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暗云蔽月, 春寒料峭，四夷館內(nèi)的熊熊大火，已?是教鐘伯清與云督頭等人相繼撲滅了去, 但因是撲滅得晚了, 待火勢熄停之后, 只見館閣之內(nèi)，目之所及之處，墻傾甍摧，瓦裂檻折, 灰燼四下循回紛飛，熏熱的濃煙游弋其上，如一匹厚重繁冗的砂布, 籠罩于四夷館的頹圮內(nèi)外, 教?人看不清真切。

    趙瓚之尚在茗鸞苑的流水席之上定坐，接過了椿槿遞呈來的半盞疏桐酒, 淺酌了數(shù)口，少時, 見鐘伯清去而復(fù)返，趙瓚之薄唇輕抿成?了一條線：“四夷館內(nèi)的情狀如何？”

    鐘伯清伏跪在地，道：“殿下容稟，四夷館走水太突兀, 下官去得晚了, 館閣廈棟皆是被付之一炬，棲住于四夷館內(nèi)的口譯官雖是性命無虞，但是, 三?王爺麾下的那?位暗樁，以及潛入四夷館的那?位女賊, 下官尋索不到他們的下落?！?/br>
    四夷館的大火，本就是鐘伯清聯(lián)袂云督頭縱下的，現(xiàn)?在他自?稱是救火晚矣，完顏宗武怎的會聽不出此?間端倪，他知?曉趙瓚之遣人在四夷館縱火的緣由，明面上說是要困住那?個女賊，不讓她逃到酒場之外，以免泄露機(jī)鋒，實質(zhì)上，趙瓚之是想要燒死他的暗樁，這般一來，他手頭之上重要的一個籌碼便是失掉了，趙瓚之便能順理成章地尋他討價還價，可以呈交兵譜與火械，但需要讓他割讓出元祐三州的疆土。

    完顏宗武蹙緊了眉心，陰沉著臉，一個撩袖擰拳，高高凸顯的蒼藍(lán)青筋，以摧枯拉朽之勢，沿著臂膀漫延之上，最終藏匿在了袖袂之中，他往近旁的扶案之上重重一砸，怒聲沉喝道：“什么叫尋不到下落，本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空氣驟然一滯，鐘伯清想說些什么，趙瓚之示意他暫先?莫要說話，他往常娘深深看了一眼。

    常娘是隨同鐘伯清一塊兒回來的，她人兒生?得秾纖美艷，眉眼之間攢著英韌之氣，是個慣會討巧的，常娘收到了媵王的眼色，旋即悟過了意，拗著腰肢，幽步行至了完顏宗武近前，替其斟了酒，服侍道：“三?王爺不若這般作想，鐘尚書沒尋著人，這興許是好事，至少意味著那?位暗樁可能還好生?活著？若是尋著了尸首，那?可不就證明暗樁死了不是？”

    美人侍側(cè)，吳儂軟語，完顏宗武攢積下來的慍怒，一下子減淡了不少，他覺得常娘之所言，是在理的，他勉強(qiáng)飲酌了一小口疏桐酒，凝眉問道：“倘若在四夷館內(nèi)沒尋著暗樁的，那?他的下落是在何處？”

    趙瓚之對鐘伯清問道：“那?個女賊，是不是同樣沒有尋到尸首？”

    鐘伯清躬身稽首道：“殿下容稟，下官帶人遍搜了一回四夷館，亦是遍尋無獲?！?/br>
    一抹頗具興味的淺笑，悄然掠過了趙瓚之的眉庭，他稍稍抬指，摩挲了一番拇指處的玉扳指，視線轉(zhuǎn)而落在了完顏宗武身上，意味深長地道：“如此?看來，宗武兄的那?位暗樁，大抵是被那?女賊挾著，一道走了罷。”

    席案之上的燭臺，晃動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完顏宗武的容色亦是蘸染了幾分忽明忽暗的光影，他清冷地笑了一下，這一場生?發(fā)在四夷館內(nèi)的大火，看來是趙瓚之蓄謀已?久的了。

    完顏宗武道：“本王的人兒是在四夷館內(nèi)丟的，那?還煩請瓚之兄差人好生?找尋一番了。”

    這一番話自?當(dāng)是說得不算客氣，甚或是，潛藏有一絲頤指氣使的意味在了。

    龐瓏與鐘伯清凝了凝眉，互視一眼，并不言語。

    趙瓚之冷峻的面容之上，依舊維持著輕描淡寫的神色：“宗武兄的暗樁，本王自?當(dāng)是會替你尋到。”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森冷又鋒銳，“只不過，此?番大火之生?發(fā)，不過是為?了困住那?個女賊罷了，宗武兄未事先?同本王知?會一聲，那?四夷館里?尚有你的暗樁，本王就沒多做留意，差人一把火縱了下去。如今，依宗武兄這般態(tài)度，讓本王好生?寒心，也不知?這一場交易，到底能不能順?biāo)斓刈龀?了。”

    完顏宗武凝了凝眸心，袖裾之下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他容色已?然沉鷙了下來，但話辭還算較為?緩和：“瓚之兄怕是誤會了，本王怎的會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暗樁，同瓚之兄傷了和氣？方才本王有些失態(tài)，萬望瓚之兄鑒諒為?好?！?/br>
    話至此?，完顏宗武道：“說起這個女賊，此?人行蹤有些詭譎，本王曾在酒寮之下自?弈，這個女賊就潛伏寮臺之上，意欲竊聽本王說話，本王遂是派遣暗樁招呼一下那?個女賊，沒成?想，那?個女賊是有幾些身手在的，也不知?道此?人為?何會出現(xiàn)?于此?，甚么底細(xì)，又是沖誰來的?！?/br>
    明眼人都聽得明白，完顏宗武適才的這一番話，顯然是懷疑女賊出現(xiàn)?的時機(jī)委實太過于巧合，怎的他今夜欲與媵王談判，行將?亮出長貴此?一籌碼，好端端的，那?四夷館竟是入了賊人，趙瓚之為?了滅賊永除后患，還差人往四夷館內(nèi)縱了大火。

    偏生?不巧地是，他的暗樁雖沒被大火燒死，但教?那?個女賊給劫走了。

    他就這般，失卻了一個較為?重要的籌碼。

    趙瓚之含著笑，點了點首，復(fù)淺酌了一口疏桐酒，他自?當(dāng)是知?曉完顏宗武在懷疑些什么，完顏宗武是在懷疑這位女賊，是趙瓚之蓄意安排好的人。

    趙瓚之斜倚在了案榻上，淺挲著手中的玉扳指，闔了闔眼眸，須臾才道：“宗武兄所困惑之事，也是本王困惑之事，為?何那?個女賊會出現(xiàn)?在四夷館之中？”

    他淡淡地說著，晦暗不明的視線落在了龐瓏身上：“龐樞密使，可有調(diào)查到那?個女賊的下落？這人到底是什么底細(xì)？目的為?何？可是京中哪位大人所豢養(yǎng)的死士？”

    龐瓏恭謹(jǐn)?shù)鼗椎溃骸暗钕氯莘A，方才下官特?地差人去查探了一番，在東南偏門一處發(fā)現(xiàn)?了血漬，順藤摸瓜搜找了過去，但血漬消失在了西苑的采石場之中，這就說明女賊應(yīng)當(dāng)是藏匿在了采石場里?。殿下，不若此?番讓下官帶兵去查封采石場，對那?些隧洞與勞役逐一搜查，這般下來，總能搜尋到哪兒女賊的下落?！?/br>
    這時候，常娘卻低聲道：“啟稟龐官爺，此?計，或并許不可?！?/br>
    龐瓏挑了挑眉庭：“有何不可？”

    常娘悉心解釋道：“首先?，這個女賊與叛賊秋笙，應(yīng)是同伙，方才若非殿下善意提醒，奴家還真的未能發(fā)現(xiàn)?秋笙已?經(jīng)消失在了水榭之中，奴家去追繳秋笙，發(fā)現(xiàn)?秋笙前往的方向是在四夷館。而女賊當(dāng)時正處于四夷館之中，天底下不可能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因此?，奴家推定秋笙應(yīng)與那?女賊乃是同伙。再者，秋笙此?人極為?擅于偽裝，輕功亦是極好，若是大人貿(mào)自?去搜尋，怕是沒來得及布兵，那?女賊恐是已?然隨同秋笙逃之夭夭了。龐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甫一提及了秋笙此?人，在場眾人面色皆是各異，皆是目睹過美人嬌靨的，那?一眼驚鴻的好顏色，常駐于眾人心頭，

    尤其是完顏宗武，面色更是難看至了極點，他看上的這一傾城美人，居然是一個叛主的諜者。其實，常娘尚未告知?的是，秋笙其實是男扮女裝，但她怕完顏宗武聽罷會暴跳如雷，也就揭卻此?事不表。

    趙瓚之須臾才道：“既然目下并非合適的尋賊時機(jī)，那?也就按兵不動，畢竟此?番，本王是來同宗武兄洽敘一樁買賣，不當(dāng)因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變節(jié)，傷了彼此?的和氣。你說對嗎，宗武兄？”

    先?機(jī)都教?趙瓚之說盡了，完顏宗武哪里?還有說話的份兒，他面沉似水，沉沉地道：“本王的籌碼都教?趙瓚之一把火燒了去，又當(dāng)如何同趙瓚之談條件？”

    穹頂之上高懸著一輪曉月，伶仃的三?兩疏星，遠(yuǎn)空一隅風(fēng)云變幻，空氣之中尚還彌漫著一陣嗆郁的燒灼蜷焦的氣息，少時，被料峭的晚風(fēng)吹散了去，只余下了極淡的焦氣。

    趙瓚之看著完顏宗武，慢條斯理地道：“宗武兄這話可就折煞我了，你怎么會沒有籌碼，之前，本王可是跟你提過的啊?！?/br>
    倏聞『砰』的一聲，一記近乎尖哨般的利響，完顏宗武將?酒樽重重擱在了扶案之上，額庭處青筋暴凸而起，他對趙瓚之冷冷地哂笑了一聲：“趙瓚之，你是想要本王割讓出元祐三?州的疆土給你？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

    完顏宗武因是氣急，那?一襲襕袍之下，胸膛正劇烈地起伏著，勢如崩裂的重巒疊嶂，周身的氣場亦是在瞬息之間，凝結(jié)成?了冰霜。

    在縱火前，趙瓚之也探過完顏宗武的口風(fēng)，逼迫他割讓元祐三?州的疆土，否則，趙瓚之不會遞呈兵譜與火械等?物。

    當(dāng)時完顏宗武并沒有同意。

    過了已?經(jīng)一段時間了，趙瓚之相信完顏宗武是個聰明人，心中自?該是有一些權(quán)衡在的，沒料著，今番他又探了其口風(fēng)，完顏宗武仍舊不同意。

    趙瓚之心念默嘆了一聲，這人真可是冥頑不靈。

    趙瓚之一手靜靜撫于膝面之上，一手反復(fù)敲打著席案之上的酒樽，“宗武兄說本王是獅子大開口，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想當(dāng)初，在半年以前，宗武兄尋本王討要兵譜和火械，本王問你數(shù)量幾何，你直接開口說要一萬，這冶煉火械所需要的錢財，相當(dāng)于大鄴國帑紋銀的七分又一，錢財全?是我這方所出，不勞宗武兄傷財或是勞民，這般一個天大的便宜，足以聊表本王欲同宗武兄合作之誠意，既是如此?，宗武兄不是亦該聊表一番誠意？”

    趙瓚之之所言，確乎是占理的，這火械，這酒場，這酒坊，這勞役，這冶煉場，悉數(shù)都是他親力親為?，差人去籌措而成?的。冶煉火械，不失為?是一樁勞民傷財?shù)牟钍拢觐佔谖湮阈韬馁M(fèi)任何銀兩或是人力，即可得到此?一數(shù)量充盈的火械庫。

    當(dāng)然，他要想得到這火械庫，亟需拿同等?的條件來換。

    因于此?，完顏宗武拿了一位他安放于崇國公府長達(dá)二十年之久的諜者，來作為?置換。

    完顏宗武竊自?認(rèn)為?，長貴的價值，幾能與趙瓚之籌備的火械庫分庭抗禮。

    這是又是為?何？

    因為?長貴已?然在崇國公府之中蟄伏了二十余年，掌握了溫家上下無數(shù)的密辛，他甚至都掌舵了溫家的經(jīng)濟(jì)命脈，只消他將?此?些密信捅出去，溫家的事況勢必如一座危樓一般，岌岌可危，一推即倒。

    長貴所掌握的溫家密辛，一旦讓趙瓚之知?悉的話，那?么，溫家的軟肋與命脈，相當(dāng)于被拿捏在了趙瓚之的手中，溫家四面皆受掣肘，被趙瓚之推下臺是遲早的事情。

    易言之，在完顏宗武的眼中，長貴是襄助趙瓚之登上龍座的最至關(guān)重要的一枚棋子，依憑趙瓚之的心機(jī)和手腕，他一定會應(yīng)答這門交易，用一萬火械換取一個諜者所掌握的所有溫家情報，這筆買賣，還是算劃算的，并不吃虧。

    但出乎完顏宗武意料之外的是，趙瓚之居然縱火燒了四夷館，他手上極為?重要的一塊籌碼，就這般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女賊給擄走了。禍不單行，趙瓚之居然還跟他討價還價了起來——

    趙瓚之改變了他索要的籌碼，不需要長貴所提供的情報，而是需要金禧帝封賞給完顏宗武的元祐三?州。

    元祐十六州原本都是由東閣的九王爺完顏宗策所掌管，如今金禧帝將?其中的三?州撥讓至西閣的統(tǒng)治區(qū)域之中，顯然可見，帝王并不愿意看到哪一個皇子處于下風(fēng)，或是居于弱勢，他要維持一個雙方之間的一個制衡。

    但于帝王對九位兒子的偏好程度來看，金禧帝比較寵愛完顏宗策，完顏宗策不僅驍勇善戰(zhàn)，還足智多謀，金禧帝這位帝王多少是有些要立儲君之位的心念，但立詔之時，卻被西閣的閣老與宰執(zhí)悉數(shù)攔了下來，說九王爺與三?王爺俱是過于年輕氣盛，處事不穩(wěn)，要靜待更深一步的考察。

    完顏宗武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元祐三?州的疆土，目下，竟是要讓他將?已?經(jīng)咬入口中的肥rou，拱手歸還給趙瓚之，他怎么可能會輕而易舉的同意？

    甫思及此?，完顏宗武遽地拍案而起，怒聲道：“趙瓚之，本王奉勸你不要如此?不識抬舉，本王用一個暗樁作為?籌碼作為?交換，已?然是聊表本王最大的誠意。這位暗樁，可是通曉溫府諸多的密辛，只消你掌舵了這些密信，你必定就能一舉推翻溫家以及它所代表的右黨，進(jìn)而穩(wěn)坐大鄴新君的王座，這一筆買賣，對你而言，絕對是不虧的?！?/br>
    完顏宗武頓了一頓，又接著道：“你用一個諜者，便能得登大寶，而本王需用一萬火械，才能徹底制衡住完顏宗策，從某種程度而言，這諜者，以及一萬火械，均是你我之間得登大寶的一塊磨刀石，并無甚么本質(zhì)之上的差別?，既是如此?，那?又相煎何太急？”

    趙瓚之聞言，朗聲笑道：“宗武兄說笑了，你同本王本既然不是同根生?，那?么，本王自?當(dāng)要同你相煎，否則，本王白白送出了一萬火械，收不回本，可就不是徒勞無功了一場？”

    此?話一落，完顏宗武勃然變色，顫聲地道：“你！”

    趙瓚之容色適時變沉了些許，道：“適才宗武兄之所言，確乎是有那?么一絲道理，不論是一萬火械，還是宗武兄布置在溫府里?蟄伏的暗樁，都是能襄助你我奪嫡的一塊磨刀石，如此?，本王現(xiàn)?在便是要看到你的籌碼，你能直接將?那?位暗樁拱手交給本王么？本王現(xiàn)?在就要見到這人。”

    完顏宗武怎的會交出來？

    長貴本是在四夷館內(nèi)抓女賊，結(jié)果?一場突如襲來的大火，長貴被那?個女賊和秋笙脅走了，潛入了西苑的采石場里?，行蹤下落不明。

    假定讓他兀自?一人，去敞曠的采石場里?尋到三?個下落不明的人，亦是不切實際之事。

    方才趙瓚之不是也說過了，會替他尋索那?位暗樁的下落么？

    “本王確乎是這般說了，但本王沒有義務(wù)替你保管你的籌碼，易言之，那?位暗樁不論是被賊人脅迫而走，亦或是丟了命，都同本王無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說到底，你的暗樁會被那?女賊竊走，應(yīng)當(dāng)是歸咎于你，或是歸咎于你的暗樁，身手過于荏弱，以至于淪落至了這種地步?！?/br>
    完顏宗武聞言訖，劍眉如淬了鋒芒一般，深深蹙擰成?了一團(tuán)，全?然未預(yù)料到，趙瓚之的話竟會是如此?陰鷙與惡毒，他光是聽著，便是要氣急攻心了，一時怒氣掩照周身，他原欲抽搗出腰佩的長刀，但大掌甫一摁穩(wěn)了刀柄，下一息，戍守在茗鸞苑外院的所有身著鎖子甲的兵卒，俱是嚴(yán)陣以待，包抄于完顏宗武的四遭，月光撞在了萬千刀背處，泛散出了一陣殷亮如雪的鋒芒。

    兩廂對峙，一方干脆動了兵器，另一方早已?設(shè)伏，一時之間，針尖對麥芒，茗鸞苑內(nèi)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龐瓏與鐘伯清俱是搗刀出鞘，護(hù)在趙瓚之的左右前方，以護(hù)上峰身心無虞。

    完顏宗武暴怒，怒極反笑，冷嗬了一聲，道：“趙瓚之！這便是你所說的『聊表誠意』？明面上，同我演繹一番與子同袍之情誼，暗地里?，一直對我處處設(shè)防，趙瓚之，你果?真是好樣的！”

    只遺憾，這番話幾如以卵擊石一般，落在趙瓚之身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癢，他徐緩地抬起了眸，冷峻的面色波瀾不驚，整個人自?流水席之上靜緩地起了身，負(fù)手卓立，且道：“以本王之拙見，宗武兄與其痛斥一些有的沒的皮毛，不如好好考慮一番，割讓元祐三?州，同本王換取兵譜與火械。簡言之，宗武兄當(dāng)是思量一番，是在此?處同本王生?出隙故，還是去思考如何爭取火械，以回金國一舉奪嫡，哪一種做法?更為?實際一些，本王相信宗武兄心中自?有一番考量?！?/br>
    完顏宗武牙關(guān)緊扣，容色鐵青至極，他想撂下一些狠話，但轉(zhuǎn)念一想，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失去了長貴這一個重要的籌碼，在局勢之上，已?然是落入了下風(fēng)，再是去與趙瓚之硬碰硬，他絕對是撈不著任何好處的。

    退一萬步作想，為?了能夠順?biāo)斓貖Z嫡，他必須要借助兵譜與火械，方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故此?，趙瓚之為?他籌備的兵譜與火械，他完顏宗武是要定了的。

    只不過，至于到底要不要答應(yīng)趙瓚之的條件，將?元祐三?州的疆土割讓出來，他亦是必定不會退讓分毫。

    趙瓚之不知?曉的是，其實長貴只不過是完顏宗武著手準(zhǔn)備的籌碼之一罷了，他還籌備了另外一個籌碼，這是他同趙瓚之談判的底牌，只消他一亮出來，這局勢，瞬即能夠扭轉(zhuǎn)乾坤。

    目下正確的時機(jī)還沒真正到來，完顏宗武尚還不能亮出這一張底牌。

    他必須暫先?佯作忍辱負(fù)重之色，混淆趙瓚之的視聽。

    完顏宗武明面上，仍舊維持著鐵青陰鷙之色，最終只是問道：“明日談判的時辰，可是在午牌時分？”

    “正是?！壁w瓚之道，他特?地留意了一番完顏宗武的容色，對方雖是怒極，但這神態(tài)之中，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好像是割讓元祐三?州這一個條件，做出了一絲妥協(xié)與退讓。

    見及此?，趙瓚之遂是大步款款行上前，鐘伯清道：“殿下要當(dāng)心，下官懷疑這個三?王爺……”

    “宗武兄乃是一方戰(zhàn)神，素來便是一言九鼎，本王信任他。”趙瓚之朗聲道，這一席話，自?然不是專為?鐘伯清解釋的，而是說給完顏宗武聽的，顯然是讓他戴上這般一個名冠。

    趙瓚之這般妄桀，以至于他忘記看到了完顏宗武的眸底一晃而過的陰鷙之色，以及嘴唇輕輕勾起了一絲詭譎的笑意。

    第88章

    轉(zhuǎn)眼到了翌日的光景, 天尚未亮堂，酒場遠(yuǎn)隅的穹空，呈絳紫透青之?色, 天光仍舊一片昏暗。

    今日的天候, 竟是比昨日的要冷上幾分, 溫廷安敷好膠質(zhì)面具，拾掇好了一切的停當(dāng)，行出隧洞之?外時?，便深刻地覺知到了朝暾牌分那寒沁沁的涼意?, 她捋了捋袖裾，一手執(zhí)起了鍬頭，一手拽牽起了小推車, 先是照例到老勞役那頭, 熟稔地打了個?照面，端水送饃好一陣兒, 麻溜地簽了畫押，再去跟隨大隊伍一同掘石。

    今兒的午時?正刻, 趙瓚之會同完顏宗武進(jìn)行第二輪談判，這一場談判成功與?否，將涉及這酒場之?中每一個?人的性命。昨夜溫廷舜已然是細(xì)致地提點過了，趙瓚之?覬覦完顏宗武手上的元祐三州, 不惜在四夷館內(nèi)縱火, 作勢要燒死?長貴，以?此毀掉完顏宗武手上的籌碼。

    但依憑完顏宗武又豈是任憑外人拿捏的軟柿子，他絕對不會將元祐三州拱手讓出, 因為他似是早就預(yù)料到趙瓚之會留有這一手，故此, 提前差人疏通了冶煉場的勞役，并在地底下埋藏了不少了火-藥，到時?候，只消媵王逼迫他拱手讓出元祐三州的話，那么?，完顏宗武必定會吩咐那些勞役點燃火-藥，他要讓趙瓚之不得好死。

    可是，倘使?這些埋藏在地面之?下的火-藥，真的被引燃了的話，那么?，后果將會是不堪設(shè)想。

    疏通好了趙瓚之?與?完顏宗武二?者之?間關(guān)系，溫廷安再去回溯今兒九齋分工之?事，隧洞里的事宜，她都一切安排熨帖妥當(dāng)了。

    溫廷安與?溫廷舜是兵分兩路，她去四夷館里頭，搜尋冶煉場的下落，最好能?尋索到那些被埋藏于地底下的火-藥，并且在午時?正刻前銷毀掉，這般一來，縱使?完顏宗武與?趙瓚之?談不攏，二?人生?出了怨隙與?抵牾，關(guān)系岌岌可危，完顏宗武要以?燃燒火-藥為由頭，以?此威脅趙瓚之?，這一計謀亦是無法實施了。

    溫廷舜則是潛伏入東苑之?中的茗鸞苑，窺聽趙、完顏二?人的談判進(jìn)展，并暗查龐瓏、鐘伯清、常娘等人的動向，一旦生?出了一絲一毫的風(fēng)吹草動，他亟需返回采石場，號召九齋出洞，并率領(lǐng)眾人，一同疏通采石場內(nèi)的所有勞役，將他們疏通至酒場之?外，以?茍全性命。

    畢竟，及至地底下的火藥真真被點燃了，若沒個?防備，一個?不慎便會喪命。這火藥，可不是隨便能?鬧著玩兒的事兒，人命關(guān)天，而這些被發(fā)落于采石場之?中的勞役，他們都是極為無辜的，全然?不知曉趙瓚之?通敵叛國的勾當(dāng)，他們只負(fù)責(zé)采掘菱花燧石，至于這些燧石如何冶煉，要用在哪些地方，交付給何人，凡此種種，他們一律并不知情?。

    因于此，在昨夜里，溫廷安返回了隧洞底下，吩咐魏耷他們聽候溫廷舜的調(diào)遣，若是翌日溫廷舜回洞的話，便是他們真正動身的時?機(jī)，他們不僅要逃出去，還要帶著這些采石場的勞役們，一同殺逃出去。

    今兒的采石場戍守甚嚴(yán)，此處的里三層外三層，俱是圍滿了執(zhí)戟的兵卒，各個?關(guān)口與?崗哨層層設(shè)卡，顯然?可見?，趙瓚之?在整一座采石場內(nèi)，布下了密不透風(fēng)的天羅地網(wǎng)，溫廷安的身份，乃屬極為尋常的勞役，若憑一己之?力，她是無法順?biāo)斓厝ネ鶘|苑的。

    她亦不欲求助于溫廷舜，雖說憑恃他那堪稱雁過無痕的輕功，將她悄無聲息地帶離西苑，前赴東苑，采石場內(nèi)的其他人都不會發(fā)現(xiàn)，那些崗哨與?巡衛(wèi)亦是不太可能?會有所覺察，無聲無息的消失，這對溫廷舜而言，是毫無難度可言的，她已經(jīng)在昨夜領(lǐng)教過了溫廷舜的身手，若自己求助，便能?通暢無阻地離開了西苑。但這留有一個?隱患，每隔半個?時?辰，云督頭便會在采石場內(nèi)，點卯以?測算人頭數(shù)，她總不能?每隔半個?時?辰便吩咐溫廷舜將自己捎回采石場里，這未眠也太麻煩了，她不能?拖累溫廷舜。

    溫廷安覺得自己需要有一個?，能?名正言順離開采石場的緣由。

    正絞盡腦汁地思忖之?間，倏見?這采石場之?上，前端起了一些sao動，溫廷安正在指著水瓢，給幾位老勞役添了熱水，聞聲循望過去，見?著來人梳著墜馬髻，著一襲鵝黃薄羅長褙，襯以?鳶尾藍(lán)綃紗齊胸襦裙，這人不是旁的，正是椿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