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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117節(jié)

    薛玉霄的傷還沒有完全好。

    但她已經(jīng)忘記了。她從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墜入了當(dāng)局者迷亂的波濤中。

    她沒有回答,眾人直入宮門。夜色中看不清面貌,守衛(wèi)上前攔阻:“什么人!這是皇宮大內(nèi)——”

    “退下?!表f青燕取出親衛(wèi)令牌在火光上映亮,“陛下回京!”

    宮衛(wèi)大驚,驗看令牌那人當(dāng)場跪下俯首行禮。其余的宮衛(wèi)見眾人疾行,則馬上打開宮門。

    宮中其實是不允許騎馬狂奔的。

    但這自然對薛玉霄構(gòu)不成限制,她一言不發(fā)地疾馳而去。風(fēng)聲、雨聲……打落的桃花散出沉靡的香氣,將這座皇城籠罩在紛亂的網(wǎng)中。

    及至椒房殿前,她立即翻身而下,見到眾人行跡匆匆的樣子,殿內(nèi)燈燭通明,心口猛地跳空了一拍。薛玉霄快步登上階梯,所行之處眾人驚詫不已、跪倒一片,她毫無所覺,一邊用力將濕透的披風(fēng)脫下,隨手丟棄在了地上,一邊走入內(nèi)中,迎面與崔錦章打了個照面。

    崔七呆滯一瞬。

    在她的身后,是雷電照亮的歸途。途中黑暗、冰冷、寂靜。她濕透的沉重披風(fēng)墜落在腳邊,這位取得大勝、功績名垂千古的皇帝陛下滿身狼狽,發(fā)髻散亂,碎發(fā)濕透,燭光照著她盔甲上流下的水跡。

    “在里面?!贝掊\章立即道,隨后讓開道路,讓眾人跟著讓開,也沒有任何人上前攔阻。

    薛玉霄身上猶帶著北方冰冷的塵灰。她空空地咽了一下唾沫,沿著這條讓開的道路進(jìn)入內(nèi)室。到了這里,薛玉霄試圖去解身上的甲胄,但手指在半空抖了一下,便馬上放下了這個幻想,她沒顧得上別的——也沒辦法顧得上別的,立刻握住了裴飲雪的手。

    他好冷。

    薛玉霄下意識地搓了搓,又將另一只手也抬起來包裹住他。她的手因為在外征戰(zhàn)變得粗糲了一些,拉弓握劍的痕跡摩挲著他的指腹,與裴飲雪慣于寫字的薄繭密密地貼合起來。兩人的手,像是交吻一般地糾纏住,她掃去夜雨后溫?zé)岬哪w,一寸寸地吞噬著他修長指節(jié)內(nèi)的骨。

    他打碎了的血rou,就這么融著薛玉霄坍塌的心口。

    她有點說不出話來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剝奪了發(fā)言的能力,等她注意到時,眼淚從這雙永遠(yuǎn)沉靜的墨眸中落下,不斷地滴落。

    薛玉霄怎么能哭呢?她是定國安邦的凱旋侯,是百戰(zhàn)百勝的馬上皇帝,是將軍、是天女、是菩薩。她是萬民信仰的支撐……她不應(yīng)該落淚的。

    但薛玉霄是人,而非真正的菩薩。從幾年前的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開始,薛玉霄就已經(jīng)會為他而潸然淚落了。她無法逃出驚慌失措的牢籠,無法從所愛者經(jīng)歷的苦難里免去痛楚,她甚至一時找不回一句足夠安定的聲音。

    人的眼淚是熱的。

    裴飲雪冰涼的手背仿佛被這熱度灼了一下。他抬起眼看著她,她身上交雜著北國的冰雪氣、雨水、草木泥土的清香。薛玉霄濃墨一般的眼眸凝視著他,在這張溫柔的臉上,落著濕潤的淚痕。

    裴飲雪以為是幻覺。

    他的腦海中充斥著太多幻覺。

    裴飲雪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那些人的話都太繁雜混亂了。他抬手?jǐn)n住薛玉霄的脖頸,冰涼的肌膚貼著她的頸項、女人身上特有的一股溫柔的香氣蔓延過來,他的神魂因此而安定下來。

    薛玉霄卻立刻手忙腳亂:“我身上是濕的。”

    她的白衣被水浸得半濕半干,甲胄極為冰冷。薛玉霄倉促地再次要脫下,裴飲雪卻緊緊地抱著她。

    薛玉霄低下身,讓裴郎抱著自己。他因為疼痛而產(chǎn)生出生理性的喘息,這種喘息聲鉆進(jìn)薛玉霄的耳朵里,她聽到裴飲雪抱著她時,忽然響起的哭聲。

    “……妻主……”他含糊地、吐字不清地說。

    眾人其實沒有看過鳳君哭。事實上,他們沒有從這個堅韌淡漠的郎君身上窺到過一絲脆弱的裂痕。

    在血rou融化般的疼痛之中,他決堤的思念驟然傾吐。裴飲雪的聲音在發(fā)抖,他哽咽了幾次,才又整理出來一聲。

    “……妻主?!?/br>
    還是這兩個字。

    薛玉霄緊緊地回抱他。一貫身為捕食者的人,竟然被這孱弱的呼喚擒入了網(wǎng)中,她六神無主地抱著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用濕淋淋的臉頰貼著他的臉側(cè),一邊回應(yīng),一邊又垂首落淚,說:“我在你身邊的。裴郎,金錯刀……今日,又完璧而還了?!?/br>
    一把用以拒婚的刀,成了她每次出征的寶物。

    裴飲雪細(xì)碎地、喃喃地叫她“妻主?!彼@進(jìn)薛玉霄懷中,把身體的痛苦全部拋擲在外。裴飲雪的靈魂已經(jīng)沒入了自己最安寧的地方,他的氣息在哽咽之中破碎,跟她說:“妻主……不要走……”

    “我沒有走。我不會離開你。”薛玉霄笨拙地回復(fù)。

    裴飲雪把眼淚滴到她的側(cè)頸上,嗓音沙啞:“我不信。”

    “我不會離開你的。不會的?!彼贝俚卣f。

    “你不會……完成大業(yè)……就消失了嗎?”他問。

    薛玉霄呆了一下。

    完成大業(yè)……就消失?這是什么設(shè)定……等一下,古人的話本確實有很多這種“完成大業(yè)歷經(jīng)劫難就羽化成仙”的設(shè)定。

    她的腦子本來就不是很清楚,這下子完全被攪混了,連忙說:“不……不是的,我不會啊。我才不是神仙呢?!?/br>
    裴飲雪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他的眼睫濕潤地黏在一起,被淚水濯洗過的雙眸清透如冰,這樣猝不及防地相視,薛玉霄驟然間無從防備、丟盔棄甲。

    她的心被撞得發(fā)麻地疼,下意識地?fù)ё∷逍『⒁粯拥卣f:“我會陪著你很久,我會跟你待在一起?!?/br>
    裴飲雪齒關(guān)打顫,氣息混亂地“嗯”了一聲,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埋在薛玉霄懷里,額頭都是冰冷的薄汗。

    在三更之前,接產(chǎn)的爹爹們終于將孩子從育子袋相連的產(chǎn)口中取出,在嬰兒發(fā)出啼哭的同時,爹爹們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止血藥粉外敷到腹部——孕育妻主留下的卵子時,在身體內(nèi)部會將僅一節(jié)手指大小的育子袋逐漸撐開,而足月后則在此前點守宮砂的位置產(chǎn)生痕跡、裂紋,直至生產(chǎn)徹底打開,身體會自動適應(yīng)產(chǎn)口的延伸。

    撕皮裂rou,根本就沒有不疼的。

    嬰兒發(fā)出哭聲時,在場的眾人才算松了口氣。薛玉霄卻依然魂不守舍,抱著裴飲雪沒有動,下意識地看一大片血跡。有人上前將孩子雙手抱給她:“恭喜陛下,是位皇女。”

    恭喜?薛玉霄只感覺頭暈?zāi)垦#€沒有緩過勁兒來,她愣愣地“嗯”了一聲,抱著裴郎的手臂收緊了一點,說:“放、放那兒吧?!?/br>
    接產(chǎn)的爹爹有點傻了:放哪兒?

    還好兩位王君及時趕到,屏外響起一個清澈男聲:“來給我吧。還劍,去給接產(chǎn)的各位爹爹分發(fā)賞金,醫(yī)署眾人也有賞。小崔神醫(yī),辛苦你為裴郎君施藥止痛?!?/br>
    薛明懷起身倉促,罕見地沒有束頂戴冠,只用簪子權(quán)且固定。他身上也有點雨露涼氣,在火爐上去了去寒,才伸手接過皇女,低聲吩咐下去。

    薛明嚴(yán)隨之而來,見長兄一同進(jìn)入,聽見三妹那句話好懸沒被門檻崴了腳。他想開口數(shù)落,卻見三妹跟裴郎低聲說話,兩人的魂魄好像融在一起還沒分開似得,眼里看不見別的。

    薛明嚴(yán)無奈一笑,跟長兄將宮中之事接手料理完畢,湊過去看了看孩子。

    兩人伸手讓女嬰抓握,見女孩兒握力很足,俱都放心。恰好這時裴飲雪睡著了,薛玉霄埋頭聽了聽他均勻的呼吸聲,反復(fù)地摸他的手,好半晌才慢慢松開,給裴郎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

    薛明懷冷不丁地把襁褓塞進(jìn)薛玉霄懷里。

    薛玉霄一只手還抓著裴飲雪,驟然被塞進(jìn)來一個東西,慌忙想辦法抱住,她生疏地抱了孩子,看了一眼女嬰,又茫然地抬頭,眨了眨眼,理智終于回來了。

    “出去說?!毖τ裣雠麦@醒裴郎,摟著孩子起身,走到屏風(fēng)之外,這才仔細(xì)地對著小孩兒看了一會兒。

    她長得……

    長得……

    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新生兒好看得有限,薛玉霄評價過后,覺得鼻子眼睛都長著已經(jīng)很好了,她很滿意。擔(dān)驚受怕過去,那個興奮勁兒才慢慢涌上來,開口的第一句是:“一個鼻子倆眼睛,長得真好,這到底怎么生出來的啊?太厲害了吧?!?/br>
    兩個哥哥:“……”

    “育子袋和zigong的區(qū)別是什么啊……”薛玉霄在腦海中翻動著生理知識,??闯P?,“保留受精卵,然后發(fā)育,有組織連接小腹嗎?撕裂身體也太痛了……不過女性也會撕裂身體,想想似乎也沒差別……”

    薛明嚴(yán)忍不住道:“你說什么呢?”

    薛玉霄下意識道:“接受新設(shè)定。”

    薛明嚴(yán)默了一息,回頭吩咐侍從:“去自在觀請道長過來,看陛下回宮的時候是不是撞著什么了。”

    薛玉霄輕咳一聲,阻止道:“不用。我腦子很好,很清醒。我沒——”

    話音未落,因為長時間的勞累和精神緊繃,她一旦松懈下來,猛地兩眼一黑,扶著屏風(fēng)旁邊的墻壁緩了一會兒,胸口狂跳,連手臂上的傷也作痛起來。

    為了不摔著孩子,她頗為不舍地把閨女交給二哥,叮囑道:“等裴郎醒了叫我,我實在、我有點……”

    “三妹!”

    “陛下!”

    大齊堅不可摧、所向披靡的皇帝陛下,終于有了這樣堅持不住的一天。

    ……

    次日午前,裴飲雪反而先醒。

    閨女就放在床榻旁邊的木制搖車?yán)?。他抬眸先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收回視線。

    一旁自然有人看顧小殿下,也有等鳳君醒來的侍奴。他一醒過來,還劍立即上前:“公子醒了,疼得還厲害嗎?崔公子給您用了產(chǎn)后恢復(fù)的藥,還開了內(nèi)服的,就溫在爐子上,我給您端過來?!?/br>
    裴飲雪有些頭痛,他捏了捏眉心,輕聲道:“昨天……”

    妻主……是回來了嗎?

    難道是他的幻覺?

    “昨天陛下突然歸來。”還劍立即猜到他要問什么,“捷報還沒有傳來,沒想到陛下竟然孤身率親衛(wèi)回返,這么遠(yuǎn)的路程,只用了短短數(shù)日……”

    “那她呢?”裴飲雪心中一緊,他知道薛玉霄一旦回來就不會離開,她怎么會不在這里?

    “陛下勞累過度,暈過去了。崔公子說睡夠了吃點東西就好了,不用擔(dān)心?!边€劍轉(zhuǎn)述道。

    “真的沒事?”裴飲雪再次確認(rèn)。

    還劍點頭。

    他緩緩松了口氣,朝另一邊伸出手,還劍便將小殿下從搖車上抱出來,遞給自家公子。裴飲雪摸了摸女兒的手,對著她發(fā)了一會兒呆,忽然說:“陛下看見孩子了嗎?”

    “陛下看過了?!?/br>
    裴飲雪輕輕點頭,他對著閨女沉思了片刻,半晌,發(fā)出了跟薛玉霄差不多的感嘆:“有鼻子有眼睛,看起來挺正常的,這就好?!?/br>
    “你們兩個對小殿下的評價也太一致了?!贝掊\章從簾外進(jìn)來,將藥盅交給還劍,坐下跟裴飲雪說話。他雙手捧著臉頰,開始甜言蜜語地套交情,“我這么大的恩情,能不能混個干爹當(dāng)當(dāng)呀?好哥哥,求你了嘛?!?/br>
    四海為家共飲和(1)

    第109章

    崔錦章幫了這么多忙,他的請求,裴飲雪自然無有不允。

    皇女大名為薛觀宙,小名則由薛司空所起,叫婉婉。

    婉婉平安降世后,連同前朝的諸位大人都松了口氣。但這并不妨礙她們聽聞皇帝陛下種種出格舉措后的驚詫失措,有一位老大人被嚇得差點昏過去,立即聯(lián)合同僚進(jìn)宮覲見。

    薛玉霄醒后一直在陪伴裴郎。加上她自己也有傷要養(yǎng),所以并沒有第一時間接見鳳閣眾卿。大約修整了四五日后,奏折三催四請,請求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薛玉霄才整理好精神,正裝上朝。

    時隔數(shù)月,這是百官許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陛下身著帝服、頭戴鳳凰冕旒,一派平靜地出現(xiàn)在殿內(nèi)。眾人大為感慨,心神終于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