我的社交，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又能做到什么？戀愛不是你一個人爽就完事了?！?/br>
    “等一下，”匡延赫感到很茫然，“我沒有限制過你的社交啊?！?/br>
    “怎么沒有？”

    唐蘊那雙眼睛因為委屈而不斷掉淚，無論怎么擦，睫毛都是濕漉漉的，一簇簇黏在一起：“我和我朋友去酒吧小酌一杯你要管，我和我前任通電話你要生氣，甚至連我和同事聚餐你也要查崗，我租我朋友的房子住你不樂意，你要我搬來和你一起住，我現(xiàn)在搬來了啊，你又有多少時間留給我呢？你每天到家除了對著電腦就是對著手機跟人談事，我站在你面前簡直就像是一團空氣?！?/br>
    匡延赫：“我承認，這段時間是比較忙，沒辦法抽時間陪你，但我的工作性質(zhì)就是這樣，一個階段忙一些，過段時間就稍微空一些，就可以陪你出去旅游了，這些你在跟我戀愛之前就知道了啊?！?/br>
    唐蘊冷冷地牽扯出一個笑容。

    是啊，他是清楚的，可匡延赫那時候即使再忙，也不會連條信息都不發(fā)。

    “前男友就不一樣了啊，他值得你花費很多時間去陪伴不是嗎？我就不信從你下班到家，那么長一段距離，你抽不出一個等紅燈的時間來告訴我一聲——我要陪我前任去驗一下車，你要不要下樓來看看？但凡你跟我提了這么一嘴，我也不至于這么惱火。我氣的不是你沒空，而是你看不到我了，你能明白嗎？匡總。”

    匡延赫討厭他那么喊自己，像冰錐刺入他的耳朵，這個稱呼就好像某種封印，讓他感到一切解釋都變得蒼白，變得難以啟齒。

    法典好似能感受到他們之間詭異的氣氛，繞著唐蘊的腿來回走八字，又用腦袋蹭蹭匡延赫的小腿，一個勁的叫。

    唐蘊全當沒看見，繼續(xù)傾吐著他的難過：“咱倆所處的階層不一樣，價值觀也完全不同，相處起來就挺累的，就拿上次法典打碎花瓶的事說吧，你覺得很無所謂，但我真的很難過也很介意，很想要做點什么彌補，你卻不停地反對我，覺得我較真就是沒拿你當男友?！?/br>
    匡延赫不懂了：“我不把它當回事，不去責怪你，這也是我的錯？”

    “你看，這就是你無法與我共情的情況。”唐蘊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解釋道，“你從來就不缺錢，也沒有窮過，你永遠不會知道三十萬對普通人意味著什么，我也沒辦法和你一樣，輕輕松松就把那三十萬拋到腦后，我們對彼此的感受都絕緣了，平時的溝通也存在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

    “你不斷地向我提供經(jīng)濟價值，而我無法提供同等的經(jīng)濟價值啊，那就只能向你提供情緒價值了，一個人總要付出點什么才會被愛不是嗎？所以我即便再生氣也不敢和你大聲說話，想你了也不敢去打擾你，不敢做任何違背你意愿的事，我把你的感受置于比我更高的位置，只有這樣，我才覺得你會一直喜歡我，我們的感情才會長久……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這樣的，情緒價值并不值錢，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像是有什么東西席卷而過，匡延赫的心一片空白，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談起戀愛來有這么恐怖，值得唐蘊用這么多個“不敢”。

    他們中間好像裂開了一道縫，而唐蘊還在繼續(xù)用錘子敲擊路面，一下比一下更重，完全不顧他的死活。

    “我們在社會地位上的差異，總是讓我覺得很沒安全感，再加上你之前說你的新鮮感很短，不喜歡對象粘著你，所以我真的沒辦法像你所說的那樣，自在地戀愛，我本身其實是個挺黏人的戀愛腦，我喜歡和我的愛人分享一切，哪怕是一片形狀怪異的云朵，跟你在一起的話，我會壓制住自己的分享欲，因為很怕你嫌我煩……我覺得這段時間的我心態(tài)變化很大，變得悲觀、焦慮、敏感，又十分自卑，已經(jīng)不是健康的戀愛狀態(tài)了……”

    匡延赫覺得十分震撼。

    他感受過生活帶給他的重錘，但從來沒有哪種痛楚是這種形態(tài)的，仿佛在徒手挖他的心，絞他的rou，使他沒辦法呼吸，甚至快聽不清對方的聲音。

    他和唐蘊之間連著的那根線，仿佛也要被燒斷了。

    “所以和我在一起，會讓你感到很痛苦嗎？”他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赤紅的雙眼看著唐蘊。

    他希望唐蘊可以說一聲不，或者保持沉默就好，然而唐蘊好像已經(jīng)下定了某種決心，要將這根線扯斷，再也不給他任何彌補的機會。

    “某些時刻是的?！?/br>
    放棄從來不是一瞬間的事情，是無數(shù)個失望瞬間的累積，唐蘊望著那張讓他反復心動的，英俊的面龐，視線再次被濃霧覆蓋。

    他同樣也看到了匡延赫眼底閃過的脆弱，下一秒眼淚就要落下來了，但那種情緒也許被匡延赫視為懦弱的表現(xiàn)，所以他把視線移向另外一個很高的方向作為掩飾，接著掏出香煙點燃，很兇地抽了幾口，一直都沒有說話。

    唐蘊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吐出那句：“你沒有做錯什么，你值得被很多人喜歡，只是我們真的不合適?！?/br>
    匡延赫眼底的光芒隨著煙頭一起熄滅了，本就呼呼漏風的心臟又被一列卡車碾過，碎得不堪入目，以至于周身發(fā)涼。

    “也真是委屈唐律了，憋了這么久才跟我說這些?！?/br>
    倆人錯身而過，匡延赫沒勇氣再去看唐蘊的表情，兀自回到臥室，推開洗手間的門。

    洶涌的眼淚混入水流，無聲無息，沒來得及宣之于口的愛意，也一同被沖進了污濁的下水道。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好像要被黑暗吞噬掉了，他覺得自己特別可悲，也不能理解事情怎么會演變成今天這樣。

    唐蘊嘴上一直說著喜歡他，喜歡他的好，也喜歡他的壞，喜歡他的一切，會永遠愛他，會堅定地站在他身后，所以他很放心地往前走。

    他把他推到一個很高的跳臺，結(jié)果又在他背后猛地推了一掌。

    一點預兆都不給，一點生路都不留，就這樣宣判他的死刑。

    如果早一點知道，這些喜歡都是有限度的，那他一定不敢肆無忌憚地消耗。

    每走一步，都應該回頭看看唐蘊還在不在的。

    在洗手間待了很久，外面也沒有動靜，匡延赫的視線越過圍欄往下看。

    燈亮著，唐蘊不在了，法典也不見了，電梯停在了負一樓。

    雖然已經(jīng)猜到會有這一幕，可當它真實發(fā)生的時候，匡延赫還是止不住地心痛。

    他坐在客廳地毯上，對著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電視機，接連抽了好幾根煙，可惜抽煙已經(jīng)無法紓解他的落寞和悲傷。

    他的意志消沉，面如死灰，腦海反復放映著唐蘊失落的神色。

    唐蘊今晚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微表情，都化成了針，刺入他的血rou，作為他的懲罰，他每呼吸一口，都在體味那種令人絕望的劇痛。

    他緩慢地意識到，自己是個很無趣的人，除了錢以外，他拿不出什么其他的東西。

    他不懂怎么愛人，也不擅于表達，身邊的人都很注重利益，只要有錢就高興，所以他就把錢塞到唐蘊的手里，以為唐蘊會因此而滿足，會因為源源不斷的金錢而愛他，永遠留在他身邊。

    可惜事實不是這樣。

    錢不僅沒有解決掉唐蘊的焦慮，反而加劇了唐蘊的焦慮，他從未在意過這一點。

    也許閆楚當初說的沒錯，他根本不值得被愛，珍貴的愛意并不是他想買就可以買到的。

    落在沙發(fā)上的手機因為銀行卡的到賬短信亮了一下，屏幕上的唐蘊在朝他笑，當時的唐蘊對待感情一定充滿了積極的期望吧，所以才能笑得那么明媚，那么漂亮。

    酸脹的情緒再次從胸口涌出。

    他還是沒辦法接受唐蘊從他的生活里消失，沒有辦法。

    相愛的人不應該走向陌路。

    在匡延赫此前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困惑都可以有辦法解決，這次……大概也是可以的。

    畢竟唐蘊昨天還在說愛他，愛一個人的心總不會那么快冷卻。

    目光掃到了墻角的貓糧盆，匡延赫想到什么，從抽屜里翻出來當初他用茶言茶語逼迫唐蘊簽下來的協(xié)議。

    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法典屬于倆人交往關(guān)系續(xù)存期間的共同財產(chǎn)，他們同時擁有法典的監(jiān)護權(quán)和撫養(yǎng)權(quán)，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應當陪伴法典成長，給予它愛與關(guān)懷，直至它生命的盡頭。

    第八十二章 探視

    放下協(xié)議，匡延赫登錄特斯拉的app，想看看唐蘊現(xiàn)在在哪里，然后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失去了授權(quán)，上面不顯示任何信息。

    授權(quán)解除是需要人為cao作的，也就是說，唐蘊剛才下樓，第一時間把權(quán)限關(guān)掉了。

    匡延赫頓覺心口一陣絞痛，仿佛唐蘊關(guān)掉的不是權(quán)限，而是匡延赫走向他的那道門。

    雖然唐蘊總說自己是戀愛腦，但匡延赫覺得他的頭腦一直都挺清醒的，知道怎么做能叫人欲罷不能，也知道怎么做能叫人肝腸寸斷。戀愛期間也做好了隨時抽身的準備，要不然怎么能走得如此決絕。

    不清醒的人是他自己，竟然會把唐蘊在床上說的話當真。

    匡延赫連忙又點進唐蘊的朋友圈。

    還好，動態(tài)還在，他沒有被拉黑。

    “生日快樂”這幾個字在倆人對話框里停留了很久，匡延赫猶豫再三，還是將它刪掉了，本來這就是引發(fā)這場爭端的導火索，怕發(fā)出去以后又把唐蘊低落的情緒給點著，輸出比剛才更直白，更狠心，更殘酷的言論，宣布就此和他劃清界限，互不打擾。

    那樣他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他的心臟今晚已經(jīng)承受得夠多了，再也經(jīng)不住任何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