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枕頭邊空了一塊，路易安已經(jīng)去上班了。蘇晚心里也空了一塊，轉(zhuǎn)頭看到床邊留了便利貼，“你睡得這么香，不忍心吵醒。早飯在桌上，愛你”。

    心里空掉的那一塊瞬間填上了。

    趿拉拖鞋晃悠去浴室洗漱，差點(diǎn)絆了一跤，原來是踩到了路易安昨晚的襯衫。

    這人真是的，喝點(diǎn)酒衣服亂扔，以后不準(zhǔn)他喝酒了！

    蘇晚心情頗好地?fù)炱鹨r衫打算扔進(jìn)洗衣機(jī)，抖開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閃片沾在襯衫胸口靠肩膀的位置。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昨晚那張合照。

    那上面有個女孩就化了帶閃粉的眼影。

    ……應(yīng)該只是巧合而已吧？蘇晚自我安慰道，大概是哪里不小心蹭到了，相處幾年的男朋友她自己最了解，路易安才不是那種人呢。

    問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拿出手機(jī)拍下襯衫照片，猶豫許久，終于按下發(fā)送鍵。

    【蘇晚：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明明平時發(fā)消息都是秒回的，這一次破天荒地沒有任何回復(fù)。

    一整天，蘇晚都沒有心思好好工作，滿腦子都想著“路易安可能出軌”這件事，連聊八卦都心不在焉的。

    “聽說隔壁部門來了個超漂亮的妹子，還是實(shí)習(xí)生，水靈靈的好年輕??！”

    “別提了，我朋友就在隔壁技術(shù)部，他們昨晚聚餐到九點(diǎn)半才回家，下班了比上班還累！”

    蘇晚抬起頭，死死盯著那個女同事，“九點(diǎn)半？”

    怎么會是九點(diǎn)半呢，明明路易安昨晚接近凌晨才回家的啊？

    女同事被嚇了一跳：“……對啊，小蘇你怎么了？”

    蘇晚疲憊地?fù)u了搖頭，不想讓她和路易安之間的問題被其他人知道，“沒什么，最近總是做夢，有點(diǎn)累……可能是沒休息好吧?！?/br>
    路易安一定有事情瞞著她。

    難道……他出軌了？

    蘇晚明白，一旦路易安真的出軌，這段感情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她甚至有點(diǎn)害怕知道真相，怕這段七年的感情徹底破碎……

    不，她不該這么武斷地下結(jié)論。也許路易安被別的事情纏住了，也許這其中有什么誤會……不論如何，她都該找路易安問個清楚！

    鼓起勇氣，蘇晚打算去找路易安當(dāng)面對質(zhì)。

    辦公區(qū)域又大又繞，她憑借記憶找了一圈，在一張寫著“路易安”名牌的辦公桌前停下腳步。

    電腦處于休眠中，辦公桌干干凈凈，連個水杯都沒有，幾乎像是離職前的狀態(tài)。這樣干凈整潔的桌面上卻放著一杯便利店咖啡，拿鐵熱氣騰騰，帶著一張粉色的愛心便利貼，滿是少女心思。

    路易安從來不喝咖啡的，只有她會喝。

    蘇晚怔怔地伸手拿起那杯拿鐵咖啡，“這里是路易安的位置對吧？”

    一旁的程序員抬起頭看了一眼，似乎沒認(rèn)出她，“對啊，你找他是嗎？他們開會去了，你晚點(diǎn)再來吧。”

    蘇晚指了指咖啡，“你知道這個是誰放在這里的嗎？”

    “不知道，可能是他自己買的吧……”

    咖啡杯轉(zhuǎn)到背面，可愛的心形便利貼被仔細(xì)展平，明顯出自女性的手筆。蘇晚勉強(qiáng)扯起嘴角笑了笑，臉部肌rou僵硬，“那我先回去了?！?/br>
    剛剛鼓起的勇氣像是被扎破的氣球，一下子漏了個干凈。蘇晚渾渾噩噩地走下樓梯，才發(fā)現(xiàn)咖啡被她一直拿在手里。

    她找了個垃圾桶，隨手扔了。

    終于熬到下班時間，手機(jī)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蘇晚一條條翻看路易安的消息記錄，最早一條停留在今天早上。

    她打了幾行字又刪掉，不知道該怎么問出口。

    【蘇晚：下班之后，來車庫聊聊吧?！?/br>
    蘇晚靠在車門邊慢慢蹲了下來，忽然好委屈。

    委屈得她想哭。

    *

    急促的儀器報警聲接連響起，紅色警戒燈光一閃一滅，渲染開一片血跡般的光斑。水聲蕩漾開來，帶動著電極細(xì)線也陣陣搖晃。男人猛然從維生液中坐起，大口喘息。

    呼……哈……砰砰砰……

    心臟超負(fù)荷運(yùn)轉(zhuǎn)，眩暈和嘔吐感一陣陣上涌，是【入夢】的后遺癥。路易安扶著休眠艙邊緣緩神，眉頭皺起。

    “誰切斷的連接？不是說過任何人都不準(zhǔn)打擾嗎？”

    實(shí)驗(yàn)室里鴉雀無聲，終于，一名研究員大著膽子開口，“許先生說你的負(fù)擔(dān)太大了……讓……讓我們……”

    他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有什么銀色的金屬物從路易安的方向砸了過來，擦著研究員的頭皮飛過，寂靜的實(shí)驗(yàn)室內(nèi)只聽見金屬物砸在地面上碰撞的回響。

    倒霉研究員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頭，飄下來幾根稀疏的頭發(fā)。

    “他算什么東西？你算什么東西！一群廢物！少對我指手劃腳！”路易安還想再扔，手伸出去摸了個空，只好狠狠砸了艙壁一拳。

    許竹笙安靜地看著，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等他泄憤完才走上前去，表情溫和得像是沒聽見剛才的話。

    “放心，接下來的劇情在按劇本走了。這些天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路易安。你的數(shù)值很危險，再繼續(xù)下去會損傷大腦的。”

    路易安黑著臉：“輪不著你來多管閑事！”

    只見許竹笙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艙門。水波頓時蕩漾開來，圈圈波紋倒映在漆黑的眼眸之中，化作層層暈染的暗色，“你知不知道她外號叫什么？”

    “黑寡婦?！?/br>
    許竹笙自問自答，也不知是想到了誰，語氣略帶譏諷道，“但凡娶過她的男人，個個都沒有好下場。你最好不是陷進(jìn)去了?！?/br>
    “你什么意思？”路易安氣得差點(diǎn)要跳起來了，“你覺得我會愛上任務(wù)目標(biāo)？！我看上去很缺愛嗎？”

    許竹笙笑笑，很誠懇地?fù)u頭，“我不是這個意思?！?/br>
    路易安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想繼續(xù)？她的自主意識太強(qiáng)，對我編織的夢境世界沒有完全信任。在夢中殺她不會致死，只會讓她更快醒來！下次沒有經(jīng)過同意，不準(zhǔn)喊醒我！”

    許竹笙盯著他的表情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路易安被看得發(fā)毛，心里也一陣一陣打鼓——他并沒有在這件事上說謊，只是許竹笙這個人帶來的壓迫感實(shí)在太強(qiáng)了。

    心理壓力即將突破臨界值時，許竹笙終于恍然大悟般點(diǎn)點(diǎn)頭，滿臉虛心，“抱歉，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果然，許竹笙沒理由不信任他，畢竟他們目標(biāo)一致。

    “嗯，她確實(shí)比較特殊，你也要小心一點(diǎn)。殺不死她也沒關(guān)系，只需要拖住她就夠了，我這邊在……”

    重新戴上頭盔，許竹笙的聲音被隔絕在外。路易安躺回休眠艙里，閉上眼睛。

    休眠艙門緩緩關(guān)閉，聲音、色彩漸漸沉入海底，現(xiàn)實(shí)和虛擬的界限開始模糊。路易安等待著一切墜入最深、最寂靜的黑暗之中，坦然擁入它的懷抱。

    路易安回到了他的世界。

    “同步畫面。”夢境之外，許竹笙撐著休眠艙，朝身后的研究員發(fā)號施令。

    “之前跟路先生溝通過，未經(jīng)允許我們不能……”研究員的話頭在觸碰到許竹笙冰冷目光時瞬間止住，“好的馬上！”

    事后會不會得罪路易安是一回事，現(xiàn)在別得罪許竹笙要緊！

    研究員擦了擦汗，飛快輸入密鑰調(diào)取投影畫面。

    夢境中的時間與現(xiàn)實(shí)世界同步，是傍晚七點(diǎn)。停車場內(nèi)一處死角，蘇晚背靠著車門蹲在地上，看上去小小的矮矮的一團(tuán)，像個蘑菇。

    很快，畫面中出現(xiàn)了另一個身影，是路易安。

    他走路聲音很輕，沉浸在悲傷委屈里的蘇晚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路易安走到面前，她才察覺有什么擋住了光線，后知后覺抬起頭來。

    和路易安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彎下腰，柔軟的長發(fā)垂下，掃在蘇晚的臉上。

    按照這個夢境原定的劇本，蘇晚應(yīng)該會憤怒地質(zhì)問他，然后反被羞辱一番，得知男友早就出軌……但按照蘇晚目前的表現(xiàn)來看，這不足以擊潰她的心理防線。

    所以他需要調(diào)整方向。

    蘇晚眼眶紅紅的，聲音有點(diǎn)哽咽，“我等了你好久啊……”

    路易安思考中的大腦宕機(jī)了一下，準(zhǔn)備好的臺詞忘得一干二凈。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開會?！彼乱庾R撒了個謊，接著開始絞盡腦汁補(bǔ)充細(xì)節(jié)，圓回過去的設(shè)定，“手機(jī)也沒電關(guān)機(jī)了，所以一直沒回消息……”

    蘇晚不信：“你騙人！”

    路易安慌忙解釋：“沒有，真的沒騙你！”

    差點(diǎn)亂了陣腳，幸好身為編織夢境的【夢者】，他可以cao縱修改夢中的一切。路易安打開電量只剩下5%的手機(jī)頁面，一條條翻會議記錄佐證。

    他小心翼翼問：“現(xiàn)在可以不生氣了嗎？”

    蘇晚扭過頭賭氣：“不可以！”

    “為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路易安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回答，只好瞎猜。

    “因?yàn)闆]把臟衣服放進(jìn)洗衣機(jī)？還是今天開會了一整天沒回你的消息？”接連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路易安沉默了一會兒，試探性問道，“難道是因?yàn)樽蛲怼芙^了你？”

    路易安磕磕絆絆起來，“這種事情，我覺得還是結(jié)婚之后再做……你覺得呢？如果你堅持的話……我……”

    “誰說是因?yàn)檫@個了！”蘇晚氣鼓鼓地打斷他，“你桌上的咖啡誰送的？”

    路易安臉不紅心不跳，“你發(fā)現(xiàn)了？樓下便利店在搞活動，本來想給你送過去的，回來的時候同事說你已經(jīng)拿走了，新口味的拿鐵好喝嗎？”

    “啊？原來……是給我的……”蘇晚愣住了。

    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

    路易安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圓謊水平：戀愛危機(jī)，完美化解！

    他悄悄松了口氣，猝不及防被撲進(jìn)懷里。這么大個人撞得胸口都疼，他推開也不是，抱住也不是，手在半空懸了幾秒，輕輕環(huán)住了蘇晚的背。

    “你……你怎么了？”路易安結(jié)巴起來。

    她身上暖暖的，溫度很高。身體微微顫抖，連帶著聲音也悶悶的。

    好像在哭。

    她哭什么呢？

    “對不起……我怎么可以懷疑你呢……明明你上班都這么辛苦了，我還這樣……我是不是太敏感太不信任你了……可不可以不要不喜歡我……”

    “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真是蠢貨，三兩句話就糊弄過去了。

    胸前的布料濕濕的貼著皮膚，路易安忽然有些嫉妒這個世界的“路易安”。和現(xiàn)實(shí)世界不同，在這里，他有健康的身體、幸福的人生、溫柔可愛的女友……可這些都是虛假的。

    連蘇晚愛的那個“路易安”，也只不過是個捏造的人設(shè)。

    路易安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冷，有些嘲諷地問：“是嗎？如果我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完美，你還會愛我嗎？如果我沒有體面的工作、健康的身體……你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嗎？”

    刻薄話剛說出口，他就后悔了。

    這不符合他編造的人設(shè)，也許還會引起蘇晚的懷疑……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蘇晚抬起頭，迷茫地看著他。

    路易安腦中警鈴大作，還沒來得及編出像樣的借口，蘇晚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小心翼翼開口，“你今天工作不順心？還是體檢出問題了？”

    “沒有，我隨口說的，別放在心上?！?/br>
    兩只手捧住臉頰rou，揉啊揉，把垂下的嘴角揉得向上提。蘇晚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不開心就辭職，我養(yǎng)你好不好？要是生了什么病一定要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路易安有種想把她一個人扔在這里的沖動。

    他覺得自己快裝不住了。

    她以為她是誰？明明自己都被困在夢境里，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些，真好笑！真是……

    蘇晚困惑地發(fā)現(xiàn)路易安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她伸手想給自己的男朋友擦擦眼淚，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哭。只是看上去眼眶紅紅的，憤怒的表情像……

    路邊兇巴巴的，會咬人狂吠的那種流浪狗。

    被愛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幸福，而是惶恐。

    “我保證，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會愛你的?！彼嗣芬装驳哪X袋。

    這回路易安終于有了反應(yīng)。

    “是嗎？”他好像變回了平時溫柔體貼的模樣，又似乎有所不同?！澳俏揖彤?dāng)真了。要是你食言，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