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們的愛人 第213節(jié)
她想了想, 喊道:“我不跑!” 她靠著墻壁待了會兒,肚子咕咕兩聲, 敞開冰箱翻找,拿出盒酸奶,等張雁回洗干凈出來,她已經(jīng)吸干了兩盒,陰影罩下來, 她抬眸,和張雁回對視。 張雁回拿著毛巾胡亂擦兩把頭發(fā), 仍舊濕答答的,他說:“我洗好了?!比缓笸白邘撞?,和蔣春眠離得很近,注意到她的目光,又微微湊近,方便她觀察。 潮濕水汽頃刻籠罩住蔣春眠。她皺了皺鼻子, 沒聞到先前那股濃郁的血腥味, 心間恐懼消了消, 再看他的臉, 眼瞳仍舊有些黑,卻漸漸顯露眼白, 皮膚本來就白,沒了血液襯托,倒也還在接受范圍內(nèi)。 轉(zhuǎn)而去看他的身體,他換了身干凈的家居服,四肢修長,透露著一股被水沖刷后干凈凜冽的氣息,蔣春眠滿意地點點頭,捏著酸奶盒的手放松,繼續(xù)狠狠吸了口吸管,把最后一口酸奶咽下去。 她推了推面前的酸奶盒:“能喝嗎?” 張雁回的目光在她的面部落下,腦海里她在醫(yī)務(wù)室被嚇到血色盡退的畫面淡了淡,蔣春眠明顯放松很多,抬手擦掉嘴邊的奶漬,沒干凈,又伸出舌舔了兩口,張雁回移開目光,接過那盒酸奶,吸管還沒插上,就被蔣春眠伸手按住。 蔣春眠再次問他:“你能喝?” 張雁回懂了她的意思。 他并不是常人理解的鬼魂,人死后會不會變成鬼他更不知道。他是由死前怨念凝聚成的軀殼,體內(nèi)的各個器官同樣是怨念所化,包括他的心臟,他擁有吞噬所有的能力,蠱惑所有的能力,事實上,味覺早就消失,他僅僅是通過生前的認(rèn)知判斷食物的味道。 那些食物在進(jìn)入他的口腔后,便像是進(jìn)入大型的攪碎機,頃刻間被消滅。 能自然是能吃。 但沒必要。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釋的很清楚。先前他是恐慌過頭,險些陷進(jìn)癲狂,此刻理智回歸,他自然懂得目的是什么,他不能讓蔣春眠害怕自己,因此,就更加不會讓她清楚知道兩人的區(qū)別。 知道兩人越多的不同,就越會讓她恐懼。 張雁回:“我以為我們不算陌生人?!?/br> 蔣春眠按住酸奶的手顫了顫,酸奶盒被張雁回拿出,他插上吸管,喝了兩口,蔣春眠被他沉默的樣子弄得心里很不好受。來到曇花鎮(zhèn),張雁回算是她最親近的人,兩人同吃同住也有幾天,就在今天,蔣春眠硬生生地往心里扎了根刺,她端正坐姿,蔫頭耷腦的。 張雁回不忍心,可他也有些生氣,更惱她,清楚知道這是人之常情是一回事,親身經(jīng)歷又是另外一回事。蔣春眠毫不留情地從身邊跑開,離他近的時候側(cè)身貼著墻面,仿佛他會傷害她!他眉間戾氣凝聚,挪身到蔣春眠的身邊。 冰涼氣息涌來。蔣春眠側(cè)頭看去,眼睛紅紅,她自責(zé)得不行,還沒開口說話,張雁回的手伸過來,指腹觸到她的眼皮,輕輕地抹了抹。 “蔣春眠?!?/br> “……嗯?!?/br> “別怕,別哭。” “對不起?!?/br> “為什么對不起?” “我不該跑的。可是當(dāng)時我很怕……” 張雁回垂眸就可以看見蔣春眠的臉,近在咫尺,她沒有哭,只是眼眶很紅,睫毛有些濕,眼睛里像是蒙著層霧,他愣愣地盯了會兒,雙手轉(zhuǎn)而捏住她的肩膀,怨氣散去,帶著些渴盼地道:“以后不怕了行嗎?” 他焦急地說道:“蔣春眠,你別怕我!學(xué)校里的那些事確實是我做的,我承認(rèn)。我不是什么君子,我睚眥必報,我想要他們?nèi)几冻龃鷥r!” 蔣春眠愣愣地抬頭。 張雁回眉間的戾氣收了收,但刻在骨子里的怨毒無法消解,早已經(jīng)融入他的骨血,眼球遍布凸起的血絲,他用力閉起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眉眼間只剩蔣春眠熟悉的真誠和辨不清的晦暗情愫。 “……你曾經(jīng)問我學(xué)校危險怎么辦,我告訴你別怕,躲著怪異的人就好了。我說的都是真的!那些人我沒法控制,我能控制的絕對不會傷害你!蔣春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br> 兩人面對面,眼淚都掉出來。 張雁回的手盡職盡責(zé)地擦拭蔣春眠臉頰的淚珠,他自己的則無暇顧及,大顆大顆淚珠滾落,沿著蒼白面頰落到脖頸的凹處,蔣春眠眼疾手快抽出紙巾按在上面。 邊抽噎邊問道:“我有個問題?!?/br> 張雁回眨掉淚珠,連忙說:“你問!” 蔣春眠扭捏起來:“我怕問了傷害到你,我想想?!?/br> “沒事!”張雁回巴不得她多和自己說話,他保證道:“你問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br> 蔣春眠:“……他們說你跳樓,可是我不相信?!北M管和張雁回相處時日不多,蔣春眠卻自認(rèn)為很了解他。他雖然性格靦腆,說話和善,但認(rèn)定的事情誰都無法干涉,小小年紀(jì)就能獨自照顧病重的母親,同時兼顧學(xué)業(yè),這樣的人怎可能因為流言蜚語就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再過幾月就是高考,他成績優(yōu)秀,這是他能摸到的最便捷的離開當(dāng)前境地的道路,他不可能親手放棄的! “我懷疑你是被人陷害的!否則你怎么會跳樓?” 張雁回的視線牢牢鎖在她身上:“如果是那怎么辦?” “報警把他抓起來!” “沒有證據(jù)呢?” 蔣春眠凝神思索,捏緊拳頭喊道:“那你就去嚇?biāo)“严莺δ愕娜藝標(biāo)?!?/br> 張雁回笑起來,唇角高高翹起,他的掌心早就由她的臉慢慢滑落到她的手背,只是蔣春眠沒發(fā)覺,他微微緊了緊掌心,那團捏緊的手仿佛一團灼熱的火苗。 燙得他心口驟縮。 “是!我沒想跳樓?!彼f道。 最艱苦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張雁回的目標(biāo)很明確,考出優(yōu)異的成績,離開曇花鎮(zhèn),在外拼出一塊屬于他的天地。他充分利用時間,打工的時候嘴里都在念叨著知識,次次考試取得第一,且和第二名的成績差距極大,距離高考越近,那根弦就越繃越緊,他早已定下未來的計劃,按部就班往前走,可那根弦繃緊的同時,也給他斷了所有的后路。 遭受毆打不算什么,遭受侮辱誹謗不算什么,只要他還有口氣,只要日子在往前走,高考是他觸手可得的唯一改變境地的機會,他不會放手的。哪怕頭破血流,他爬也要爬到那一天的到來。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高考上,不斷被吹氣的氣球,越來越鼓,越來越鼓,裝載著過度的期盼,稍微不注意,便會倏地爆裂!張雁回實在不算幸運的人,他的路途充滿坎坷,和李德的恩怨使他在校徹底變成透明人,方正祥不斷的sao擾更是給他造成困擾,然而這些他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千不該萬不該,學(xué)校顧及聲譽,勒令他退學(xué)。 那瞬間,火山噴發(fā),巖漿滾滾,森林大火,勢如暴龍,沿路窄道被猛然劈碎,山石塌陷,張雁回的世界陷入昏天黑地!他喘不上氣,仿佛被烈火裹挾著往更深處走去,沿道彌漫炙熱guntang的巖漿。 李德的嘲諷進(jìn)不了耳,他的皮rou與靈魂仿佛割裂,虛空里的他冷靜淡漠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得到消息的眾人沸騰了,方正祥大搖大擺地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公然宣告那都是他的“功勞”! 張雁回發(fā)狠,攥著他的衣領(lǐng)狠狠鑿過去,他像頭發(fā)了狂的牛,誰都不敢近身,方正祥被他用拳頭狠狠砸到窗邊,半邊身子落在半空搖搖欲墜!再然后,混亂中的他和方正祥雙雙落地…… 只是他的運氣實在不算好。 張雁回:“那天是寒假前夕,方正祥再次來到四班,我跟他在教室打起來,沒注意到身后的窗臺,雙雙墜落?!?/br> 蔣春眠蹙眉:“你不是那么不冷靜的人,怎么會跟他……” 張雁回直接截斷她的話:“再冷靜的人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那天我就沒控制住,和他當(dāng)場打起來,造成如今的后果。” “真的?” 張雁回:“是真的!” 有些事情沒必要原原本本地告訴她,那些慘痛的經(jīng)歷,惡心的現(xiàn)實,他獨自承受就好。張雁回扯出抹笑容,眼白顯露,恢復(fù)曾經(jīng)的正常模樣,他說道:“只喝兩盒酸奶?我去做飯!” 蔣春眠扯住他的手腕,想再問幾句,奈何劇痛來襲,樓道清理衛(wèi)生沒扯動后腦勺,此刻竟然被搖晃出問題,她哎呦一聲,靠回沙發(fā),張雁回臉色驟白,跪坐在她旁邊,兩手小心翼翼扶著她的腦袋,連聲問道:“怎么了?疼了嗎?我們?nèi)メt(yī)院!” “我沒事,讓我緩一緩?!笔Y春眠閉著眼睛,額頭靠著他的胸膛,小聲道:“別動,別動,千萬別動!” 張雁回果然不敢動,氣也不敢大喘,被她靠著的位置僵硬似鐵,他彎著腰,雙手錮住她的頭,見她疼得擠出淚花,連忙說道:“我們?nèi)メt(yī)院?!闭f著,就要拿手機打救護車,被蔣春眠瞥見屏幕的號碼后,果斷按住。 “這不是大事!我剛才拽你的時候,扯到傷口,你讓我安靜安靜就行了,這點事打救護車干什么!” 蔣春眠說話的過程里難免扯到后腦勺,張雁回一連串地應(yīng)好,關(guān)掉手機,扔回沙發(fā),仍舊站在旁邊充當(dāng)人形支架,等蔣春眠緩過那陣疼,他跪在她面前,捧著她的后腦仔細(xì)看,那里貼了紗布,鼓起大包,索性沒傷及要害,只有微微的血液滲出,那是破皮流出的血。 “藥都在我包里,我拿回來了,楊老師說要及時換藥,我給你換了吧!”張雁回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腦袋,蔣春眠雙手交疊趴在沙發(fā),張雁回就跪在地上給她清理。他后背傷口裂開全然不覺,重新貼上紗布,他瞥了眼打盹的蔣春眠,情不自禁地低身吻住她的頭發(fā),沒讓她察覺半點不對。 雨勢漸大,蔣春眠沒打算回家。晚飯張雁回掌勺,念及她頭部新傷,炒了兩碟清淡的蔬菜,再加白粥,肚子填飽后,蔣春眠主動攔下洗碗的活,被張雁回?fù)跸聛怼?/br> “你別動!躺好休息。” 蔣春眠倚著墻壁看廚房里的人,他袖子擼上去,露出胳膊,看似纖細(xì)的胳膊,彎曲的時候竟然顯露肌rou,其上繞著凸起的青筋,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蔣春眠看得呆了呆,不經(jīng)意間掃到他的后背。 “差點忘記了,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蔣春眠指著洇出血跡的地方,遲疑地問道:“傷口怎么處理?我記得那次也是你受傷,到醫(yī)院包扎完就沒事了?!?/br> 張雁回擦干凈碗碟放好,若無其事地笑道:“死了也是有好處的?!?/br> “張雁回!”蔣春眠不知為何,不喜他說話的態(tài)度。 張雁回:“真有好處!不是很嚴(yán)重的傷口可以自行愈合,很嚴(yán)重的話需要些時間?!彼犷^看向后背,看不到,他索性放棄,問她:“出了很多血嗎?” 和在醫(yī)務(wù)室里看見的出血量不是相同等級的,蔣春眠先是搖搖頭,然后又點頭。 “很多!就算能愈合也不能把它放在著,我拿藥。” 兩人身上都帶著nongnong的藥味,誰也沒嫌棄誰。睡覺的時候,仍舊是蔣春眠躺在唯一的床上,張雁回鋪好地鋪,躺在她的床下。 臨睡的前一刻,張雁回聽到蔣春眠嘟囔一聲,他豎起耳朵仔細(xì)聽,這才聽清楚蔣春眠是在跟他說話。 她先是很小聲地道了聲歉,然后說道:“那些人怎么都不知道你的事???” 張雁回斟酌片刻,決定實話實說:“知道的都瘋了,不知道的沒機會知道,自顧不暇?!?/br> 學(xué)校里那些原本正常但是后來瘋癲的學(xué)生老師們,盡管并非張雁回親自動手,但和他的詛咒脫不了關(guān)系,學(xué)校是曇花鎮(zhèn)怨氣最深最濃重的地方,深處其中的人們受到的影響自然也是最厲害的。 若是生前的他會產(chǎn)生自責(zé)情緒,此刻則是全然的淡漠和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 所以哪怕是決定誠實,也絕不對此發(fā)表過多的言論,以免蔣春眠察覺到他的冷漠。 蔣春眠倒是沒他想得那么多,她仰躺在床上直盯著天花板,眼睛突然一亮。張雁回正豎起耳朵等待她的回應(yīng),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張明媚笑臉,他呼吸一窒,就見蔣春眠半邊身子探下來,嚇得他微微抬高手,怕她跌下來摔著。 “這算是因禍得福!” 黑暗里,蔣春眠的氣息霸道地涌到他的身邊,她披散著頭發(fā),黑色長發(fā)沿著床邊垂落,他捏住一縷,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掌心,那里落著根長發(fā),是蔣春眠的,他不動聲色地藏到掌心,借著黑夜的遮掩,纏繞在指肚上。 “什么意思?”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蔣春眠激動的時候經(jīng)常手舞足蹈,仿佛一尾活潑的魚兒,她剛要變換動作,就聽床下傳來一聲溫柔的呵斥:“你小心些!別扯著傷口!” 蔣春眠老實地趴好,眼睛仍舊亮晶晶的,黑夜里尤其顯目,被發(fā)絲纏繞的指肚勒出深深的痕跡,張雁回恍若未覺,直直盯著她,她的話像團更猛更烈的火球砸到他的心窩。 她說:“既然別人都不知道你死了!那你就繼續(xù)上學(xué)考試啊?!?/br> 旋即她又自顧自嘟囔道:“像今天晚上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發(fā)生,要是樓道里有監(jiān)控拍下來就麻煩了,你以后要注意點。不能暴露身份!” 和尋常一般無二的黑夜,屋外暴雨激烈,雨珠砸在玻璃、砸在地面,發(fā)出轟鳴的聲響,張雁回的眼前只余蔣春眠的臉,明媚的、朝氣的、亮麗的,令他心臟猛纏,他想問她一句,你真的不怕我嗎?但在和她目光對視的瞬間,又覺得這句話毫無意義。 蔣春眠的后腦勺包著干凈整潔的紗布,她上廁所的時候照過鏡子,比楊老師包的還要漂亮,她不知道怎么冒出漂亮這個詞,總之他包的很符合她的審美,完全沒讓人覺得傷口的丑陋,躺在熟悉的床上,她再生不出半點恐懼情緒。 垂落的手忽然被牽住,冰涼觸感襲來,她渾身一顫,對上張雁回黑夜里閃閃發(fā)光的眼睛。他的黑眼仁要比正常人大一圈,直盯著人看的時候,略顯故意,然而在寂靜夜晚,蔣春眠卻只聽得見她心臟震顫。 張雁回輕輕一觸碰,接著離開,仿佛只是蔣春眠的錯覺,他聲音低低道:“地上很涼?!?/br> 他坐起來,語氣帶著試探:“我想到床上睡。我占地方很小,不會亂動的。” 一句話扯亂蔣春眠的思緒,她的大腦宕機,短短一天內(nèi),她的大腦宕機兩次,第一次她不假思索全憑本能沖離張雁回的身邊,或許是殘存的內(nèi)疚作祟,第二次大腦宕機,她往后撤離到墻邊,回應(yīng)道:“好??!你上來吧,我占地方也很小?!?/br> 蔣春眠的大腦宕機得很徹底,張雁回躺上來的時候,陰涼氣息涌來,她竟然覺得是地面果然涼,他的體溫都不正常了,應(yīng)該早讓他上來的,畢竟兩人都算是傷患!她腦海里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后背覆來一具堅實胸膛,她驟然一僵。 張雁回說道:“睡吧蔣春眠。” “……那晚安。”蔣春眠閉緊眼睛。 張雁回聲音鎮(zhèn)靜:“晚安?!蹦槄s暴露緊張,兩頰紅得仿佛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