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師郎中已經(jīng)開始有條不紊替?zhèn)咴\治。

    葉夫人做不到袖手旁觀，奈何又不懂醫(yī)術(shù)，只能跟在一旁學(xué)習(xí)幫忙打下手。隨行的侍女們見狀，也開始跟著忙活起來。

    葉從意幫忙的間隙總分神往葉夫人的方向瞅，好幾次在傷者之間來往打轉(zhuǎn)時都差點被地上殘石絆倒。

    謝元丞托住她手臂，嚴(yán)肅叮囑：“留心?！?/br>
    葉從意點著頭，嘴上應(yīng)得好好的，眼神卻不受控。

    謝元丞用雙手捧住她的頭，讓她正視自己。

    葉從意：“做什么？”

    “你這樣老分神，不止幫不了岳母，自己還容易受傷。”謝元丞低聲說，“如果沒記錯，薊州縣下一次再地龍翻身應(yīng)該還要在十幾日后。并且不比前段時日發(fā)生的要嚴(yán)重，屆時我們多留神岳母，這場無妄之災(zāi)總能避開的?！?/br>
    葉從意輕輕點頭，自我反省道：“是我當(dāng)局者迷，自亂陣腳了?！?/br>
    “擋眼睛了。”謝元丞抬手替她把散亂的發(fā)絲別在耳后，說，“現(xiàn)在可以先安心做手頭上的事了嗎？”

    葉從意又點點頭。

    下午時間轉(zhuǎn)眼過半，年紀(jì)稍長的帶隊郎中向葉學(xué)海匯報傷者情況：“輕傷五百零九，重傷四十七?！?/br>
    葉學(xué)海皺眉：“全部？”

    “不是。”帶隊郎中搖頭，“只是在這里扎駐的百姓?！?/br>
    葉學(xué)海立馬扭頭問跟在一旁的臨縣縣丞：“剩余的人呢？”

    縣丞道：“大半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松陽縣安置去了?！?/br>
    葉學(xué)海摸著山羊胡：“妥善安置?！?/br>
    松陽縣丞頷首。

    說話間，一個醫(yī)童模樣打扮的少年跑過來，對郎中低聲耳語幾句。

    帶隊郎中聽完后眉頭緊鎖，看著葉學(xué)海欲言又止。

    葉學(xué)海最煩有人在正事兒上拖沓，道：“有什么話就直說。”

    帶隊郎中說：“啟稟葉大人，傷患太多，我們帶來的藥材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br>
    “還能用上幾日？”

    “不出一日。”

    這是個難題。

    薊州縣向來貧瘠，縣里年輕人都爭先恐后往縣外跑，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婦孺。比不得身強(qiáng)體壯的年輕人，她們用藥耽誤不得。

    葉學(xué)海立馬問松陽縣丞：“你們縣里還能勻出多余的藥材嗎？”

    “亦供不應(yīng)求?！彼申柨h丞苦著臉搖頭，問，“朝廷沒撥嗎？”

    葉學(xué)海默了一瞬說：“朝廷撥下來要經(jīng)過層層手續(xù)，還要等些日子。 ”

    其實葉學(xué)海沒說實話。

    因為朝廷根本就沒管這事。

    不止沒有，甚至連他們帶來的幾車物資都是葉學(xué)海跟霍尚書兩人商議，自掏腰包幾乎掏空了大半個府邸才湊出來的。

    薊州縣地瘠民貧，上頭不愿意管。

    加之朝廷一開始確實也撥放過救濟(jì)糧，只是最后層層相扣，半點也沒落到百姓手中。薊州縣丞看似只是一個八品小官，可若真要查，背后不知會牽扯出多少人的利益。

    這是塊無人愿接的燙手山芋。

    只能由著他們自生自滅。

    但葉學(xué)海和霍尚書到底是從薊州縣出來的人，他們不忍心。所以霍尚書那日才會在朝堂中與人起爭執(zhí)，最后惹得皇帝不高興還挨了一頓板子。

    郎中說：“傷藥若是不夠的話，那些重傷的傷患怕是熬不過這個月。”

    葉學(xué)海心一橫，吩咐親衛(wèi)說：“你回京都，讓豐宇把家中值錢的東西全變賣掉，能換多少換多少，全換成藥材送過來?！?/br>
    能救一人是一人。

    杯水車薪也總比沒有得強(qiáng)。

    “我說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怎么死腦筋?！焙鋈灰坏狼宕嗟呐晱囊慌悦俺鰜?，“藥材是從哪里來的？山上采的！”

    “薊州縣最不缺的就是山。你們來了這么多醫(yī)師郎中，沒一個認(rèn)藥的嗎？”那女聲繼續(xù)說，“缺什么就去山里找，不比你們京都薊州來回跑變賣家產(chǎn)來得快？需要什么藥，就讓郎中畫出來，大伙都幫忙上山去找，這樣也能應(yīng)急。等朝廷將需要的糧食藥材撥下來，一切問題不都解決了？”

    帶隊郎中恍然大悟，立即告辭去找別的郎中一塊商議所需要的藥材去了。

    松陽縣丞一拍大腿：“對呀！”

    也跟著郎中張羅去了。

    葉學(xué)海卻還鎖著眉站在原地。

    葉從意走過來，將葉學(xué)海拉到一邊，問：“父親，可還有難處？”

    葉學(xué)海跟她實話實說。

    葉從意沉默著。

    葉學(xué)海說：“我去寫道折子?！?/br>
    葉夫人耳朵尖，亦聽完了全程。

    她說：“上頭有人壓著不想管，你就是寫十道折子都沒用?！?/br>
    “十道不行就一百道?！比~學(xué)海憤恨地說，“我就不信他真昏聵到這個地步，視百姓性命于不顧！”

    這個“他”沒有明指，卻不言而喻。

    “這個世道，人命于他們而言，不就是草芥蔽履嗎？”葉夫人紅著眼眶說。

    一旦動搖到那些朝臣的利益，再多人命都顯得微不足道。

    “這道折子，我來上。”

    葉從意循聲望過去。

    謝元丞正朝這邊走來。他先是向葉從意淡淡地扯了個笑容，繼續(xù)說：“岳父，這道折子以我的名義，讓裴行快馬加鞭回京都呈上，他們不會不管?！?/br>
    “你？”

    謝元丞點頭。

    葉學(xué)海問：“你不是決意不管朝事了么？”

    謝元丞說：“民生艱苦，我做不到視而不見?！?/br>
    葉學(xué)?？聪蛉~從意。

    葉從意沒同意也沒出聲反對，神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

    這就是謝元丞。

    如果他會因為想保全自身而無視百姓，葉從意也不會兩輩子都喜歡他這個人。

    拍案決定后聚集在一處的幾人就分開了。謝元丞在廢墟中挑挑揀揀找了塊木板墊在高處，拿了筆墨開始寫奏折。

    葉從意在一旁給他研磨。

    寫完后謝元丞拎起那份折子，將上面的墨痕吹了吹，等干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將折子交給在一旁候著的裴行。

    交代道：“去吧。”

    裴行領(lǐng)命，打馬而去。

    葉從意望著裴行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突然問：“會后悔嗎？”

    謝元丞搖頭。

    “會怪我嗎？”謝元丞也問。

    葉從意也搖頭。

    兩人就這么相對著看了一會兒，然后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那回京后準(zhǔn)備怎么辦？”葉從意笑夠了，問 ，“你這病應(yīng)該是裝不下去了?！?/br>
    謝元丞想了想，認(rèn)真地說：“我說沒好，就是沒好?！?/br>
    葉從意挑眉看他。

    “大不了我到時候裝瘋賣傻，撒潑打滾……”

    葉從意打斷他：“裝瘋賣傻？”

    謝元丞：“嗯?！?/br>
    葉從意：“撒潑打滾？”

    謝元丞點頭：“嗯?！?/br>
    葉從意嫌棄地撇開頭，惜字如金地評價道：“不正經(jīng)?！?/br>
    謝元丞找補(bǔ)說：“實在不行就換夫人你裝病。到時候就說我掛念愛妻，無心上朝?！?/br>
    葉從意：“聽起來是個辦法?！?/br>
    兩人就這么肩并肩站了一會。

    突然，葉從意叫了聲：“謝元丞?！?/br>
    “在呢。”

    “別扯我頭發(fā)?！?/br>
    “……不是我。”

    葉從意疑惑看他，對上謝元丞同樣疑惑的目光。

    對視一眼，兩人同頻率慢慢扭頭往身后看去，結(jié)果看見那個被葉從意抱過的小女孩，正輕輕拽著葉從意披在身后的發(fā)尾，眨巴眨巴著眼睛看她。

    葉從意靈光一現(xiàn)，想起了什么：“餓了嗎？jiejie帶你去吃東西?！?/br>
    她說罷就要去牽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將手放在葉從意手心，說：“我叫阿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