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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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的時候,他們會爬到高高的龍門吊上去,眺望江水,什么也不講。 在江州,只有涼溪橋船廠這兒能看到長江的拐彎,像一個彎彎的勾。 黎輝入獄后,黎里再沒來過這兒。一晃四年多了。 空中只有半輪月,月色朦朧。曾經(jīng)熟悉的各處建筑在夜色中影影幢幢。黎里不覺害怕,只是江風(fēng)呼嘯,更冷了,臉被風(fēng)吹得冰涼。 她一直走到江邊的龍門吊旁,想沿樓梯爬上去。但樓梯口拿鐵絲封住了。 她抬頭望一眼夜幕下巨大的高高的吊頂,風(fēng)把頭發(fā)吹到眼睛里,刺疼。 她抱著自己,靠著鋼架坐到地上。不遠(yuǎn)處,一艘夜行的貨船從江上駛過,船燈像浮在夜幕中的一顆星。 世界很靜,只有風(fēng)聲。 突然,手機(jī)響了一下。 是吳曉轉(zhuǎn)來的紅包,黎里手指冷得發(fā)顫,點開,到賬100元。 她盯著那個數(shù)字看了很久,看到屏幕暗下去。 她縮起雙腿,埋下腦袋。 要是爸爸和哥哥還在身邊,她也不至于…… 壓悶,窒息。 她希望能發(fā)泄點什么,但她發(fā)不出一絲聲音,眼角都是干燥的。 她只是坐在地上,埋頭緊緊抱著自己,縮成一個嬰兒的姿勢;像被丟在天地間的棄兒。 可忽然,風(fēng)中傳來一陣悠然的笛聲。音樂刺破冷夜,溫柔而輕盈,像一雙溫暖的手撫了撫她的頭。 她緩緩睜開眼。 笛聲絲絲縷縷,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空靈,是吹笛人自行改編的《渡月橋思君》。恰是她此刻心跡。 吹笛人似懂她心意,笛聲格外悠揚纏綿,春風(fēng)細(xì)雨般,似思念,訴懷,又似安慰,悲憫。那情緒太過飽滿,竟將她心緒完全牽入進(jìn)去。 曲子轉(zhuǎn)入高.潮的一瞬,她突然看見晝思夜念的親人朝她飛奔而來,緊擁她入懷。 剎那間,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可自抑,哭出了聲音。 歷經(jīng)歲月侵蝕的廢廠佇立月下,任江風(fēng)吹著,笛聲飄揚。 她漸漸不哭了,聽那笛聲似近收尾,曲調(diào)恣意,溫柔中帶了力量,像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音符止了。 天地回歸安靜,只剩風(fēng)聲。她卻仍像被笛聲擁在懷中,溫暖而放松。 她朝笛聲方向望去。 十幾米開外,是船廠西側(cè)的圍墻,墻上墻下雜草叢生。 有一處墻體坍塌,磚塊堆了一地。 黎里走過去。 圍墻外一排分不清年歲的舊瓦房。有的窗破了,瓦頂垮了,不住人了。但其中一棟屋里頭亮著燈。 她爬上碎石堆,腳下一踩,一大堆碎石嘩啦倒下去。她趕緊扒拉著墻站穩(wěn)。 屋里人似聽見了響,窗戶上光影晃動了一下。 下一秒,小屋的燈熄滅了。 第15章 chapter 15 假期過半的時候,學(xué)姐秦何怡樂隊的架子鼓手跟女朋友去旅行了,找黎里頂上。 他們下午給商場店慶類活動做商演,一場五六百。分到黎里頭上一百多。晚上到酒吧演出,假期出場費比平時高,能上千。黎里拿兩三百。 在江州,搞樂隊的人多,出價的酒吧卻少。要不是假期周末,秦何怡的樂隊都難保證每日收入。黎里能蹭上這份零工,已算幸運。 相比幾乎毫無聽眾的商演,她還算喜歡酒吧表演。只不過,秦何怡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作為伴奏,她沒什么可發(fā)揮的余地。即使如此,她每次演出都把自己收拾得漂亮,有天還跑去搞了個臟辮造型。 可惜那晚除了他們,還有好幾個樂隊演出。才九點多,秦何怡的樂隊就散了。 回到琉璃街,黎里一頭的臟辮跟發(fā)蠟,沒法在家自己洗。但常去的絲絲理發(fā)店關(guān)門了。她找了一圈,街對面有盞轉(zhuǎn)動的紅藍(lán)白三色燈。 “蘭姐理發(fā)店”開在琉璃街靠秋楊坊那一側(cè)的中段。 推門進(jìn)去,跟黎里常去的理發(fā)店差不多,是間老式發(fā)廊,只有個大開間。地上貼著最次的瓷磚,墻上幾張發(fā)型圖。門口一個小結(jié)賬臺,臺上擺一堆會員登記簿。屋里總共四把理發(fā)椅,對著四面鏡子。最里頭兩張洗頭椅,墻上掛兩個小小的電熱水器。 店里兩個洗頭師兼理發(fā)師,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稍漂亮的那位正給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染發(fā);另一位正給中年男人剪頭。 黎里一進(jìn)門,漂亮的那位沖她笑:“洗頭嗎?” “嗯。要等多久?”黎里覺得她眼熟,但想不起來。 她問同伴:“蘭姐,還要多久?” “十幾分鐘?!碧m姐回頭瞧,“剪完就給你洗。喲,你這辮子挺好看的。我們店也會編?!?/br> 黎里沒講話,坐在一張凳子上,拿出手機(jī)。 “你編這頭發(fā)多少錢?”蘭姐問。 “二十?!崩枥镎f,打開游戲。 進(jìn)度條加載時,她無意瞟了眼柜臺,有個人趴在那兒睡覺。桌上的會員登記簿擋住了頭,柜子擋住了腳,只看得見那人身上披了件女士風(fēng)衣。 黎里玩著游戲,中途不斷有人進(jìn)來問洗頭要等多久。得到答案后,有的走,有的留。 時候晚了,街上沒什么行人,偶有汽車駛過。車燈一陣又一陣。 她玩了兩把游戲,一抬頭,對面那個剪頭發(fā)的客人不在了。再一看,蘭姐正給一個不知什么時候來的男客在洗頭。 黎里皺了眉,問:“我先來的。你怎么給他先洗了?” 蘭姐給客人頭發(fā)打泡沫,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正給人染發(fā)的那位也有些意外,說:“蘭姐,確實是這小姑娘先來的?!?/br> 蘭姐解釋:“男士頭發(fā)短,洗得快嘛。你那頭發(fā)還要拆,我就想著先給他弄完。不好意思啊?!?/br> “你什么道理啊?我先來的?!崩枥镎f,“男的洗頭快,那是不是我剛沖水,你也可以停下來先給別人洗?” 蘭姐說不過她,干脆不說,給那人摳著頭皮。 正染頭發(fā)那女客打圓場:“唉喲,多大事兒呀?他很快就洗完了,讓一步嘛。” 黎里:“那你讓一步,先等著。等我洗完了再給你染發(fā)好不好?” 女客:“哎憑什么呀?我好心勸和誒,你個學(xué)生怎么說話這么不好聽的?” 染發(fā)師趕緊插話:“真不好意思啊,今天實在忙不過來,蘭姐也是一時暈頭轉(zhuǎn)向了。你再等等?!?/br> 黎里:“我不等。要么讓她給我洗,要么你把那個睡覺的叫醒來洗?!?/br> 染發(fā)師一愣。 趴在前臺睡覺的那個人開始松動,像是被吵醒了。手把頭撐起來,女士大衣從他背上滑下去,露出男生的白色衛(wèi)衣。 燕羽抬起頭來,有些睡眼惺忪,臉上兩條壓痕;額發(fā)掀得張牙舞爪。 黎里一下無言:“……” 于佩敏解釋:“他是我兒子,不是店里的。他也不會給人洗頭?!?/br> 女客翻白眼:“真是,沒見過女孩子脾氣這么硬的,咄咄逼人?!?/br> 躺在洗頭床上的男客也大聲開口,故意跟蘭姐說:“哎喲,你給我招得什么事兒啊?我要知道她這么兇,寧愿別洗了。這么些人都好生跟她說,給她講好話呢,呵,半點不讓人?!?/br> 蘭姐則示弱道:“哎,我以為她會讓一讓。正常人說一下都會讓的?!?/br> 黎里咬了牙,正要說什么。 “先來后到,她憑什么讓?”燕羽語氣很淡,像沒太醒,微瞇著眼看蘭姐,“你叫她讓,你的誠意呢?” 黎里一愣,本來因憋氣而猛跳的心臟像緩緩跌落進(jìn)一個溫柔的布兜兒里。 那幾個客人也啞了。 蘭姐自知理虧,也不想鬧大,朝黎里賠笑臉:“是我辦錯了。要不這樣,你自己先拆一下頭發(fā)。你拆完,我這邊也洗完。費用我給你少一半,好不好?今天是真從早忙到晚,我腦袋一下想糊涂了?!?/br> 黎里也不為難她,不說話了,起身走到一張剪發(fā)椅前坐下,開始拆頭發(fā)。 余光里,燕羽把地上他mama的女士大衣?lián)炱饋?,掛在掛鉤上。 于佩敏邊給客人涂染發(fā)膏,邊說:“你把那雞湯吃了吧?” 燕羽說:“不想吃。” 黎里費力解著辮子。發(fā)稍上都是些廉價的又細(xì)又緊的彩色皮筋,一拉就跟頭發(fā)纏成團(tuán)兒,搗鼓半天,頭皮扯疼了也沒拆下一根來。 她正手忙腳亂,燕羽走來她面前,彎下腰,拉了兩下鏡子下邊的抽屜,像在找什么東西。 黎里看見鏡子里他側(cè)臉白皙,睡覺的壓痕化成了淡粉,暈在他臉頰上,桃花一樣。 他找到了,合上抽屜,轉(zhuǎn)身遞給她一把發(fā)剪。 少年漂亮白凈的臉近在眼前,一雙丹鳳眼眸光清冽。 黎里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br> 她“咔擦”一剪刀,皮筋斷了。她挑出纏在發(fā)辮里的彩線,一拉,發(fā)絲散開,再將頂上的繩結(jié)擼下來,好了。 她短促地抬眸看他一眼,說:“很好用?!?/br> “嗯?!彼撸只亓祟^。 她頭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臟辮,本就頭發(fā)多,不知綁了多少根。 燕羽于是折返,又拉開抽屜,再找了把發(fā)剪。 黎里一愣,他已站到她左側(cè),捻起她一根小辮子,給她剪皮筋,抽彩線。 他說:“我左邊,你右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