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jiejie？】

    【她在找我？她還記得我？】

    趙向晚沒有提及兒童拐賣案，而是說起喬紅玉苦苦追尋她的過程。

    “喬紅玉比你大六歲，你生于農(nóng)歷1961年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你剛一出生，母親就難產(chǎn)去世，是你jiejie用米湯把你養(yǎng)到滿月。61年正逢三年困難時期，農(nóng)村的五月稻米未熟，家里實在養(yǎng)不活，聽說羅縣慈善堂收留孤兒，你父親為了給你一條活路，只得把你送到慈善堂。

    第二年，你父親去世，你jiejie被叔叔、嬸嬸收養(yǎng)，生活得很艱難?？墒撬恢庇浀茫B(yǎng)過你一個月，記得你瘦得像一只小貓，連哭聲都很小很小，記得母親產(chǎn)后大出血，臨死之前拉著她的手，讓她一定要好好帶meimei……”

    聽到這里，胡蝶有了一點反應，嘴唇微張，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我是端午的生日?！?/br>
    【原來我有爸媽，有jiejie?！?/br>
    【爸媽不來找我，是因為死了?！?/br>
    “喬紅玉十九歲嫁了人，終于有了自己的家，她開始尋找你的下落。她找到羅縣慈善堂，但那個教堂早就被拆掉，里面所有的孩子都不知所蹤。時間過得久了，什么記錄都沒有。她到派出所報案，同樣因為時間太過久遠無法立案?？墒撬恢庇浀茫恢痹谡胰藛?。

    喬紅玉說你后背肩胛骨有一個紅色的蝴蝶胎記。根據(jù)這個線索，我們找到當年羅縣慈善堂的孩子，其中有兩個人，一個叫閔成航，一個叫閔家槐，他們倆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女，他們都記得你?！?/br>
    閔家蝶現(xiàn)在就仿佛是一個渴得要死的人，行走在沙漠里，突然，面前出現(xiàn)一碗水，讓她有一種猝不及防的幸福感。

    幸福來得太突然，閔家蝶不敢相信。

    吃過太多苦的孩子，看到糖的第一反應，是警惕，而不是欣喜。

    可是趙向晚說得有名有姓，尤其是肩胛骨的胎記，還有閔家槐、閔成航這兩個名字那么熟悉，讓閔家蝶半信半疑。

    閔家蝶抬起頭，目光與趙向晚相對，啞聲道：“真的？”

    趙向晚：“我不說假話?！?/br>
    閔家蝶搖頭：“不，警察也會騙人?！?/br>
    趙向晚從資料袋里，取出兩張畫像。

    一張，是根據(jù)閔家槐的描述畫出來的六歲閔家蝶畫像；一張，是季昭根據(jù)人類面部骨骼、肌rou生長規(guī)律推測出來的閔家蝶成年后畫像。

    趙向晚說：“我是星市公安局重案組警察，這次來瑤市就是為了找你。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通緝令上的你，與我們推測的閔家蝶畫像相似度很高?！?/br>
    閔家蝶看著自己六歲時的畫像，喉嚨口感覺有什么堵住，內(nèi)心翻涌著無數(shù)念頭。

    【這就是我小時候？】

    【以前的我，真的很愛打赤腳。】

    【原來還有人記得我！】

    良久，閔家蝶看著趙向晚，聲音里帶著執(zhí)拗：“我要見喬紅玉?！?/br>
    趙向晚看向雷凌，征求他的意思。

    雷凌問：“如果喬紅玉過來，你會告訴我們孩子們的下落嗎？”

    閔家蝶笑得很古怪：“我說會說，你們信嗎？”

    雷凌很嚴肅地點頭：“我信！”

    閔家蝶抿了抿唇，偏過臉去，沒有吭聲。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警察也是一群騙子?！?/br>
    趙向晚示意祝康出去和喬紅玉打電話聯(lián)系，趁這個間隙問了一個問題：“你明明有機會逃跑，為什么要為珍珠停留？”

    閔家蝶沉默半晌，忽然開口說話，她的表情帶著嫌棄，但聲音里卻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

    “珍珠，也是被爸媽拋棄的孩子?！?/br>
    “她比我更慘，一出生就被扔在了垃圾堆里，估計，她親生的爸媽根本就沒想過讓她活?！?/br>
    “收養(yǎng)她的那個瘸腿瞎眼女人，是和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閔業(yè)嬌?！?/br>
    “我看到通緝令了，想離開瑤市，臨走之前打算和嬌嬌見個面，沒想到她死了，留下那么個累贅。”

    “這孩子，見到我就喊mama，喊得我心里發(fā)酸。我只要一起身，她就跟在我后頭喊，mama，不要走，mama，不要丟下我?！?/br>
    “個死孩子，哪個是她mama撒！她那個死m(xù)ama，作孽，生了不要，生了不養(yǎng)，把她扔垃圾堆里，哪有這么黑心腸的mama！”

    嘴里罵罵咧咧，可是一提到珍珠，閔家蝶的眼神里卻多了溫柔與不舍。

    “可是，偏偏我就被這死孩子那可憐巴巴的幾聲mama絆住了腳?！?/br>
    “我給她買新衣服，我?guī)メt(yī)院看病，我給她做好吃的飯菜，我?guī)ビ螛穲鐾?，看到她笑得像一朵花，我就覺得好高興。”

    “估計以前沒人給她做這些吧。嬌嬌瘸了腿，又瞎了一只眼，靠撿破爛能掙幾個錢？這年頭，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是不是？沒有錢，什么也買不來，狗屁都不是！我誰都不信，只信錢?！?/br>
    “她也是個人精兒，我只要一動離開她的心思，她就會哭得撕心裂肺地，扯著我的衣服，哀求我不要拋下她?！?/br>
    “她那么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她喊我mama，我舍不下她……”

    趙向晚明白了。

    閔業(yè)嬌也好、閔家蝶也罷，她們都是曾經(jīng)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她們?nèi)狈φ_善惡觀的引導，虛榮貪婪、行差踏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可是，良知卻讓她們內(nèi)心保留了一個溫柔所在，那個溫柔之地里，住著一個小小的珍珠。

    ——那個曾經(jīng)被父母拋棄、無比渴望父母之愛的自己。

    收養(yǎng)珍珠、擁抱珍珠、照顧珍珠，把最好的東西都給珍珠。

    其實，就是給那個曾經(jīng)害怕哭泣的自己，最最溫暖的、最最無私的、最最真摯的，母愛。

    通過幫助別人，救贖自己。

    趙向晚低下了頭。

    內(nèi)心翻涌著又苦又澀的情緒。

    趙向晚也是被趙青云、魏美華這對無良父母拋棄的孩子，她也曾無比渴望得到父母的愛，她也曾無數(shù)次夢想回到過去，抱抱那個被養(yǎng)母錢淑芬責罵、毆打的可憐孩子，告訴她一定不要怕、要堅強。

    趙向晚也想牽著年幼自己的手，帶她去買花裙子、新書包，每天早上給她煎一個荷包蛋，送她去上學，給她買生日蛋糕，陪她過生日，抱著她睡覺，講無數(shù)個童話故事，讓她在夢里見到白雪公主、睡美人、海的女兒……

    因為年少吃過苦，所以才會想要彌補。

    此時此刻，趙向晚無比感謝她在生長的過程中，遇到了大姑趙大翠、老師梅心慧、還有村長……那么多人幫助了她，給她溫暖，讓她能夠繼續(xù)讀書，讓她內(nèi)心一直保持著正義、善良。

    閔家蝶也沒有哭，她聳了聳肩膀，反倒是笑了：“誰能知道，你們警察會在那個破地方出現(xiàn)？錢裁縫平時很少出門，愛抽煙，一進去就一屋子的煙味。平時生意也不怎么好，窩棚區(qū)的人吃飯都成問題，哪個找他做衣服？估計也是個在哪里犯了事，縮在這個地方躲警察的吧。”

    雷凌有點著急，用眼神示意趙向晚。

    【趙向晚，問她啊，借這個機會問問錢裁縫的情況。她在窩棚區(qū)住了幾個月，肯定知道點什么?！?/br>
    趙向晚沖雷凌點了點頭，幫他問案情：“錢裁縫真是自殺？”

    閔家蝶點點頭：“肯定是自殺啊，未必還有誰能殺得了他？你們公安局的人也是越來越厲害，畫的那個畫像簡直是神了，太像了。昨天我就聽到有人在說，唉喲，錢裁縫殺人了，殺了七、八個哦，手上沾了血，跑得掉不？還有人說，他能夠跑哪里去？他是南邊一個小城市來的，花光積蓄買了間磚瓦房，一住就是十年，聽說他無妻無子，老家根本沒人惦記他，都巴不得他死了。

    估計也跑累了吧？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錢裁縫也沒力氣折騰了。他的肝不好、肺不好，好像胃也不好，反正天天要吃藥，本來就活不長久。再說了，像他那種殺老人、孩子的壞東西，死了就死了唄。死了干凈，死了好！免得你們警察把他抓了，還要浪費糧食、浪費精力去審判他。這個狗東西，死了還連累我被抓，狗的！”

    發(fā)xiele一陣，閔家蝶有些累了，停了下來。

    ?？嫡猛崎T進來，在趙向晚耳邊道：“聯(lián)系到了喬紅玉，她說馬上買票過來，明天一定到瑤市?！?/br>
    趙向晚壓低聲音問：“喬紅玉什么反應？”

    祝康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閔家蝶。

    閔家蝶冷笑一聲，撇了撇嘴。

    ?？悼粗h家蝶，一字一句地說：“喬紅玉讓我轉(zhuǎn)告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她的meimei。她明天就能趕到瑤市，你受過什么委屈，吃過什么苦，都告訴她，她幫你出氣。”

    閔家蝶的身體再一次變得僵硬。

    審訊結(jié)束，趙向晚站起身，看著沉默不語的閔家蝶，鳳眼微微瞇起，內(nèi)心五味雜陳。

    閔家蝶，這是一個復雜、矛盾的人。

    她拐賣兒童，讓無數(shù)家庭遭受失去、分離之苦，罪大惡極。

    她心硬似鐵。

    但其實她內(nèi)心依然有渴望，對親人、對親情的渴望。

    這種渴望，便是她的軟肋。

    可是，此刻的趙向晚并不想像以前的審訊手段一樣，以雷霆之勢，朝著她的軟肋進行攻擊。

    哪里痛，戳哪里？

    不，這一回，趙向晚想要嘗試另外一種方法。

    第127章 選擇

    ◎努力做個好人吧◎

    喬紅玉第二天中午一點左右到達瑤市, 她連行李都沒有放，直奔瑤市公安局。

    在雷凌的安排之下，喬紅玉見到了閔家蝶。

    時隔三十四年, 這對親姐妹終于見了面。

    雷凌、趙向晚、祝康陪在一旁。

    審訊室的墻面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 嚴肅冰冷。桌子、椅子都是金屬材質(zhì), 泛著寒光。

    隔著一張大桌子, 喬紅玉看著坐在鐵椅中的閔家蝶。

    閔家蝶半邊臉上的紅染料印記已經(jīng)清洗干凈，戴著手銬，身上穿著件寬大的藍灰色外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看到喬紅玉淚流滿面, 閔家蝶依然波瀾不驚。

    喬紅玉聲音哽咽：“小妹，你是我的小妹。這么多年來, 我一直在找你。爸媽都死了, 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

    閔家蝶打斷她的話：“你結(jié)婚了？”

    喬紅玉點頭：“是的?！?/br>
    閔家蝶問：“有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