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顏色，家門外的小路被白雪覆蓋，小院子里也都是整片的積雪。

    門口到小院的路上有一串腳印，應(yīng)該是前不久剛出門去上班的陳道遠(yuǎn)留下的。陳濯關(guān)上門，小心翼翼地踩著父親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走到小院門口，推開門走上了自己的路。

    果然如蘇楠所說，今天天氣很冷，呼吸時(shí)空氣進(jìn)到肺部都是冰涼的。

    陳濯伸手輕輕抓了一把圍欄上的積雪，看它們在自己手里化成水，才甩甩手，去赴夏子澈的約。

    他們兩家中間有一小片空地，正當(dāng)中就是那顆老槐樹。

    到了冬天，槐樹葉子落光，昨夜的雪卻給他覆了一層白色的枝葉，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就像是春天槐花開了滿枝，顏色卻是冰涼的冷白。

    陳濯按夏子澈說的走到老槐樹下，卻沒見那家伙的人影。

    他沒多想，摸出手機(jī)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聽筒里“嘟”了兩聲，號碼撥通之后，夏子澈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人的彩鈴是他自己設(shè)置的錄音，聽筒里，他的聲音經(jīng)過電流傳輸有些失真，卻還是能聽出他那吊兒郎當(dāng)?shù)恼Z氣：

    “你好！你真有眼光，歡迎撥打世界上最聰明勇敢熱情友好的帥哥的電話！稍等啊，電話馬上就會被帥哥本人接聽，最多三秒，三，二，一，誒，不應(yīng)該啊，我怎么還沒接電話？哦，可能是在睡覺或者關(guān)了靜音，不好意思了，請您……”

    陳濯聽著聽筒里的夏子澈嘰嘰喳喳，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見頭頂?shù)奈恢脗鱽硪魂囀謾C(jī)鈴聲。

    那鈴聲是一段吉他弦音，陳濯聽著旋律有點(diǎn)熟悉，一時(shí)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聽過。

    陳濯有些出神，也是在那時(shí)，他頭頂?shù)幕睒錁涔谕蝗换瘟嘶?，下一秒，槐樹枝干上的積雪成片飄落下來，瞬間將他攏在了只為他一人落的大雪中。

    陳濯眼睫眉梢都落了雪花，他微微眨了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身邊溫柔的暴雪。

    他還舉著手機(jī)，手機(jī)里的人還在念叨不停：

    “不好意思了，請您稍后再撥，或者稍等一會兒，等我看見了來電顯示，就會光速出現(xiàn)在您面前。”

    這句話音落下，聽筒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陳濯似有所感，抬眸看向頭頂?shù)幕睒浯种?，果然在一片下落的白茫中發(fā)現(xiàn)了一抹闖入的橙黃色。

    “陳濯！快看??！”

    夏子澈正站在他最喜歡待的那根粗枝上，抱著槐樹的主干使勁搖晃。

    更多積雪被他的動作晃下來，他的笑聲也同落雪一塊到來：

    “看！我給你下的雪?。。　?/br>
    他的聲音混在雪里，好像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讓陳濯有些微的恍惚。

    有什么東西在那一瞬間不由分說地闖進(jìn)了陳濯的世界。

    是槐樹的冬，是北川的雪，是寒冷冬日里，依舊熱烈的少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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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035-跳動

    ◎他只是隨口問了句自己都沒多在意的話，就有人聽出他那些念想。◎

    “我出去一趟?！?/br>
    “做什么？”

    “……外面, 在下雪?！?/br>
    “來南江這么久還會對下雪感到新奇？雪幾乎天天都有，你不是一直坐在窗邊看嗎？外面很冷，聽話, 你要是生病了會很麻煩，我最近工作很忙, 沒時(shí)間照顧你?！?/br>
    “我不是寵物, 不需要你照顧。”

    “陳濯，你又說這種話？我愛你才想照顧你, 為你好才不想讓你生病你為什么每次都……”

    ……

    腦海中閃回些許聲音和畫面, 時(shí)間和空間在他的恍惚中短暫重合。

    其實(shí)陳濯對雪沒什么執(zhí)念，最多是看見雪花回憶起了曾經(jīng)某個(gè)瞬間, 心底絲絲縷縷的遺憾和不甘在作祟。

    南江幾乎天天下雪, 他卻從來沒好好感受過一次，北川雪少得可憐, 他只是隨口問了句自己都沒多在意的話, 就有人聽出他那些念想, 替他記著然后實(shí)現(xiàn)。

    陳濯掛掉了電話, 他抬頭看著樹杈上努力下雪的夏子澈，有點(diǎn)想笑，卻又不太能笑得出來。

    他只問：

    “你干什么?。俊?/br>
    “你不是想看雪嗎？哇，昨天半夜下得老大了, 可惜你睡了沒看見，這不？咱跟大雪沒緣分, 本帥哥給你人工搖一個(gè)。你抓緊看啊, 樹上雪也沒多少。”

    附近的枝頭已經(jīng)被夏子澈晃得差不多了, 他伸手去夠稍微遠(yuǎn)些的枝頭, 那危險(xiǎn)動作看得陳濯心里一跳：

    “哎, 你當(dāng)心——”

    陳濯一句話都還沒說完，也不知是樹枝上太滑還是怎樣，夏子澈一腳踩空，身子突然一歪，怪叫一聲就從樹枝上滑落了下來。

    雖說這樹是夏子澈從小爬到大的，從上面摔下來也是家常便飯，但陳濯人在這，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家伙摔個(gè)大馬趴。

    他身體比腦子快，下意識就想沖過去接，但顯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用錯了方式，他只覺得一頭橙黃色大象砸到了他身上，他被大象撞得往后一個(gè)趔趄，腳底一滑摔在了地上。

    夏子澈是真沒想到自己掉下來時(shí)還能摔著個(gè)rou墊子，他想趕緊爬起來，但剛才摔倒時(shí)磕著了膝蓋，一時(shí)使不上力，剛爬起來一點(diǎn)，又腿一軟跌回了陳濯身上。

    他好慌，連聲音都帶著點(diǎn)顫：

    “哎呦你看我掉下來怎么不躲遠(yuǎn)點(diǎn)，我摔習(xí)慣了，皮實(shí)著呢，不用接我的?！?/br>
    “我……下次不接了……”

    陳濯說話好像都有點(diǎn)艱難，他痛苦地皺著眉，說話時(shí)還不自覺倒抽著氣。

    這把夏子澈嚇了一跳，他一手捧上陳濯的臉，另一只手輕輕順著他耳后試探著摸向他后腦：

    “是不是磕著頭了？？完了完了，冷靜老師的智慧要被磕走了，我簡直千古罪人嗚嗚嗚……”

    “你……”

    陳濯只感覺有冰涼的指尖在自己頭發(fā)里揉來揉去，他有些哭笑不得，剛準(zhǔn)備說些什么，微一抬眸，卻對上了夏子澈的眼睛。

    他們倆的距離很近，近到呼吸時(shí)的白霧都要交融，近到陳濯好像能從夏子澈的瞳孔中看見自己。

    那一刻，不知是時(shí)間變慢了還是怎樣，陳濯好像很久沒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至于它再次跳動的聲音和感覺都那樣清晰有力。

    半空中飄落下來的雪粒打著旋慢悠悠下落，有一粒穿過陳濯的眼睫，落進(jìn)了他眼里。

    陳濯沒忍住眨了眨眼，他感覺那絲冰涼化進(jìn)眼睛里變成溫?zé)幔瑫r(shí)，撫在他腦后的那只手似乎有些無措地、很輕地蜷了一下手指。

    “沒磕著，你先起來……你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

    夏子澈聽見這話才像是回過神來，他很快地眨了幾下眼，目光飛速挪向了別的地方，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敢再直視陳濯。

    他干巴巴笑了兩聲，笑容難得有些尷尬：

    “呃，嗯，好，對，對不起?！?/br>
    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中途還因?yàn)樗ね吹南ドw沒緩過來而踉蹌了一下。

    陳濯瞥了他一眼，自己撐著地面坐起來，將手遞給夏子澈：

    “拉我一把。”

    “……哦哦哦?！?/br>
    夏子澈下意識先把手在外套邊緣蹭了蹭，去拉他的時(shí)候，他動作微微一頓，還是沒去拉陳濯的手，而是稍微往前、隔著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

    -

    北川這場難得的大雪把整個(gè)城市染成了純白色，過了幾天，忙碌的人們又為純白點(diǎn)綴上幾抹紅。

    各家陸續(xù)貼上了新年的窗花和燈籠，路燈上也掛起漂亮的中國結(jié)，大年三十的早晨，陳濯早早起了床，跟蘇楠一起去超市置辦年貨。他們在出門時(shí)遇見了趴在自家門上貼對聯(lián)增添氛圍感的夏子澈，夏子澈見他們出門問了聲好，聽他們要去超市，就以“人多力量大”為由，一起跟了過去。

    蘇楠和陳濯自然不會拒絕他同行，在臨走的時(shí)候，陳濯看了眼夏子澈貼在門口的對聯(lián)，那對聯(lián)上的字歪歪扭扭像狗爬，一看就是這家伙自己寫的。

    陳濯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實(shí)在沒有認(rèn)出那些字寫的什么玩意，頓覺挫敗，又實(shí)在好奇，于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然后他就聽夏子澈十分驕傲地為他介紹：

    “上聯(lián)，吃好喝好活百年！下聯(lián)，好玩愛玩命千歲！橫批，永帥不朽！”

    語文教師蘇楠女士被他逗得哈哈直樂，陳濯本來不覺得有多好笑，但仔細(xì)品一品，又覺得這人實(shí)在離譜。

    他簡單評價(jià)道：

    “上下聯(lián)夠浮夸了，你橫批該換一個(gè)，別永帥不朽?！?/br>
    夏子澈虛心求教：

    “冷靜老師有何指教？”

    陳濯看著這家伙，沒忍住笑了：

    “‘狗屁不通’，主打誠實(shí)。”

    “？？？”

    大年三十，超市人擠人，天花板和貨架還專門掛了紅彤彤的燈籠掛件，廣播里播放的也是頗有節(jié)日氛圍的喜慶歌曲。蘇楠買夠了過年需要的零食糖果和食材，帶著兩個(gè)孩子往回走。

    兩個(gè)男孩一人拎著倆大塑料袋，跟在蘇楠身后一起回家，路上，蘇楠看看夏子澈，突然問：

    “阿澈，你過年有地方去嗎？打算怎么玩呢？”

    “我？”夏子澈愣了一下，而后哈哈笑了兩聲：

    “我約了賽賽來家里，晚上我倆多炒幾個(gè)菜一起看個(gè)春晚就算過年了唄?！?/br>
    “你跟謠謠？”

    蘇楠原本還想問“那別的朋友呢”，但話出口前，她又突然反應(yīng)過來，春節(jié)這種闔家團(tuán)圓的喜慶日子，別的小孩應(yīng)該都是跟家里人一起過的，只有兩個(gè)沒有家人關(guān)心的小孩才會抱團(tuán)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