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身側(cè)輕輕一聲嘆息，“駙馬所做之事，朕也聽聞過一二?！?/br>
    安國公主猛地抬起目光，“陛下……”

    趙琦迎著她微微震驚惶恐的目光，輕輕笑了起來，“駙馬對皇姐，也算是用心良苦。”

    見他并無追究之意，安國公主稍稍安心。略一別開目光，“只是行事無所畏忌，不甚周全，才捅出這么多簍子……”貿(mào)然將皇帝引至戰(zhàn)場，著實太過冒險。趙琦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恐怕連寧國公府都得一并問罪。

    “駙馬行事，并非不甚周全。”趙琦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街道的花燈上，滿城花燈，祈福平安和順，寄予著百姓的全部期望?！霸鹿媚镆恢弊o(hù)衛(wèi)在朕左右，沿途還有不少人暗中保護(hù)?！?/br>
    他雖然一心想著找到阿暖，但并非對自己周身處境一無所知。

    月姑娘出現(xiàn)的時機(jī)太過湊巧，一路上走走停停，卻始終沒有脫離前往燕云城的路線。他并不傻，稍加思索，便想通了這前前后后所有預(yù)謀。

    倘若方鏡辭有謀反行刺之意，他自然會追究，但他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了安國公主。

    此情此意，倒是叫他分外感動。

    “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壁w琦的目光緩緩落到安國公主身上，他的聲音虛虛飄飄，仿佛落在半空，沒有實感。“皇姐，不如憐取眼前人?！?/br>
    翌日，皇帝鑾駕回朝。

    駙馬方鏡辭隨行護(hù)送。

    臨別前，安國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落于他身上，卻見他目不斜視，薄唇輕抿，什么話也沒有。

    垂下身側(cè)的手微微握緊，她退讓一步，鑾駕自身側(cè)浩浩蕩蕩出城。

    九月初，安國公主率軍圍攻定云城，勢如破竹，勢不可擋。

    不過七日，順利收復(fù)定云城。繼而兵分兩路，一路北下，直取樂化，一路往西，直取宣西。

    收復(fù)靖南之地，指日可待。

    消息傳來，朝中無不歡欣陳贊。朝野內(nèi)外，更是喜氣一片。安國公主在朝野之間的聲望更盛從前。

    然而便在此時，朝中關(guān)于安國公主的行軍布局出現(xiàn)分歧。

    北魏于邊境陳兵，卻未曾有進(jìn)攻大慶的舉動。然而安國公主卻并未放松對北魏警戒，以至于守衛(wèi)平遙、平遼等城兵力不足。

    曹國舅一黨趁機(jī)言道：安國公主意欲挑釁北魏，想引發(fā)兩國戰(zhàn)事，更是借故克扣運(yùn)往前線糧草。

    主戰(zhàn)一派怒不可遏，當(dāng)朝怒斥曹國舅等人目光短淺。

    兩派頓時吵得不可開交。

    倒是方鏡辭上前一步，“臣自請前往平遙城監(jiān)軍?！?/br>
    吵作一團(tuán)的朝堂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他身上。

    平遙城被靖南偷襲，總兵梁克進(jìn)戰(zhàn)死，雖有朝廷派軍支援，但仍是元氣大傷。如今安國公主率軍東行，誓要收回靖南其余地區(qū)，為防靖南與北魏聯(lián)手，殊死抵抗，這才要固防平遙、平遼諸城。

    方鏡辭這時自請去平遙監(jiān)軍，雖不能緩解平遙城兵力不足的問題，但是他身為安國公主駙馬，一人前去，效果更甚千軍。

    一直以來，主戰(zhàn)派對方鏡辭的態(tài)度都有章 模糊不清。只因他畢竟出身主和派，在朝堂之上與主戰(zhàn)派意見相左。

    但今日他自請前往平遙，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是為安國公主化解危機(jī)。是以主戰(zhàn)派頓時紛紛表態(tài)，愿他前往。

    倒是曹國舅不懷好意，慢悠悠道：“駙馬做監(jiān)軍，豈可知不會徇私舞弊、徇情枉法？”

    方鏡辭不怒不惱，再次言道：“國舅爺既然不放心，不如與我一同前往平遙？”

    曹國舅臉上頓時白了兩分，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我去平遙能做什么……”

    “國舅爺說的哪里話？你豐功偉績，倘若去往平遙城，自然是造福百姓?！?/br>
    這段時日安國公主在朝中威望甚高，連帶著他瞧方鏡辭也很有幾分不順眼。本想趁機(jī)打壓一番方鏡辭，卻沒想到他反倒趁機(jī)將自己拖下水。

    曹國舅憤憤瞪了他一眼，正絞盡腦汁想著脫身的借口，就冷不丁聽見坐于龍椅之上的趙琦開口。

    自燕云城回來后，趙琦便一改先前的跳脫張揚(yáng)，整個人愈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起來。此時他的目光隱在龍珠之后，瞧不清臉上神情，頗有幾分高深莫測之意?！皟晌粣矍涿魇吕恚R大體，有你們前往平遙，想來也能解平遙一時之急?！?/br>
    方鏡辭當(dāng)即謝恩。

    只剩曹國舅白著一張臉，好半晌才叩拜謝恩。

    即便方鏡辭未曾向皇帝求一兵一卒，但駙馬監(jiān)軍，兵部還是不得不派兵護(hù)送。

    方鏡辭也不跟他們客氣，張口便要了五千精兵。

    兵部尚書愁得頭發(fā)都快掉了，不住搓著手解釋道：“方大人，安國公主征戰(zhàn)靖南，邊境為防北魏南齊突襲，又時刻嚴(yán)守著。如今朝中兵力真的不足，您不是不知曉……”

    話還未說完便被方鏡辭打斷：“所以我只要五千精兵?！?/br>
    兵部尚書苦哈哈著一張臉，“要不您看我跟著您一塊去平遙行么？雖然我年紀(jì)大了，但是當(dāng)個跑腿的馬前卒……”

    “讓您跑腿，還不如我自己跑?！狈界R辭再次毫不留情打斷?！罢f不定更快章 ?！?/br>
    兵部尚書再次搓了搓手，無以言對。

    方鏡辭也不為難他，“既然沒有五千，那么便兩千人?！彼坏缺可袝匍_口，便果斷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您也不想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駙馬死在半路上吧？”

    兵部尚書的臉頓時黑了。

    倘若因為他沒有派兵保護(hù)，致使駙馬遇敵身亡，屆時別說皇帝，就是安國公主都決定不能饒了他。

    打劫完兵部尚書，方鏡辭又去了趟國舅府。

    曹國舅對他沒什么好臉色，卻礙于安國公主，不得不以茶招待。

    誰知方鏡辭坐著慢慢飲茶，似乎一點兒都不急著說什么。

    他越是不急，曹國舅反倒越是著急。

    好不容易等到他一杯茶水飲盡，曹國舅剛想問他來做什么，便聽見放下茶盞的方鏡辭慢悠悠道了句：“國舅爺府上的茶水香甜可口，別處可喝不到。不知景之是否有幸，能再飲一杯？”

    他還不想落個吝嗇到不給茶的地步！曹國舅臭著一張臉讓丫鬟斟茶。

    一連斟了三次茶，曹國舅都懷疑他灌了滿肚子水后，方鏡辭才慢悠悠開口——

    “此去平遙城，路途遙遠(yuǎn)，如今世道又甚亂，也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安全抵達(dá)？”

    他下巴微揚(yáng)，眼含憂愁。仿佛此去平遙城，并非他向皇帝自請，而是被強(qiáng)行派遣一般。

    曹國舅冷哼一聲，張了張嘴還未發(fā)出聲，便聽到方鏡辭繼續(xù)道：“我倒是無所謂，總歸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br>
    曹國舅心說，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但是國舅爺就不同了。你是國之棟梁，身份高貴，但路徑安城一帶，有不少暴民山匪，據(jù)說最是不喜您這般富貴之人。也不知他們聽聞消息，會不會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不可理喻之事？”

    方鏡辭臉上掛著盈盈笑意，仿佛在閑聊著什么趣聞一般?！奥犅勗缦扔腥缒话愕馁F胄子弟途徑那處，被沖下去的山匪抓住，刨腸挖肚，曝尸荒野，死狀凄涼……”

    他又扔下一大堆恐怖至極的話便回去了，留下曹國舅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才招來管家吩咐道：“去護(hù)城司借調(diào)章 兵馬，護(hù)送我與駙馬前往平遙城?！?/br>
    方鏡辭憂心平遙城，等到曹國舅難得雷厲風(fēng)行召集了兵馬，便迫不及待啟程。

    一路風(fēng)馳電掣，快馬加鞭趕往平遙城。

    賀安催馬趕上方鏡辭，單手握著韁繩，另只手捂著胸口，做出了個嘔吐的動作，而后對著方鏡辭擠眉弄眼。

    烈風(fēng)呼嘯過耳，馬蹄聲敲打地面，聲如滾雷。方鏡辭順著賀安的視線瞧了一眼，方向正是曹國舅乘坐的馬車。

    他收回目光，表情不甚明顯笑了一下，嘴唇微動，說了兩個字。

    賀安憑借多年伺候他的經(jīng)驗，保證他說出的兩個字絕對是——活該！

    平遙城如今暫代總兵的是副總兵高與榮。此人智謀尚缺，勝在果敢，所以便由他暫代平遙城總兵之職。

    來之前方鏡辭便已探查過平遙城如今的形勢。趙瑧如今自顧不暇，撤退了大半兵力回防樂化城，因而平遙城的壓力備減。

    ——這也正是曹國舅等人對平遙城兵力配備的不滿之處。

    在他們看來，既然趙瑧都不準(zhǔn)備攻打平遙城，再往平遙城派兵，純屬浪費(fèi)兵力。

    但方鏡辭與一路上吐了無數(shù)次的曹國舅剛到總兵府，便于門口瞧見高與榮白著一張臉自西城門匆匆而來。

    瞧見他二人，高與榮臉色幾變，而后才面帶期望問道:“不知駙馬爺此次前來，帶了多少人馬？”

    方鏡辭瞧了一眼仍暈暈乎乎的曹國舅，不緊不慢答道:“五千?！?/br>
    盡管曹國舅擔(dān)心自身安危，但能供他調(diào)遣的人馬終究有限，勉強(qiáng)湊齊五千人馬已是難得。

    高與榮面上憂色不減，“駙馬爺來得不是時候，北魏派兵剛剛圍攻平遙城，此時城中兵力不足，末將恐怕守不住城了！”

    曹國舅剛吐完還軟著的腿頓時又是一軟，撲通一下跌坐在地。

    第76章 輕吻

    安國軍大帳中, 安國公主與眾將軍正在商討接下來的兵力布置，便聽見大帳之外一陣喧嘩。而后傳信兵風(fēng)塵仆仆、面色焦急闖入帳中稟報：“殿下，北魏軍繞道遼云城，圍攻平遙城！”

    西北軍都尉何昀猛拍桌子霍然起身, “北魏怎么會繞遠(yuǎn)道圍攻平遙城？”

    “臨義城城門打開, 北魏自其中魚貫而出。”傳信兵飛快稟報, “駙馬與曹國舅領(lǐng)監(jiān)軍令, 已至平遙城。但城中兵馬不足，代總兵高與榮將軍正率全城上下，與北魏軍殊死相抗?！?/br>
    眾人紛紛震驚起身。平遙城雖然與靖南之地相接，但是與北魏之前相隔數(shù)座城池。即便靖南與北魏有所勾結(jié)，也不至于拱手將整個臨義城作為北魏軍后援支撐？除非是趙臻瘋了！

    更何況, 駙馬方鏡辭什么時候去平遙城不好，偏偏在北魏開始攻城時才去，這是上趕著找死嗎？

    “我們收復(fù)燕云城，截斷了靖南與北魏的聯(lián)系?！币黄澎o之中，是安國公主沉穩(wěn)冷靜的聲音響起。“但是如今看來靖南與北魏之間，不光是燕云城一處聯(lián)系之地?！?/br>
    她召來傳令官, “傳令下去，務(wù)必查出北魏軍是從何處取道遼云城, 前往平遙城的。”

    傳令官領(lǐng)命而去，安國公主環(huán)視一圈，眾將軍接觸到她平靜視線, 紛紛安心下來。又道：“北魏圍攻平遙城尚在意料之中?！?/br>
    她在沙盤前站立，一一往陽丹、燕云、定云等諸城插上大慶旗幟，“如今靖南大半領(lǐng)地或被我們收復(fù)，或不攻自破, 靖南王趙瑧雖然自顧不暇，但是有北魏圍攻平遙城，一來能暫解靖南之困，二來倘若圍攻順利，他們奪下平遙，揮兵南下長安，則不是問題?！?/br>
    中郎將衛(wèi)希急急道:“既然如此，我們應(yīng)該盡快支援平遙城！”

    安國公主搖頭，“平遙城距離大慶腹地并不遠(yuǎn)，隨時都能有兵力支援。反觀北魏卻不能。他們雖然與趙臻勾結(jié)，但如今趙臻已是自顧不暇，想來并無多余兵力支援北魏。除了門戶大開，放任北魏軍取道，其他根本做不到。”

    她一指北魏都城，“而平遙距離北魏更遠(yuǎn)，北魏圍攻平遙城，除非速戰(zhàn)速決，盡快攻下，否則即便平遙城與無援軍，也能消耗北魏軍，使之無力支撐，戰(zhàn)敗也是遲早之事?！?/br>
    眾將軍察覺出幾分她的意思，不禁問道：“那我們?nèi)缃瘛?/br>
    “我們需盡快奪下靖南剩余三城，而后回援平遙城?！?/br>
    “駙馬爺那邊……”自聽聞平遙城被圍消息以來，安國公主看似平靜，但是微抿的唇、緊握成拳的手，無不顯示著她并非表面上的平靜。

    帳中將軍跟隨她并非一天兩天，哪怕當(dāng)年她深陷漠北腹地，找不著出路之時，都未曾有過此時半點的慌張神情。

    誰知安國公主驀然松開手，冷哼一聲，“他既然有能耐，便讓他待在平遙城，總歸是死不了?！?/br>
    話語之中的怨憤令眾將軍微微側(cè)目——不知這位駙馬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讓安國公主于戰(zhàn)事于朝廷之外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