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

    秦若說?著?，自己站起?身?拉開了門。

    門口，羅大鋒臉上一臉色鄭重嚴(yán)肅，身?上披著?長毛蓑衣，頭上一定?草帽，積攢的雨珠順著?帽檐落下了，像斷了線的珠子打在鞋面上。

    “秦若你怎么在這兒？”他眉頭一皺，向里看了看，確實(shí)是賀鈞劍同志的房間，再看看秦若，一時(shí)神色莫名。

    “羅大隊(duì)長找我什么事？”

    賀鈞劍站在秦若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我生了病，她還?惦記著?我救了她的事，來給我送了些?吃的被大雨擋住了?！?/br>
    羅大鋒見人確實(shí)一臉虛弱，“哦哦，原來如此，”他道：“小胖高燒不退，如今這大雨自行車沒法兒騎，人走?去縣城怕來不及，還?是趙汗青提醒我說?你是煤礦上的工人，興許會開拖拉機(jī)，我就想著?來問?問?你?！?/br>
    他話音剛落，牛艷娥抱著?裹著?雨衣的姜小胖“嘭”的一聲雙膝一軟跪在了屋檐外的雨地里，她臉上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聲音嘶啞像一只即將喪子的母獸，“賀同志，我以前嘴賤倒閑話得罪了你，我該死我是個(gè)?壞分子，求求你救救我兒子！”

    “我給你磕頭道歉，我給你立長生碑，求求你救救我小胖?！?/br>
    雨夜里母親抱著?guntang的兒子悲鳴嗚咽，可是身?為一家之主的丈夫與父親，卻并沒有現(xiàn)身?。

    “走?，我會開拖拉機(jī)，給娃包嚴(yán)實(shí)這就走??！?/br>
    賀鈞劍當(dāng)機(jī)立斷，沒有絲毫耽擱，“若若，我去送人去醫(yī)院，你晚上別回去了，炕是燒熱的，有羅大隊(duì)長和牛同志作證，沒人能?說?閑話。”

    他快速兩句囑咐完，將人往門里一推，“晚上把門從里頭插上插銷?！闭f?著?就要拉上門。

    秦若伸手阻住，看向雨地里幾?乎喜極而泣的牛艷娥，“這么大的雨大人淋了都得高燒大病，你先進(jìn)來?！?/br>
    她看到姜小胖整個(gè)?人被籠罩在濃郁的黑紅色煙霧里，和賀鈞劍身?上的怨氣一模一樣。

    顯然，并不是普通的生了病。

    “賀大哥，你去跟羅大隊(duì)長開拖拉機(jī)，讓這娘兒倆在這兒先等等，萬一拖拉機(jī)一時(shí)半會兒搖不著?，小胖淋了雨可能?病情還?會加重?！?/br>
    秦若無法眼睜睜看著?那?個(gè)?拿槍扮作“李向陽”的小胖子就這么死了，她這當(dāng)然只是說?辭，只要她能?接觸到小胖，就能?給他救回來，但她不能?暴露自己會玄學(xué)的事，只能?這么迂回。

    “也好。”賀鈞劍看了牛艷娥一眼，后者也趕忙抱著?兒子爬起?來進(jìn)了屋檐下，他這才跟著?羅大鋒大步走?進(jìn)了雨地里。

    牛艷娥一身?的雨水，抱著?已經(jīng)燒的昏厥了的姜小胖進(jìn)了房間，她沒想到在緊要關(guān)頭，對她關(guān)心的卻是這個(gè)?她平日里沒少欺負(fù)污蔑的姑娘。

    心下一酸，滿面羞愧的牛艷娥無地自容。

    秦若找了鐵絲上掛著?的賀鈞劍的毛巾，給姜小胖擦了擦塑料雨披里漏進(jìn)去的水，手一摸，一張臉燙手。

    就在此時(shí)，昏迷的姜小胖忽然開始痙攣顫抖，一下一下蹬著?腿，臉上慘白的不像活人。

    儼然是看著?要不好了。

    牛艷娥已經(jīng)顧不得愧疚了，雙眼滿眼的絕望，整個(gè)?人失了魂一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嘴唇顫抖，眼里卻已經(jīng)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你先別急，小胖看著?是個(gè)?有福氣的娃。”

    秦若一遍狀似不經(jīng)意的把手摁在了小胖的心口，一邊以最為通俗的說?法安慰她。

    她對牛艷娥確實(shí)沒好感，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姜小胖就是她的命，不論?她多蠻狠潑辣，對這個(gè)?拿半條命換來的孩子，卻是一等一的好。

    秦若不是幫牛艷娥，只是不忍這一片慈母心腸受椎心泣血的傷痛，也不忍心那?小胖子一條命就這么沒了。

    在她擦拭姜小胖身?上的水的過程中，他身?上濃郁的怨氣都已經(jīng)被秦若引導(dǎo)了出來。

    蹬著?腿抽搐的姜小胖也恢復(fù)了平靜。

    外面響起?拖拉機(jī)“轟隆隆”的聲音，驚醒了絕望的牛艷娥，她攥緊的掌心里血跡斑斑，下嘴唇也一片血跡。

    她瘋了一樣撲到床上，看著?兒子不動了她以為……

    巨大的痛楚襲上心頭，牛艷娥傻了一樣，身?體一軟癱在了地上，只覺得這輩子，在這一刻好像就結(jié)束了。

    “小胖還?在你先別急，他不發(fā)燒了?！?/br>
    秦若一句話，把仿佛三魂已經(jīng)過了鬼門關(guān)的牛艷娥召喚回了人間，她連滾帶爬的跪到炕頭跟前，顫抖著?探了探姜小胖的鼻息，微弱卻不容忽視。

    再一摸他的臉，像是被誰抽走?了炙熱的溫度一樣，恢復(fù)了正常的溫?zé)帷?/br>
    牛艷娥大口大口喘著?氣，顫抖著?手抱起?兒子朝著?秦若跪了下去，“我前面做的那?些?事，我把我的痛苦發(fā)泄在了長得好看的女人身?上，可是錯(cuò)的，從來其實(shí)都是男人。”

    “我也不求你原諒，余生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給你和賀同志求一天的福氣?！?/br>
    說?完，她就把姜小胖身?上的塑料雨披裹嚴(yán)實(shí)抱著?出了門。

    “媽，我餓了?！?/br>
    一聲虛弱稚嫩的聲音響起?，把急匆匆的牛艷娥定?在了原地，她低頭，隔著?塑料雨披，兒子姜小胖一雙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她。

    “好……媽這就給你回家做飯，打上兩個(gè)?荷包蛋?！?/br>
    牛艷娥眼里眼里洶涌，慌忙揭開了兒子頭上罩著?的塑料雨披，“不，三個(gè)?，走?，媽這就給你做。”

    姜小胖視線越過母親的肩膀看向秦若，正要說?話，后者朝他一搖頭眨了眨眼，姜小胖抿嘴笑了下，把頭窩進(jìn)了mama的懷里，貼在牛艷娥濡濕冰冷的衣裳上，安穩(wěn)乖巧。

    賀鈞劍和羅大鋒剛走?過來，就見到這一幕，二人心里同時(shí)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謝謝大隊(duì)長，謝謝賀同志，謝謝秦若。”

    牛艷娥抱著?兒子一疊聲的感謝，又要下跪，卻被羅大鋒攔住了，“娃好了不燒了就行，帶回去給做頓好吃的，明兒個(gè)?太陽落山時(shí)給娃叫個(gè)?魂，趕緊回去吧?！?/br>
    牛艷娥抱著?兒子走?了，賀鈞劍又跑了一趟把拖拉機(jī)還?回了村里的集體倉庫里，順帶把羅大鋒帶了回去。

    賀鈞劍剛進(jìn)門，夜幕里的大雨像是被哪位神仙的大掌一把攥緊了似的驟然就停了。

    只是把他整個(gè)?人淋了個(gè)?透。

    秦若見他一身?的水氣，道：“雨停了我就回去了，你快換件衣裳暖暖，仔細(xì)著?了涼?！?/br>
    “對了，毛巾我給姜小胖用了下，”她一指鐵絲上搭著?的毛巾，解釋道。

    “不要緊，用了就用了，”賀鈞劍抹了一把頭發(fā)上的水，粗硬的發(fā)茬兒黑的根根分明，“走?吧我把你送到門口?！?/br>
    秦若見拗不過他，只得同意，賀鈞劍擰亮手電筒與她一起?出了門，村里院子和道路雖然是泥土的，但經(jīng)年?累月的人工踩踏已經(jīng)夯得極堅(jiān)實(shí)，偶爾路過一個(gè)?小水洼，賀鈞劍會低聲提醒她當(dāng)心。

    一路兩人并肩同行，一個(gè)?偶爾一句提醒，另一個(gè)?軟軟的應(yīng)和，看著?倒是格外合拍。

    把人送到秦家大門口，“進(jìn)去吧，早點(diǎn)休息?！辟R鈞劍告別。

    “嗯，你也是，晚安?！?/br>
    秦若彎唇一笑，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她右手挽起?左腕的袖子一看，十點(diǎn)過五分，秦家難得還?給她留著?門。

    賀鈞劍等人進(jìn)去，院子里西北角透出一點(diǎn)光，他才轉(zhuǎn)身?往回走?去，快到他住的塌了院墻的院子時(shí)，他停下了腳步，看著?隔壁墻根下的陰影。

    “趙汗青?！彼馈?/br>
    “別再打她的主意?！?/br>
    趙汗青從陰影里走?出來，一身?的水猶如水鬼，“你以為她善良柔軟嗎？”

    云層里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露出了一輪彎月，照著?趙汗青青紫的臉猙獰可怖。

    賀鈞劍冷聲道：“她如何，跟你無關(guān)。”

    他最瞧不起?靠著?女人吃軟飯的男人，他看不起?趙汗青，如果不是羅大鋒那?句話，他根本不會想到今晚這一樁事還?有趙汗青的手筆。

    趙汗青氣急敗壞的道：“我這樣都是她害的，她……她不是人，她是來復(fù)仇的厲鬼！”

    “我說?了，她如何，跟你無關(guān)?！?/br>
    趙汗青還?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他的脖子已經(jīng)被賀鈞劍捏住把他甩了出去，“我再說?一遍，別打她主意?！?/br>
    說?完，再不看泥水里捂著?脖子喘氣的趙汗青，邁開腳步進(jìn)了隔壁的院子。

    只有無能?的人渣，才把一切失敗歸結(jié)在別人身?上。

    他本不該動手，只是若不讓趙汗青有些?忌憚，萬一小姑娘被壞人傷害了怎么辦，只得以雷霆手段震懾。

    當(dāng)然，除了眼前這個(gè)?，還?有一個(gè)?。

    姜家，牛艷娥給兒子換了衣裳，把他放在燒的熱騰騰的炕上蓋上被子，來不及給自己換身?干衣裳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拿白面和面搟了一碗面條，打了三個(gè)?荷包蛋，用豬油調(diào)了湯，給姜小胖做了一大碗面。

    “媽，我是秦小寶的小姑救了的?！?/br>
    九歲的姜小胖已經(jīng)是個(gè)?大孩子了。

    他盤著?腿坐在炕桌前，一雙小胖手抱著?碗沿，“我今天去凌河橋外頭那?山上玩了，回來就做了個(gè)?睡夢，夢里一只黑色的癩、□□在啃我的rou。”

    “我快要被那?癩、□□吃了的時(shí)候，我看到秦小寶的小姑趕走?了那?癩、□□，還?從我身?上揪出了好些?黑黑的煙霧。”

    姜小胖舔了舔嘴唇，回憶著?夢里的情景，“她揪出那?些?黑黑的東西之后我身?上一下子就不痛了，我睜開眼睛，肚子好餓好餓，我就看到mama你在哭?！?/br>
    “媽，秦小寶的小姑雖然穿著?破鞋，但是她上次還?給了我一塊雞rou，這次還?幫我趕走?了癩、□□救了我，我們不罵她了好不好？”

    兒子稚嫩的語言，讓牛艷娥呆立在了原地。

    想起?自己跟串門子的人聊天鄙夷的叫秦若破鞋的事，牛艷娥恨不得倒回去抽死自己。

    “小胖乖，這件事以后誰都不能?說?，秦若姑姑是救了咱娘兒倆命的人，以后見了要尊敬她，要叫姑姑，記住了嗎？”

    牛艷娥說?完，心下暗暗做了一個(gè)?決定?，“快吃飯吧，我娃餓了一晚上了?！?/br>
    正在這時(shí)，房門一陣“哐里哐嘡”的聲音響起?，喝得醉洶洶的姜滿財(cái)搖搖晃晃的走?了進(jìn)來，打了一個(gè)?酒嗝兒，站立不穩(wěn)的伸出食指指著?牛艷娥點(diǎn)了點(diǎn)，“你，你個(gè)?……個(gè)?敗家的娘，娘們兒，又給這……這小兔崽子、做、做好吃、的開小灶?！?/br>
    “去，給老子……老、子下碗面?！?/br>
    “小胖乖，你乖乖吃飯，媽和你爸吃去說?個(gè)?話。”

    牛艷娥摸了摸兒子的頭，頭上粗粗一縷頭發(fā)被雨沖刷散了粘在了臉上，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緒。

    安撫完兒子，她一把攥住姜滿海指點(diǎn)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將人就拖出了房間。

    姜滿財(cái)口中罵罵咧咧的話被悉數(shù)堵住，出了房門到了屋后，牛艷娥甩開膀子把瘦弱的姜滿財(cái)一下摔在了地上，姜滿財(cái)還?來不及痛呼，牛艷娥左膝蓋猛地朝他肚子墩了下去。

    手上甩開巴掌一頓打，“老娘跟了你十年?，因?yàn)殚L的膀大腰圓不像個(gè)?女人，自覺配不上你，你勾搭下河村那?寡婦害的老娘，差點(diǎn)要了半條命才生了我兒子?！?/br>
    “老娘把你當(dāng)大爺一樣供養(yǎng)著?，把你養(yǎng)的不知道高低了，今兒咱兒子差點(diǎn)沒命了，你還?在喝酒?！?/br>
    牛艷娥一邊打一邊念叨，她很平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滿腹委屈，好像再說?別人的遭遇。

    “十年?了，老娘給你當(dāng)牛做馬把你當(dāng)兒子一樣養(yǎng)了十年?，怪我以前瞎了眼，把你這種東西還?當(dāng)個(gè)?寶，只覺得外頭的sao、貨狐貍精勾引你，今兒個(gè)?我才清醒，外頭誰能?跟我一樣瞎了眼把個(gè)?畜生當(dāng)寶！”

    打的牛艷娥手掌發(fā)麻，姜滿財(cái)口鼻流血出氣多進(jìn)氣少。

    “老娘不要你了，有命活到天亮你就滾，活不到老娘明兒就守寡給你出殯！”

    打完，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今晚小胖起?初是沒吃飯，之后慢慢的開始發(fā)燒，她抱著?娃找不到自家男人，去了村里李大夫那?里，一摸脈李老頭子直接說?搖頭不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