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

    但這不妨礙他猜忌并且惡心。

    他甚至反復(fù)回想，是不是在他出事以前，孟懷謙就已經(jīng)盯上了霜霜，是從什么時候呢？是從第一次他將霜霜帶給他們認(rèn)識的時候嗎？

    那么，在他不顧危險(xiǎn)，以生命為代價擋在孟懷謙面前，落海生死不明的時候，孟懷謙是否在竊喜。

    竊喜終于有了能夠靠近霜霜的機(jī)會。

    有那么一個瞬間，梁潛真的很想命令司機(jī)一踩油門到底，撞上前面這輛車。

    在他生死不明，在他一片混沌失蹤的這一年里，他最好的朋友堂而皇之地取代了他，成為了接送她下班、為她提包的那個人。

    “梁總，不能再靠近了……”司機(jī)謹(jǐn)慎而無奈地說。

    離得這樣近，前面的車只要停下，他即便來得及踩剎車，恐怕也會撞上去。

    他都不知道梁總是吃錯了什么藥，可再繼續(xù)這樣下去，那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梁潛神情陰翳，手放在膝蓋之上，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孟懷謙專注地注意著前方路況。

    他偶爾會別開眼，看看已經(jīng)歪著頭睡著的她。

    她睡著以后很安靜，連呼吸都很輕很輕。他見過太多在他面前或安靜或內(nèi)斂的人，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可每次只要她在他面前沉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她身上——不得不屏氣凝神，就怕當(dāng)她出聲的時候，他沒聽見。

    他掃了一眼后視鏡。

    后車依然跟他離得很近，只要他突然剎車，或者對方再點(diǎn)一下油門。

    兩車便會相撞。

    他并不介意這樣戲碼，也不介意再廢一臺車，但是她還在車上，她在補(bǔ)眠，偶爾一點(diǎn)點(diǎn)的顛簸，她都會皺一下眉頭。

    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何必驚擾了她淺睡。

    于是，他伸手，不合時宜地按了兩下雙閃，后又關(guān)閉。

    車后緊逼的梁潛看著雙閃閃了兩次，他愣了幾秒，如果是旁人，一定會誤會前方車主是不小心按錯了雙閃燈，所以又立刻關(guān)閉，可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孟懷謙的警告——

    不想死就滾遠(yuǎn)點(diǎn)。

    第43章

    這兩下雙閃，也驚醒了梁潛。

    他在做什么？

    他在想什么？

    一瞬間醍醐灌頂，憤怒的確會蒙蔽雙眼。他逐漸讓司機(jī)放慢了車速，離前面的車也拉開了距離，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正如孟懷謙在友情跟愛情中已經(jīng)做出了抉擇，那他呢，他是否還懷揣著令人發(fā)笑的期待？

    這段時間渾渾噩噩已經(jīng)夠了。

    他也該清醒過來了。

    難道還在期盼孟懷謙良心發(fā)現(xiàn)、放下不該有的覬覦，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嗎？至少他所了解的孟懷謙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他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不會輕易放手。

    梁潛開了車窗，任由混雜著車尾氣的空氣鉆進(jìn)來。

    一股股熱浪朝他涌來。他要做出怎樣的抉擇？他這個人的確很可笑，在這一刻，他竟然理解了孟懷謙的決定，因?yàn)樗矡o法放手，即便站在他對立面的是他多年的好友。

    他同樣也不愿意過去那兩年最后只變成一段回憶。

    孟懷謙注意到身后的車開始跟他保持安全的距離，他神色變幻莫測，下意識地握緊了方向盤，最后依然平靜地注視前方。等快到翡翠星城時，會經(jīng)過一個十字路口，車也緩緩地停下，他隨意一瞥，瞥見排著一小段隊(duì)伍的店面。

    這家店搬到了人流量更多的地段，生意比從前更好了。

    其實(shí)像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孟懷謙也羞赧于將它當(dāng)成功勞跟她提及。他這個人經(jīng)歷貧瘠，不知道如何討好她令她開心，常常在她面前束手無策，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為她的生活增添一絲色彩。

    他想過，與其他主動跟她說，不如她哪天路過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然后懷著試探的心情走進(jìn)這家店，在嘗到記憶中分外喜愛的味道時，她的情緒一定很豐富。

    她會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再嘗一口。

    然后眼睛會更明亮，唇角翹起，有著淺淺的梨渦。

    他想，她應(yīng)該更想自己去找到這樣的驚喜。

    車輛駛進(jìn)翡翠星城，通往地下車庫的這段路有一定的坡度，池霜今天是真的累了，以往這樣幅度的顛簸她一定會醒來，然而此刻她還閉著眼睛睡得正熟。孟懷謙停好車后，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叫醒她，他也放任了自己的貪婪，靠坐在駕駛座凝視著她的睡顏。

    你現(xiàn)在心里在想什么？

    得知他活著回來的那一刻，你是什么心情？

    告訴我，告訴我。

    他并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也從不對任何事物抱有超出理智的期待，就像是一臺計(jì)算精準(zhǔn)的機(jī)器，可誰也不知道，機(jī)器會失靈，也會失控。

    在這輛車的后正方，也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像是在進(jìn)行著無聲的交鋒。

    梁潛靜靜地望著。

    他摸到了一個煙盒，還是新的，手邊也有著打火機(jī)，已經(jīng)一年沒抽，他以為自己可以戒掉，點(diǎn)燃一根煙，隔著煙霧，他逐漸冷靜下來。

    池霜皺了皺眉頭。

    她本就是淺睡，這會兒醒來，迷蒙地睜開眼睛，卻是一愣。駕駛座的孟懷謙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睡著了，兩人雖然隔著距離，他在駕駛座，她在副駕駛座，但氣氛終究是有些微妙的，竟然有一種在同一張床上的錯覺。

    她還是靠著，盯著他看，她知道他工作也很忙，以前折騰他的時候，看他來去匆匆，仿佛她讓他送外賣讓他少賺幾個億般的神態(tài)，她總是特別愉快。也不知道他這樣忙，是怎么抽出時間來給她當(dāng)司機(jī)，騎手和快遞員。

    突然有些手癢。

    以前鐘姐就經(jīng)常想讓她在微博上炫技，立所謂多才多藝的人設(shè)。她父母從來都沒想過，最后她會走演員這條路，在她很小的時候，mama會送她去少年宮跳舞，母女倆總會在家里合跳一支舞，爸爸不服氣，私底下也偷偷教她拿起畫筆。

    可能她也有一些些天賦，學(xué)得比別人都快，不過任何興趣愛好，當(dāng)變成了所謂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后熱情都會迅速減退。

    她只有遇到喜歡的風(fēng)景或者人物時才會想要用畫筆記錄下來。

    …

    孟懷謙似是才被驚醒。

    跟她四目相對，他難得的有些懵，好像在一連三問——我是誰？我在哪？你是誰？

    池霜都被他這表情逗得樂不可支，哈哈大笑起來。

    “對不起。”他好脾氣地說，“我好像睡著了，最近要處理的事情有些多?！?/br>
    “算了，我理解?！?/br>
    她寬宏大量地?cái)[手，側(cè)身解開安全帶，“走啦，你也早點(diǎn)回去休息。”

    他慌亂地制止她，“你等一下?！?/br>
    他一陣手忙腳亂，這才下車，為她打開了副駕的車門，“我先送你上去再走?！?/br>
    “我看你恨不得給我買個輪椅?！背厮琢怂谎?，為了表演自己的特殊才藝，輕快地下車，穩(wěn)穩(wěn)落地。

    孟懷謙還真就順勢思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是不可以?！?/br>
    他又接過她的手提包，很滑稽地夾在胳膊下，另一只手則去扶她。

    “要坐你坐?！背厮﹂_他，兩人這樣一躲一閃，很是熱鬧，“不過，孟懷謙，你小時候玩過那種彈珠嗎？”

    孟懷謙知道她現(xiàn)在遷怒每一個玩過彈珠的人，即便他今年已經(jīng)二十九歲。

    他謹(jǐn)慎地回答：“……沒有在馬路上玩過，只在家里的花園玩過。”

    池霜：“行了行了，知道你家里有花園，很棒棒，行了吧？”

    孟懷謙哭笑不得。

    她總有各種奇思妙想，無論他認(rèn)為多么挑不出錯的回答，她都能讓他噎住。

    一個身形高大，一個玲瓏窈窕，兩人往電梯方向走去，偶爾傳來不太清晰的對話聲，落在旁人耳中，宛如情人私語般親密，分外礙眼。

    孟懷謙等池霜關(guān)上門，又等了一會兒后才下樓來到車庫。

    剛才停在正后方的車已經(jīng)開走。

    他猶如閑庭信步從容來到空了的停車位上，垂下眼眸，地面上多了幾根被掐滅的煙頭。他蹙了蹙眉，面容冷峻，抬手似是揮散煙味，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池霜的腳很快恢復(fù)，不過從那天以后，她每次下車總要掃視一眼地面，確定沒有任何阻礙物才下車。她也要準(zhǔn)備出差的事了，餐廳里有兩位經(jīng)理，一男一女，這次是女經(jīng)理跟她一起。

    兩人一大清早從餐廳出發(fā)，去機(jī)場的這條路車流如織。

    池霜正跟經(jīng)理在談蘇市的行程安排，壓根就沒注意到她的車在前面開著，幾百米之后，也有兩輛車跟著。

    孟懷謙坐在后座，雙腿交疊，正閉目養(yǎng)神。

    梁潛拿起手機(jī)看了一眼，誰的電話他都不想接，天塌下來了也別找他，果斷地將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眼不見為凈，扔在了另一邊角落，他目光沉沉地盯著這條路。他早已經(jīng)想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沒人比他了解孟懷謙，同樣地，他也相信自己比孟懷謙更了解霜霜。

    與此同時，高架橋下的一輛公交車上，許舒寧艱難地抓著拉環(huán)，等終于有了空位，她坐下后長舒一口氣，這才有空從背包里拿出手機(jī)，看了一眼屏幕，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她的好友馮佳。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回?fù)茈娫挕?/br>
    那頭很快地接通，焦急的聲音傳來：“寧寧，你去哪兒了？我去你公司，他們說你辭職了！”

    許舒寧看著公交車上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對于未來如何也很茫然，努力咽下那一點(diǎn)點(diǎn)委屈，強(qiáng)顏歡笑道：“你之前不總說我在那公司沒前途也沒錢途嗎，我覺得你說得對，干脆辭職了?！?/br>
    “你放屁！”

    馮佳氣得不行，“你是不是去了京市，你是不是想找那個男人？人走了就走了，拜托，他是個成年男人，有手有腳，你還擔(dān)心他在外面餓死？而且，你不是都問清楚了嗎，他是自己主動出錢坐人家貨車司機(jī)的車走的，別想啦！這個人就是沒半點(diǎn)良心，你照顧他這么久，他走都沒跟你說一聲！”

    “不是這樣的?！?/br>
    許舒寧想的并不是這一件事。

    她在想，他是不是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

    如果他恢復(fù)記憶，主動跟她說要回家，她絕對不會阻攔，還會恭喜他，只要他愿意的話，她還可以送他回他的家人身邊，然后她再回漁洲過她的小日子。

    可現(xiàn)在真的很不對勁。

    他一聲不響地走了，連一句話都沒給她留。

    她懷疑是她大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許，他的受傷就是她大哥造成的，所以他埋怨她痛恨她，她都接受也理解，但她真的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佳佳，我想好了。”許舒寧說，“我也沒來過大城市，就趁這次機(jī)會來看看。你放心，我不會在京市呆很久，我只給自己半年的時間，不管有沒有找到他，等時間到了我就會回來，然后就當(dāng)這件事沒發(fā)生過一樣，以前怎么過，之后還是怎么過，但如果我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心里一直惦記，做什么都不得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