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的目，由心贊道：“你的文章沈博絕麗，日后會(huì)有更多人喜歡、知曉你，不出五年，娘娘的書可以上藏館。”

    那是天下學(xué)子想將文章留名的地方。

    顧元菱下意識(shí)想閃躲他的目光，卻動(dòng)彈不得，這么凝看著他。

    指甲頂住門板，硌得她手有些疼，喉嚨滾凝，出不了聲。

    “娘娘向陛下討請(qǐng)自守皇陵，陛下允了。日后娘娘若不想留在此處，在這三家書局任意間留信，奴才會(huì)設(shè)計(jì)讓你離開皇陵，自由天地去?！?/br>
    顧元菱從未想過這般結(jié)局，陡然一口氣噎住，怔目。

    神思未一直沉懸，轉(zhuǎn)思挑眸：“本宮說過你我兩不欠，這般是為何？你若無事便離去?！?/br>
    她不想自己一番心意被黎至回報(bào)，有來有往便了無牽掛。

    顧元菱私心想求一道欠，這種只徒留在自己心中便好。

    黎至抵住她要合的門：“日后不會(huì)再見，這番天地是襄君給你留的，可她要奴才來送，說，順便與你道個(gè)別?！?/br>
    “她傾佩過你，十分不想見你這般結(jié)果，襄君想你能活得更安閑自得?！?/br>
    “襄君。”她將黎至口中這兩字輕輕念出來。

    別眸：“先帝賓天后你們便如此肆無忌憚？真是不怕死?！?/br>
    黎至眸子濁色侵染：“我更怕她不開心，我這樣喚她，她才不會(huì)心悸?！?/br>
    “我自知我這副模樣不配，沾染她是千罪萬過?？晌译x她半分，她便難過一分，我不想看她那樣，罪過日后我一人擔(dān)下就好?！?/br>
    顧元菱心口愕然。

    艷羨暈?zāi)浚粗蝗蝗滩蛔埧?，認(rèn)認(rèn)真真道：“我喜歡你?！?/br>
    可惜此刻一陣狂風(fēng)，這話不知吹到那里去了。

    黎至未曾想到她會(huì)這樣，一時(shí)頓然無措。

    她的歸宿在皇陵，與他們不會(huì)是一道。

    顧元菱瞧他這樣，極艷地展容，朗脆道：“黎至，后會(huì)無期?！?/br>
    話音剛落，她速速抽過他手上信書，死死合上門，怕自己心緒定不住。

    黎至看著門，緩緩落聲：“后會(huì)無期，望你日后萬順?！?/br>
    不是娘娘，是她。

    顧元菱瞧著門上淺薄影子，往后退半步，抬手將他面龐凌空摸了摸。

    指尖觸動(dòng)：“我日后會(huì)著更多的書，他朝你們?nèi)粲须U(xiǎn)情，尋我，我會(huì)用經(jīng)年所學(xué)護(hù)住你們?！?/br>
    無論世上有多不容，她也要站到他們身前，就如那時(shí)她能護(hù)住他一樣。

    門上影子微動(dòng)。

    黎至：“好?！?/br>
    這是黎至張口應(yīng)她的第一件事，顧元菱欣然擱下手。

    “你要與她百年萬長?！?/br>
    黎至聽到這話驟然一愣，嗓子凝了凝，篤言：“會(huì)。”

    顧元菱聞罷淚水漫目，啞口無聲道：“那就好，那就好?！?/br>
    此聲輕若柳絮，終究與她經(jīng)年心思散在門板之內(nèi)。

    門上印著他離去縮小的影像，顧元菱一步貼上門，伸手將這道漸消的影子握了握，掌心成空。

    許襄君同夏辰安用過膳，一道看了會(huì)兒書。

    眼瞧時(shí)辰將至，許襄君拉緊他手慎重囑咐：“你現(xiàn)在年紀(jì)小，不要貿(mào)然提拔許家親族，容易將你政績落口實(shí)。不用因我之故召他們回京，該磋磨歷練便繼續(xù)在外地留任。許家自來家訓(xùn)都是為忠君忠國，若他們拿與陛下戚族呈狂，該斬便斬，莫要留手?！?/br>
    “日后許家人，有榮耀，減一分；有罪責(zé)，加一分，賞懲如此判，明白嗎？不能因我特赦，你是君，親族上更要涇渭分明，不能容赦。”

    夏辰安擰眉，點(diǎn)頭：“母妃大義，您定能成我大夏最明理的太后?！?/br>
    他瞧見外頭雪酥漫天，想起那日自己說的話。

    反握住她的手，卻握不全：“母妃，又下雪了，明年朕會(huì)再長高些，屆時(shí)朕要替您撐傘。”

    許襄君笑笑，眼下劃過悲愴，抬手撫過他頭頂：“過完年你也就八歲，長不了這么快?！?/br>
    夏辰安仰著下顎：“朕能?！?/br>
    許襄君緘言，不敢與他再敘此話。

    她垂目，牢牢捏緊他手：“我給張?jiān)纵o的戒尺你會(huì)聽的是不是?！?/br>
    夏辰安點(diǎn)頭。

    “他真是國之棟梁，你有事要與他商議，他比你更愛護(hù)這個(gè)國，這個(gè)朝。這是我經(jīng)年為你辨的人，你切莫與他逆行，日后你一定要與他君臣一心?！?/br>
    “還有些人我覺著不好，慣會(huì)偷jian?；窖宗厔?shì)之亂臣，我一早便讓黎至替你殺干凈了，他在制獄手上染的血，一半都是為了你?！?/br>
    “因?yàn)槟切┘俪剂?xí)見屈買人心，叫黎至背了許多亂名，日日有人上書判死他?！?/br>
    夏辰安沒料想他們母子間談?wù)f會(huì)講到此處，驚瞪著眼眸，胸腔陣陣起伏不定。

    凝噎：“母妃與黎常侍經(jīng)年暗往？你在父皇眼下涉政，還私自處置朝臣？”

    她是怕自己走后，他小小年紀(jì)撐不起這道江山。

    許襄君松開夏辰安的手，昂首走到他面前，一件件褪去宮袍，又扯散了發(fā)髻，一副素顏對(duì)他。

    她緩緩端身跪在夏辰安身前。

    母跪子不容天道，夏辰安整個(gè)都是傻的，忙噎嗓：“母妃是為了朕，不必如此請(qǐng)罪，朕不說無人會(huì)知曉。只要處置了他，您便無事。”

    對(duì)，只要處置了黎至，宮內(nèi)無人知曉她曾經(jīng)干過政，她依舊會(huì)是大夏最最最好的太后。

    許襄君挺直肩脊：“陛下，罪婦之罪不止這些?！?/br>
    她看著夏辰安，一字一頓道：“罪婦不是陛下的生身母親，陛下乃平順成所生，她才該是本朝太后。罪婦入宮以來從未侍寢過，都是她替罪婦侍寢?！?/br>
    夏辰安耳邊一道驚雷劈下，硬是晃了他神魂。

    不知真假，夏辰安虛笑，搖頭：“母妃，娘，不要瞎說，這些若被人知曉您會(huì)被巡查的?！?/br>
    夏辰安眼中昏花，掀眸陡然看到窗外雪：“定是天太冷，娘凍出了胡話?！?/br>
    他跳下椅子，撿起斗篷胡亂往她身上披。

    這些話他沒聽過，沒聽過。

    許襄君按住他的手，悵然間她發(fā)現(xiàn)他的手還是那么小，她一握便全捏進(jìn)掌心了。

    “陛下，罪婦有罪?！彼龗昝撓某桨矂?dòng)作，朝他磕頭請(qǐng)罪。

    夏辰安攥緊掌心衣料，紅了眼睛，咬牙。

    情緒再也繃不住，壓著哭怒喝：“朕說你就是凍糊涂了，在此胡言亂語！”

    他蹲身去攙扶許襄君胳膊，使勁渾身力也拉不起人。

    夏辰安嗓子慢慢溢出哭腔：“您是今日剛冊(cè)的莊康皇太后，你就是我生身母親。平順成只是父皇在母妃這里酒醉糊涂臨幸的，您寵冠宮內(nèi)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會(huì)被替的父皇毫不知曉。您不要胡言亂語了，娘，你別再胡言亂語了?！?/br>
    這些話不能讓人知曉，這是死罪。

    “我，我怕?！毕某桨捕溉粨Q了自稱，一下可憐起來。

    許襄君冷面，心里有惻動(dòng)。

    利落一把松開他：“罪婦向陛下告罪?！?/br>
    “先帝每每召寢都會(huì)熄燈，我便會(huì)與平珠、明英、石靈屋內(nèi)替換，罪婦欺君九年，從未侍寢過。每每替換罪婦都會(huì)怕，如今終不再膽戰(zhàn)心驚了?！?/br>
    這話聽得出是她冷靜之言，她就是要將這些說明。

    夏辰安一時(shí)無措，放聲噎哭。

    門外白衡聞聲，急忙叩門：“陛下、娘娘可是有事？奴婢... ...”

    夏辰安赤目沖著門哭喝：“都給朕退開一丈，不可聽聞，違令立斬。”

    白衡頭遭見他摻拌著哭腔的厲聲，一時(shí)驚了腿，差點(diǎn)跪倒，懼著嗓：“是?！?/br>
    速速將人清退出院子。

    夏辰安此刻便是禁不住這般事實(shí)，可依舊能清晰下令，許襄君聽到此處欣慰著握了下拳。

    果真是帝君。

    夏辰安望著她纖弱肩背，一身素白里衣散發(fā)，面容一如既往精致漂亮，卻不親善。

    滿臉疏漠，眼底直述她面對(duì)的只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他深吸幾口，只覺腦子繁亂處理不了。

    “你說朕不是你所生，你說你欺君數(shù)年，因由呢？你豁出命為此的因由呢?！?/br>
    “朕一時(shí)想不清，你都到了如今地步，即日起便是天下至尊至貴，為何說出來？平順成逼你？還是其他人教你不得不如此？您受人所迫？”

    到如今，夏辰安還覺得她有苦衷。

    他幾分咬牙切齒，是要?dú)⑷四欠N戾氣，直白彌漫開。

    此刻他還能這般清明，能劈析條例真是難得。

    許襄君哽噎：“罪婦為了黎至入宮，作假侍寢只為了能得先帝寵愛，有權(quán)可握，如此就能同他在一道?！?/br>
    夏辰安翻破腦袋也沒明白這話，又似懂了，大為震驚地腳下顛步，手上斗篷落地。

    許襄君伏地，繼續(xù)道：“如今全盤托出是想離宮，罪婦想同他離開?！?/br>
    本朝太后與個(gè)閹人私會(huì)離宮？

    簡直天方夜譚。

    夏辰安腦子混亂一團(tuán)，半響才清神，不知不覺涕泗橫流，衣襟濕了片。

    悲痛踉蹌出嗓：“母妃就為了個(gè)閹人？為了個(gè)閹奴胡亂加罪在自身，為了個(gè)閹奴不要朕？”

    他憤而咬牙，額角青筋爆裂：“您如何被他迷惑的，朕殺了他您是不是就好了？朕這就下旨，他該死，真該死！”

    許襄君直起身，面上清冷疏離，與他毫無任何親情可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