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輛吉普車停了下來。

    駕駛座摔下來一具尸體，接著一個長發(f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出駕駛座。墨色的長發(fā)被雨水打濕，襯得他的臉更顯蒼白，像是從某處地獄爬出來的男鬼。

    他手里還舉著一把槍。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掙脫那些加固過的卡扣、克服麻醉劑藥效，再悄無聲息地殺了獄警和司機(jī)。或許有人提前給他注射了什么藥物，導(dǎo)致麻醉成分失效。

    蘇晚抹了把臉，忽然意識到他為什么不繼續(xù)逃了——吉普車油箱的位置裂開一道縫隙，汽油混合著雨水流出來，開了一路，大概已經(jīng)漏得差不多了。

    好槍法。

    葉霈不動聲色地?fù)踝∩砗蟮奶K晚，右手按槍。

    “咳咳……我真是窮途末路了啊。”

    蘇清笑著抹去嘴角的血跡，漆黑的槍口在兩個人之間來回移動，最終瞄準(zhǔn)蘇晚。暴雨噼里啪啦地倒下來，他的手卻不見絲毫顫抖。

    “和我一起走吧，晚晚?！?/br>
    “我們會去一個……或許很糟糕的地方。不過你放心，無論是哪里，我都會照顧好你的。”

    橋面已經(jīng)被毀，他指的當(dāng)然不是到他身邊去。

    “如果我不愿意呢？”

    蘇清面露憐憫，“沒了我……還有誰能保得住你呢？他嗎？還是你那些……沒用的小玩具？如果你不趕盡殺絕，我們本都有活路的。多虧了你捏造的罪名，【夜行眾】找上了我，和我談了一筆交易?！?/br>
    恰好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把這一刻照得亮如白晝。

    “你做不成家主，也沒法靠小聰明在議會立足。我死后，許竹笙更不會顧忌，你還記得自己的出身吧？他手上有你的身份證明……你撐不過去的?！?/br>
    同樣的雨夜里，一個小女孩在櫥柜里被雷聲驚醒。她又冷又困，不知道為什么一起玩捉迷藏的朋友還沒有來找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櫥柜推不開了。

    暴雨、狂風(fēng)，壓過了櫥柜里小小的哭聲。

    忽然，櫥柜的門打開了，有光照進(jìn)了這個小小的角落里。年幼的蘇晚淚眼模糊抬起頭，看到一個黑發(fā)金眸的小少年拉開櫥柜門，發(fā)梢有水滴落。

    有熟悉的人出現(xiàn)，蘇晚反而哭得更大聲了。她一下?lián)溥M(jìn)少年的懷里，眼淚鼻涕糊成一團(tuán)。

    “嗚嗚嗚嗚哇哇哇啊啊啊?。?！”

    蘇清跟個小大人似的拍拍蘇晚的背，身體不自覺挺直，甚至有點(diǎn)僵硬，“乖，不要哭，哥哥在這里……是誰把你鎖在這里的？”

    蘇晚抽抽嗒嗒不吭聲了。

    參加宴會的也就那么幾家，賓客中年齡相仿的孩子不多。蘇清很快猜到了她不愿說的原因：要么對方的家族比蘇家強(qiáng)勢，要么是分家的那幾個……她初來乍到，怕惹禍，怕添麻煩，總是小心翼翼的。

    “有我撐腰，你不用害怕任何人?！碧K清溫柔地捧起她的腦袋，手指插進(jìn)軟軟的發(fā)絲里，“告訴我，是誰？不說的話我可要生氣了?！?/br>
    “還不說？我真的真的生氣了?！碧K清板起臉。

    “好吧……”蘇晚不情不愿地報出了一個名字。

    她想，蘇清應(yīng)該只是教訓(xùn)一下那個帶頭欺負(fù)人的壞孩子，讓他出個丑認(rèn)個錯。她的哥哥很厲害，自從她進(jìn)入這座城堡一般的莊園里，幾乎每一個人都對蘇清贊不絕口。

    ……

    后來蘇清帶她去看了那個分家孩子的尸體。

    小小的、黑色的身體端端正正躺在棺材里。身旁的蘇清胸前佩戴白色花朵，臉上悲傷的神情恰到好處。四下無人時，他偏過頭，眼中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已經(jīng)沒有人會欺負(fù)你了，晚晚?！?/br>
    蘇晚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冰涼的手指撫上面頰，擦去了她的淚珠。蘇清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你不開心嗎？別哭呀，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br>
    “不，我只是……”小小的蘇晚咬了下嘴唇，最終說道，“謝謝?！?/br>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蘇清是瘋子了。

    “沒關(guān)系，這不是什么難事。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照我說的做就好。別害怕，沒人會懷疑我們?！碧K清揉了揉她的腦袋，十分自然地提起，“不要再和那些壞孩子一起玩了，無聊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但同時，也是她最好的哥哥。

    人死后的地獄一共有九層。九層地獄，對應(yīng)九種惡行。殘殺親人、背信棄義者，歸處是地獄九層最深處的冰湖。最痛苦的凍結(jié)之刑，對應(yīng)最深重的罪行。

    蘇晚舉起槍口，對準(zhǔn)那道纖瘦修長的身影，“哥哥，我已經(jīng)不是躲在你背后的小孩了。”

    她知道，蘇清此刻的表情一定與她一模一樣。

    夜空中，子彈的軌跡呼嘯劃過。兩顆子彈幾乎同時射出，其中一顆射入蘇清的心臟，在夜色中炸出一朵絢爛的血花。而另一顆……

    葉霈下意識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蘇晚面前，蘇清的準(zhǔn)心卻糟糕得嚇人。那顆子彈擦著蘇晚的臉頰飛過，只割斷了她耳邊飛舞的長發(fā)。

    不，他就是故意射偏的！

    蘇清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子彈的后坐力讓他向后退了幾步，翻出護(hù)欄跌落下高高的橋面。墜落的身影從遠(yuǎn)處看只是小小的一個黑點(diǎn)，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那雙美麗的、運(yùn)籌帷幄的金色眼眸終于失去光彩，從貓眼石變成了玻璃珠。

    撲通一聲，江面上濺起水花。

    蘇晚的槍也掉在了地上。

    眼皮忍不住打架，困意來得莫名其妙。她抵抗許久，還是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葉霈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你沒事吧？支援馬上就要到了……”

    雨下得太大，四周唯一能躲雨的地方是那輛搖搖欲墜的車。車頭部分懸空太多，他不敢貿(mào)然移動，只能盡可能地把蘇晚抱在懷里，用自己的身體擋雨。

    這時候也顧不上什么社交距離什么男女有別，葉霈抱得很緊，幾乎要把蘇晚整個人揉進(jìn)骨頭里。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距離這么近。

    “葉、葉少將！我剛才不小心睡著了……”副官手忙腳亂地從車?yán)镢@了出來，看到他懷里的女人愣了一下，自覺轉(zhuǎn)過身去，“這雨真大啊……”

    今天的風(fēng)兒甚是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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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調(diào)休一生無法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