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崔論道出列諫言:“……天命三代明主以致百業(yè)昌盛。今年糧錢豐足，戰(zhàn)事大勝，陛下何不封禪嵩山，以彰德行。再者皇后任人得當(dāng)，內(nèi)外咸知，若由皇后殿下作亞獻(xiàn)，不是更合內(nèi)外之心?！?/br>
    盛姿輕輕從殿后走到御座的屏風(fēng)后面時正聽到這，心嗤，哈！果不其然沒憋好屁。

    她冷笑，要是他做的和說的一樣真心，在她還沒站穩(wěn)的時候就該是上疏納諫，由皇帝私下批示，到時候木已成舟，才是在此等時刻讓她同去的上策。

    果然就有人站出來:“至尊，皇后執(zhí)內(nèi)宮治理之權(quán)，不宜旁攝它事。又，婦人豈可同去封禪，自古便無此例。此番言語實(shí)在荒謬！”

    稍等了一會，外面又有人站出來:“至尊，崔論道所言的確不妥，但皇后如今插手朝政，甚至涉及官員升貶，也怪不得有人作此想法。若不理會，只怕來日趨炎附勢之輩愈多，結(jié)成黨眾，不利天下安危??！”

    噗！這是沒商量好嗎，想來個一鍋燴?盛姿暗哂。

    崔論道急急道:“是臣思慮不足請至尊恕罪，但臣絕無黨眾之心請至尊明鑒！”夲伩首髮站：yedu8 .

    溫明出列道:“至尊，皇后縱然治理內(nèi)宮，但夫妻本為一體，元正之日與至尊同受朝拜，如何不能參與封禪?”

    另有人道:“雖為夫妻，但君為臣綱夫?yàn)槠蘧V，乾坤定位，豈可輕易，自古便沒有皇后參與封禪之說。”

    “禮記言: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代也，故君子重之。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而親之也。至尊殿下夫妻本為一體，如何不可?”

    “雖有夫妻，亦為君臣，尊卑有序，是以上上下下，各有其位。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除亂臣賊子安敢亂此！”

    “文王亦親迎于渭，可見夫妻雖有尊卑但更為一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親之主也，敢不敬與？’！”

    “……”

    “……”

    這些口水仗盛姿聽了一會，也就算了，正往回走，忽然又聽見人說:

    “至尊，封禪莫不明君圣主有不世之功以彰天下，如今國庫雖足，但與吐蕃戰(zhàn)事不絕，契丹部眾初定，四鎮(zhèn)十姓易受挑撥，不能計(jì)做長久平穩(wěn)；封禪乃告祭于天，今去兩年黔南道大旱、淮南道洪災(zāi)，也正說明不是良時。至尊初登大寶，在位之時尚淺，老臣以為，此際并非封禪良時。”

    是周濟(jì)朝！

    啊……老師居然沒有與他們一起，盛姿抿了抿嘴，心中稍慰。

    比起就搭了兩句茬的蘭華、和絕不惹火燒身和了幾句稀泥的那列這兩個滑不溜手的，周濟(jì)朝把她往戰(zhàn)火外引，倒更讓人感動。

    那日溫明問她是否需要上表陳詞，或找祥瑞來獻(xiàn)?

    盛姿輕輕搖頭，有很多事也許需要商討個清楚明白，但顯然此事不在其列。

    這絕不是誰說得更有理就會聽誰的事，抉擇大權(quán)完全在皇帝一人手中，靠的是其心意，她也只是想借此事一來看看朝廷動向，二來給某些需要借口的人一個借口。

    人有時候是很奇怪的，明明想去做，卻又執(zhí)拗于一些所謂的“道理”，非得有那么一點(diǎn)“我這樣做的根據(jù)”的才肯去做。

    有些人又把這叫做“不違心中道義”——且不知真正心中有底線的人，不用他人干預(yù)，自然就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做。

    人在猶豫懷疑那一刻，其實(shí)已經(jīng)動搖了，沒行動不過是沒找到合適的借口而已。

    啟斐看著階下臣子，約摸有五一之?dāng)?shù)，都在為盛姿說話。

    他知道她手段厲害，但她比他想的居然還要更快更穩(wěn)！

    他不曉得盛姿心里是何想法，但咀嚼著“夫妻”兩個字，他確實(shí)很歡喜。

    阿姿大概是囑咐了，否則那人不會只提“夫妻”卻不肯多言其他。

    只是她為什么都和別人商討，卻不肯與他提前通氣?明明昨日晚間氣氛大好，可她卻只在案上練字。

    “喲，這是……你在寫李三娘的詩?”他將下頜輕輕落在她左肩，兩臂攏著她撐在案上。

    “對呀。我的楷體似乎比原來好些了。”她手下不停。

    “我以為你的性子不會服氣別人，又或是實(shí)在不擅長，干脆棄了不沾?！?/br>
    “也不完全這樣。你看我當(dāng)初雖然不喜歡，不也在周老頭的手板之下背四書五經(jīng)。尤其這詩，”她沾了筆墨，寫下最后一句，“‘自不憐兮更莫嘆’，自己不嘆惋也不需他人，真是自由又豪爽?！?/br>
    她忽然頓住，才發(fā)現(xiàn)，微不可查地，她居然有點(diǎn)羨慕。

    她從前從不羨慕李三娘的。

    不過好在只有一點(diǎn)。她撂下筆，像卷起那副字一樣一起收好心緒，扔進(jìn)闊口瓶里，于是就一點(diǎn)不剩了……似乎。

    啟斐從回憶里出來，忽然明白，沒說也正是她表明的態(tài)度。

    他垂眸，唇角輕微勾起一點(diǎn)，又示意長夏讓他們肅靜。

    “朕登基時日尚淺，更應(yīng)修德儉身，此時尚不宜封禪。此時作罷，休得再提?！?/br>
    啟斐本欲就此打住，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溫卿忠君慧心，通曉古意，擢升通議大夫，賜絹百匹?！?/br>
    盛姿一路回去棲鳳閣，心里還在過方才的事。

    蘭華雖然滑頭卻也有用，比起古板的賴家時不時還給她添堵，還算能用。

    她用人一向不拘小節(jié)，只要肯吃她給的甜頭，總會有一天能用上的。

    趙敞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原來的時候孤傲，但用起來才發(fā)現(xiàn)是真絲滑，她都有點(diǎn)愛不釋手。

    再就是孫氏，可惜了啟斐那邊肯定是過不了，要不然那幾個雖然人品不行但辦起事來倒有一套，舍得下臉又狠得了心，一些不起眼暗下的事派過去真是再合適不過。

    盛姿一回去，就被啟安撲到身上，她抱起啟安往殿內(nèi)走，啟安也乖乖地?cái)堉凰谱屍渌吮r東扭西扭。

    她剛坐在胡床上，魏魴已經(jīng)搬了張小案過來，又添放了茶水糕點(diǎn)。等她抱著啟安逗了一會覺得手累，想把啟安放下，剛伸臂魏魴就把啟安接了過去。

    這一套行云流水下來，連冬陽都瞪了他一眼，你一個寺人，專搶我活兒是幾個意思？

    魏魴默而不語。

    盛姿也不理他們這些小心思，畢竟魏魴確實(shí)順手。

    說起來魏魴從前原來也算天之驕子，是家里的嫡次子，若非啟敏造反一案受了牽連，現(xiàn)下也應(yīng)該當(dāng)他著的“小郎”讓人伺候。

    他生得一副好面龐，不知誰黑心，在他家大多流放的判決里，偏留他進(jìn)宮凈身，作了寺人。

    哪的腌臜事都不會少，皇宮就更別提了。估計(jì)那兩年也沒少受折辱，忍不下去了這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她面前露了臉。

    這些都是泠風(fēng)報(bào)給她的。她想留人在身邊，泠風(fēng)自然要去查查底細(xì)。

    魏魴長得悅目，手腳也麻利，后來一點(diǎn)點(diǎn)提拔著，就做到了近身。

    泠風(fēng)勸她，到底算是個男人，她從前的名聲又是那樣子的，太顯眼不好，就派去了啟安身邊。

    盛姿有一次閑極無聊忽然想，若她是魏魴的位置，怕是恨透了啟敏謀反案的一干人等，連帶著那個揭舉的人，當(dāng)然也要恨上。

    魏魴對她有沒有恨，她不曉得，也不在乎。

    或許從前是有，但他如今依仗于她，所以在她面前，也都是恭順。

    盛姿把他提拔到內(nèi)常侍，在她默許的范圍內(nèi)，他自然可以報(bào)他的小仇，盛姿不關(guān)注。

    但她畢竟不是耳根軟的人，所以魏魴也從不越界。

    這也是她喜歡魏魴的緣故。他絕對是個聰明人，雖然還到不了趙敞那列等人的程度，卻也懂得分寸。

    盛姿也不想承認(rèn)，但是在那一刻她確實(shí)體會到了權(quán)力的滋味——把控他人，要生就生要死就死，任其如何心思，卻都不敢違逆，是否當(dāng)日啟斐強(qiáng)留她在宮里時也是這樣快然?

    除此以外，令她更為感嘆的是泠風(fēng)的成長速度。從原來的小小婢女，到如今身邊最得手女吏，泠風(fēng)的進(jìn)步有目共睹。

    納賢四年年末，啟斐下詔:粵若稽古，見嫘祖創(chuàng)桑蠶之術(shù)，婦好平羌鬼之壤，蓋乎婦人。先圣之繼后，亦莫能離?；屎笫⑹?，允恭克讓，克明俊德，輔朕平章百姓，協(xié)和萬邦。茲冊爾為圣后，與朕并理朝政，諸大臣見之如朕，可稱圣人。

    下詔前三月，盛姿在含元殿聽秦王回稟，巡按之時，在洛水所見祥瑞之事，言有“二足”牛神，身披金光，所到之處，已收割過的谷穗重生，秸稈又綠。

    盛姿自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另賞了他千匹絹慰其路上辛勞。

    連諸王之首的秦王也示好投誠，代表著她徹底鞏固了朝堂的人，有了包括皇親在內(nèi)的實(shí)權(quán)，皇后之位穩(wěn)于泰山。

    這也實(shí)在是天時地利人和，她的運(yùn)好。

    啟斐不愛理政，朝中又無統(tǒng)攬權(quán)臣，她雖掌權(quán)，卻也厚賂世家，互以制衡。太子乃先后之子，不會有盛家奪篡之機(jī)，至尊春秋鼎盛，亦無易主之危，沒有理由，大臣們也就對她無法過分反抗。

    下詔那日，冬陽一邊磨墨一邊問她:娘子會治國嗎？

    泠風(fēng)瞥冬陽一眼，答:不會的話，何來今日。

    盛姿淡笑:你難道不知道，自古以來沒有幾個皇帝真的是會治國的。難道坐到這個位置上，真正要靠的是會不會治國嗎？否則周朝為什么是嫡長子繼承制。

    她置筆，拿手巾擦了擦手:你確實(shí)應(yīng)該多學(xué)學(xué)泠風(fēng)，翛兒不是在啟蒙，你去陪他一起，把阿耶布置給他的課業(yè)抄十遍，抄完再回來見我。

    ——她請阿耶做了太子太傅，讓趙敞也去授課。

    后來又把啟安也塞進(jìn)去陪讀旁聽，最近果然安靜多了。

    ……唯。冬陽默默留下寬面條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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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鎮(zhèn)，指安西四鎮(zhèn)

    十姓，十個不同姓氏的少數(shù)民族，?？苓?/br>
    “自不憐兮更莫嘆”——

    狂風(fēng)呼嘯作舞塵，枝頭獨(dú)瓣色不勻。

    新綠迭出接舊黃，自不憐兮更莫嘆。某灰胡謅的爛詩。

    通議大夫，正四品下。

    還是想說一句，朝堂吵架這里，最初的最初，設(shè)定本來是盛姿個人solo來著，就是想象中那種舌戰(zhàn)群儒，一個頂八，巧舌如簧，把老臣們氣到說不出話～特別體現(xiàn)我姿霸氣風(fēng)sao

    但一路寫到這才發(fā)現(xiàn)，如果主帥單槍匹馬上戰(zhàn)場，那這場戰(zhàn)斗根本打不起來，就算是想打，也時機(jī)不足——起碼得有一些敵方擁躉，才足夠理由開戰(zhàn)，一點(diǎn)小卒都沒有，那當(dāng)前任務(wù)就是招兵買馬，而不是先沖鋒上陣嘛……汗

    以皇后的身份，“獨(dú)”就不可能“戰(zhàn)”，因?yàn)椴粫心敲炊嗳斯ビ?，也沒有那種底氣直面群臣，再者，如果沒有任何人支持，就算是唇舌之利吵贏了，架不住大臣們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的  ，感覺寫學(xué)相長，寫這個我其實(shí)也學(xué)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