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dāng)時(shí)疼得死去活來，一度以為自己這一關(guān)扛不過去了，聽到這一聲“保大”后，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狠勁。

    事后，她問：干什么答的那么干脆？

    他回：這還用想嗎？孩子沒了，咱們能再養(yǎng)；你要沒了，我到哪里再找一個(gè)這么合心意的？

    “我生六個(gè)孩子，每一個(gè)他都守在外頭，我在屋里疼，他就在屋外急?！?/br>
    毛氏回憶著往事，臉上又露出幸福。

    “孩子生下來，他看都不看一眼，只不管不顧的跑來看我，誰都攔不住，非得看著我好好兒的，心才安穩(wěn)。

    這話我不摻一絲水分，晏姑娘隨便找人問，朱家那些妯娌們，沒有一個(gè)不羨慕我的，都說老四疼我?！?/br>
    這時(shí)，一直沉默的李不言突然插話，“只沖這一點(diǎn)，朱老爺是個(gè)好夫君?！?/br>
    晏三合偏過臉看了李不言一眼。

    李不言的娘生李不言的時(shí)候，男人沒有等在外頭。

    這事她娘記恨了一輩子，哪怕后來男人待她再好，彌補(bǔ)再多，也無濟(jì)于事。

    “除了我生孩子外，但凡我有個(gè)頭痛腦熱的，他也緊張?！?/br>
    毛氏說到這里，想起男人待她的好，眼眶慢慢濕潤。

    “老爺病重后，我也想著要去他院里侍候，可剛侍候了一晚上，老爺就心疼了，讓我回去歇著。

    我就對他說，大半輩子了，從來沒有好好侍候過你一天，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晏姑娘，你猜他和我說什么？”

    “什么？”

    “他說，我把你娶回來，不是讓你侍候我的，是讓你跟著我享福的?！?/br>
    第498章 印象

    “我把你娶回來，不是讓你侍候我的，是讓你跟著我享福的?！?/br>
    晏三合在心里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品味這話。

    不得不承認(rèn)，此刻她的心里是感動的。

    這世上的女子，誰不想過好日子，誰不想享福？但享?？隙ㄊ怯袟l件的——

    要么對這個(gè)男人言聽計(jì)從，他說往東，你不敢往西；要么你得忍受他的一切。

    顯然毛氏兩者都不是。

    朱旋久對她的疼愛，已經(jīng)刻到了骨子里，寧肯自己受罪，也不愿意她吃丁點(diǎn)苦。

    這樣的男人，世上不是沒有。

    有的。

    陸時(shí)可以算一個(gè)。

    但問題是，陸時(shí)和唐之未在最濃情蜜意的時(shí)候勞燕分飛了，再然后便是漫長復(fù)仇歲月。

    他們倆的情深不變，是在特殊的環(huán)境形成的。

    朱旋久和毛氏是在同一個(gè)屋檐下一對普通夫妻，他們相攜走過了三十四年夫妻生活。

    這三十四年，沒有發(fā)生過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是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小事。

    一日復(fù)一日，一年復(fù)一年。

    直到朱旋久病重快離逝了，他還如此體貼照顧毛氏。

    所以，哪怕他死后有心魔，心魔兇猛成這個(gè)樣，在毛氏的口中，說的還都是這個(gè)男人的好。

    轟轟烈烈的感情，能震撼人；

    細(xì)水長流的感情，卻足以打動人。

    晏三合看著小幾上已經(jīng)涼了的茶盅，“所以，你和朱老爺這么多年，幾乎沒拌過嘴？”

    “幾乎沒有，他都聽我的。”

    “大事小事都聽？”

    “算卦風(fēng)水的事，我不插手；過日子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我說了算?！?/br>
    “也沒紅過臉？”

    “過日子哪有不紅臉的，但老爺是個(gè)好脾氣的人。”

    毛氏：“別看他比我小三歲，從來都是他讓著我，我有時(shí)候還耍耍大小姐脾氣，使使小性子。他啊，就是個(gè)彌勒佛。”

    愛妻，寵妻，性子溫順，好脾氣——這是目前為止，朱老爺在晏三合心里留下的印象。

    “分院子睡是誰的主意？”

    問到這個(gè)，毛氏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

    “我生完老大落下個(gè)毛病，睡覺會打呼。他這人睡覺淺，耳邊一點(diǎn)聲音都不能有。”

    剛開始的幾年，她都是等男人先睡著了，才敢入睡；

    后來男人有所察覺，就時(shí)不時(shí)的去書房睡幾日。

    “他當(dāng)上家主后，就著手翻新房子，有一天晚上我們歪在床上說話，說著說著我就睡過去了?！?/br>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半夜，睜開眼，男人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夫妻十幾年，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羞可臊的，撇撇嘴給自己打呼找了個(gè)理由：“白天累著了?！?/br>
    “這院子我住了幾十年，住習(xí)慣了，不想搬?！?/br>
    男人替她把被子往上掖掖，“你別跟著我受苦，回頭我?guī)湍闾魝€(gè)陽氣最盛的院子，你搬過去住吧?！?/br>
    她兩條眉毛還沒豎起來，他接著又道：

    “每天我在你那里用飯，陪你說說話，天黑了就回這里睡一覺，這樣你也落得輕松，我也自在，就別相互折磨了?！?/br>
    那一年，毛氏三十三，和男人成婚已經(jīng)整整十四年，小女兒都呱呱落地了。

    三兒三女，沒有人能撼動毛氏的地位。

    毛氏心里已經(jīng)松動了，可多少還有些不舍，“那哪成啊，給人笑話去?！?/br>
    “朱府如今我說了算，誰敢笑話？”

    他在她身邊躺下來，“我剛剛用你的八字算一卦，中路最利你的身體，也最旺你的氣血，你就搬中路去?！?/br>
    “晏姑娘，我家老爺算卦那叫一個(gè)準(zhǔn)?！?/br>
    毛氏又得意上了，“自打我住到中路后，這些年我連個(gè)咳嗽腦熱都沒有，親戚朋友都說我氣血越來越好?！?/br>
    娶什么人算卦；

    住什么院子算卦；

    那是不是出個(gè)門還得占個(gè)兇吉？

    晏三合皺了下眉頭，又問：“朱老爺臨終前，可有給你留話？”

    “留了。”

    毛氏回答得很痛快。

    “他們這一行對自己的命數(shù)知道的一清二楚，今年大年初一，老爺就說自己今年四十有九，犯太歲，九關(guān)難過，讓我沒事多去廟里寺里燒燒香，替他祈祈福?！?/br>
    晏三合：“朱老爺還信這個(gè)？”

    毛氏：“晏姑娘，越是這一行的，越信命。人這一輩子吃多少米，走多少路，享多少福，老天爺都安排好的，都有定數(shù)?！?/br>
    晏三合：“然后呢？”

    “然后就被老爺料準(zhǔn)了?！?/br>
    她這一年，初一、十五都往廟里去，風(fēng)雨不斷，心虔的得不了，可老爺還是病倒了。

    “最后一個(gè)月……”

    毛氏的語速緩慢了下來，“老爺預(yù)感到自己不行了，就把孩子們支走，和我交待后事?！?/br>
    “都交待了些什么？”

    “讓我一碗水端平，三個(gè)兒子、三個(gè)女兒都要照顧到，不要短了誰的?！?/br>
    毛氏嘆了口氣，“都是我肚子里掉下來的rou，我能短了誰去，他小瞧我了。”

    “還有嗎？”

    “讓我跟著老大好好過日子，別惦記他，除此之外……”

    毛氏想了好一會，搖搖頭：“也就沒什么了，分家的事情我們女人不能插手，他都交待給老大?！?/br>
    朱旋久把分家的事情交待給朱老大，朱老大自然而然會跟毛氏說，毛氏遵循著朱家女人不插手這些，話到嘴邊依舊咽了下去。

    這從另一個(gè)側(cè)面說明了，朱家的規(guī)矩是大的。

    “不言，幫我們把冷茶換了?！?/br>
    “好?！?/br>
    晏三合讓李不言換茶，是打算切換話題。

    到這里，她有了一個(gè)初步的判斷：朱老爺?shù)男哪Ш兔喜]有關(guān)系。

    所以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愛過往，可以一筆帶過。

    熱茶端上來，晏三合又問：“這宅子是朱家的祖宅？”

    “是。”

    “誰掌管朱家，誰住這幢宅子？”

    “是。”

    毛氏：“這是朱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br>
    晏三合：“別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