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州政治中心槐南大道1171號院。

    丁珂都要空手登門了，才想起問：“不買禮物，會不會有點不禮貌？”

    “進(jìn)門之前你問，還能補救，現(xiàn)在晚了?！崩钅航鼱恐?，走過悠長窄巷。

    丁珂說：“進(jìn)門之前提一句，說明我想到了，你沒有，這個鍋就可以甩給你了，是你沒有提醒我。”

    “行，都怪我?！?/br>
    丁珂歪頭看他：“你語氣里是不是有一絲不爽？”

    “我看起來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嗎？”李暮近說：“不爽今天都不來。你別被他們嚇著就行。”

    丁珂挑眉：“你說的我要好奇了?！?/br>
    李暮近沒繼續(xù)說下去，留白讓她去想象，他們這樣一個經(jīng)商又從政的家庭，開臺唱戲，戲得多好。

    初秋梧桐樹冠金黃，風(fēng)一吹梧桐葉落滿老磚地，他們像是走在一個圓滿故事的結(jié)局，但這僅僅是平淡的開始。

    穿過那頂巨大鎏金缸，兩人來到正門前。

    敞亮的門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丁珂不由自主并攏雙腳，讓一雙小皮鞋在臺階下整整齊齊。最后低頭檢查一遍穿著，是她沒聽取李暮近的建議，堅持選的一套簡約端莊的名媛風(fēng)，但總覺得哪里奇怪。

    “我從小到大經(jīng)常被帶去跟李崇朋友一家吃飯，一般有女孩的，都穿你這樣，配色都一樣?！?/br>
    李暮近一句話解決了丁珂的困惑，她恍然大悟：“這種吃飯是變相的擴展關(guān)系，或者是相親，那你家人應(yīng)該喜歡這種風(fēng)格。我盲狙都狙到你家人的喜好，我可真厲害?！焙笠痪渖燥@咬牙切齒。

    如此就像她揣摩了他們家人的喜好，刻意按他們喜好打扮自己。顯得她為了進(jìn)他們家門曲意迎合、煞費苦心。

    但她并不是啊。

    她對他們這種家庭的社交陳規(guī)真沒頭緒，一點都不懂。

    “車上是不是還有套日常的裙子？”

    李暮近牽著她邁臺階：“別換了，實在很在意，就把鍋甩給我，說我讓你穿的。”

    還沒進(jìn)門，門從里被打開，宋雅至笑著迎接丁珂，從李暮近手里把她牽了過去：“盼了這么久，總算盼到阿暮帶你過來了。”

    丁珂被牽著走，有些局促，卻沒丟了禮貌：“阿姨好?！?/br>
    這套有點年頭的老房子翻新做了邊廳設(shè)計，采光面大，視野開闊得像是大平層戶型。中式古典裝潢，門、窗、家具都是小葉紫檀。丁珂沒敢看，被宋雅至牽到會客廳。

    “這是爺爺?！彼窝胖琳f。

    爺爺坐在主人位，閉目養(yǎng)神，頭發(fā)、眉毛花白了，眉心有幾條明顯皺褶再也撫不平了。他好像沒聽到宋雅至說話，反正沒睜眼。丁珂有點尷尬，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宋雅至不尷尬，直接把她領(lǐng)到書房，奶奶和李羋在這里，奶奶在教李羋rou眼鑒石，李羋以前還較勁，現(xiàn)在有科技，不用rou眼，隨著奶奶年齡越來越大，李羋讓了步，奶奶說啥便是啥了。

    兩人看到丁珂，都停下來，奶奶比李羋笑得快，伸手招了招，“哎喲看這個俊俏的丫頭，到我這兒來?！?/br>
    宋雅至松了手，“去吧，奶奶叫你?！?/br>
    也就十來步路，丁珂走得十分拘謹(jǐn)，到跟前蹲下來，讓奶奶摸到她的頭發(fā)，柔柔地叫了一聲：“奶奶。”

    奶奶應(yīng)得干脆，瞅了一眼桌上的原石，嫌棄地撇下嘴，順手打開身后的抽屜，隨意掀開一個木盒蓋子，兩排翡翠無事牌，擺放隨性，色跟種都是上乘。

    奶奶拿了一個圓牌、一個山水牌，件兒大又厚，又打開桌帶的抽屜，拿了兩條成色極好的鐲子，把丁珂手拉過來，放在她手心：“奶奶給你兩個小玩意兒拿著玩兒。”

    丁珂：“……”

    沉甸甸的，丁珂覺得自己拿不太住。

    李羋看向宋雅至：“奶奶送了牌子，咱倆送什么啊？”

    宋雅至拿出紅包遞給丁珂：“頭回登門，阿姨給一個小小的見面禮?！?/br>
    丁珂不接不禮貌，也沒多想，接的同時道謝，到手后憑手感意識到紅包里是卡……

    李羋犯了難，抬眼看到品牌送來的包，幾個大袋子在對面沙發(fā)摞著，走過去把包拿出幾只，“我給你幾個袋子，裝這點小玩意?！?/br>
    丁珂不懂翡翠，但包她天天聽阿嘉念叨，李羋給了幾個總價幾百萬的包讓她當(dāng)袋子，裝奶奶送的翡翠……

    李暮近消費觀果然是遺傳。

    李暮近進(jìn)門看到爺爺又添了新東西——東晉書法家王羲之草書作品。

    據(jù)他所知，這幅作品是私人收藏，于上世紀(jì)九十年代被國際知名收藏家牧璞一以兩億美金拍下。

    爺爺怎么弄來的呢？

    還是說，這是贗品？

    爺爺不知道幾時睜開了眼，言語中十分高興：“怎么樣？你爸也就在這種事情上能讓我痛快了。”

    李暮近走過去，坐下來：“像假的?！?/br>
    爺爺閉眼點頭：“嗯，對咯，像假的就對了?！?/br>
    這么說李暮近就明白了。這是真跡。

    “你爸說了，過個幾年，我念叨過的那些東西會掛滿了我這幾間房?！睜敔敼庹f都美得睜不開眼了，臉成了一座褶子山。

    “他有沒有說怎么做到呢？”

    “這就看他本事了?！?/br>
    李暮近深想就能想到李崇會用什么樣的方式把別人的東西據(jù)為己有，所以在這個話題還沒結(jié)束時，就用沉默強行終止了。

    爺爺跟他也不止這些藏品可聊，如今家里前程似錦，好像開啟萬事亨通的閥門，迎來最好過的日子，長年累月的臭臉都被化解掉了。

    本就喜歡天賦異稟的孫子，現(xiàn)在看來更順眼，連他帶來的姑娘都不忘夸贊，當(dāng)爺爺?shù)纳踔劣悬c奉承孫子的意思，“這個丫頭比上次帶來那個看著俊啊?！?/br>
    上次是孔穗，現(xiàn)已經(jīng)在馬耳他開啟新生活了。

    閑聊著，李崇來了。

    他在爺爺面前頭都不敢抬，李暮近可以直接坐爺爺旁邊，他不得到爺爺允許，只能在沙發(fā)區(qū)以外站著。

    李崇發(fā)狠瞪了李暮近一眼，這混賬視若無睹，他眼都要冒出火來了。

    爺爺看見他，滿臉褶子收起一半，嚴(yán)肅起來，也不理人。

    他給爺爺和李暮近站了好半天的崗，爺爺終于問他正事。

    他立即把最近廳里情況、上方新政透出的風(fēng)照本宣科地匯報一遍，聽爺爺分析一遍。

    其實爺爺?shù)挠^念逐漸落伍，看待局勢的能力也隨著接收信息的能力衰退而不再是他的優(yōu)勢。國內(nèi)發(fā)展快得驚人，國家背后的智囊團(tuán)都是锃亮反光的刀刃，他垂垂老矣，儼然淪為一把生銹的槍，但他不服老，也不想認(rèn)輸。

    李崇反抗的骨頭早被他打折了，有時覺得他的方案陳舊，但不會說，不會反駁他，仍按他說的做，幸而沒出過岔子，頂多收益不高。

    李暮近聽了幾句坐井觀天的話，騰出了舞臺，去了書房。

    書房要走一個回廊，穿過景觀廊亭，還沒到時就聽不到爺爺和李崇的聲音了。李羋當(dāng)時堅持這個設(shè)計是有思考的，實打?qū)嵔o幾位女士提供了一個清凈地。

    李暮近站在敞開的門旁邊，看丁珂坐得筆直，聽奶奶講發(fā)霉的故事。

    他聽到幾個字就能完整地說出是哪個選段。是一個人拼家業(yè)的歲月，還是在上海弄堂租住時，跟對門學(xué)徒那段風(fēng)花雪月。

    奶奶先看到了李暮近，招手把他叫進(jìn)去，畫面頓時有些承歡膝下，其樂融融。

    李羋順便宣布：“我請了攝影師飯后來咱們家拍全家福。”

    奶奶白眼一翻：“我可不拍，這東西拍了就是在閻王爺那兒露臉了，我還想多活幾年?！?/br>
    李羋解釋：“體現(xiàn)我們家族凝聚力強的事情，您老多想?！?/br>
    “全家福本身就是宣告一個家族衰敗的介質(zhì)，整整齊齊一堆人都在那一張紙上了，那不就是到頭了嗎？”

    “您這都是封建迷信，我找人算了，是吉象?！?/br>
    奶奶將信將疑。

    宋雅至添柴火，幫著李羋說服奶奶。

    李暮近趁機把丁珂帶到庭院透氣，順便給她們關(guān)上了門。

    丁珂得空放松，腰桿也不挺得筆直了，靠在原木廊柱：“如坐針氈。原來見父母的人都這么難受，根本不知道該干什么，不知道時間怎么溜走的?！?/br>
    “你運氣不錯，出現(xiàn)在他們都有喜事的時候?！?/br>
    “不然呢？”

    “不然更煎熬?！?/br>
    “……”丁珂想到一事，坐直身子，看向他：“你在這地方住過嗎？”剛才聽奶奶說，他們一家基本不住這里，那為什么在這里聚，她很好奇。

    “小時候住過?！?/br>
    丁珂向樓上看，“哪里？”

    “不在這。”

    丁珂懂了，“正房那邊?！?/br>
    李暮近說：“這院子是后來買下打通翻新的，弄的回廊。人丁單薄，正房和廂房也夠用，平時不開這個門，最近運勢好才拆了門鎖?！?/br>
    丁珂對風(fēng)水事不感興趣，“你小時候跟爺爺還是mama??？”

    “我跟李羋生活的時候比較多?！?/br>
    “姑姑帶大的？”

    “不算帶?！崩钅航ｎD片刻，想了一個更貼切的詞：“她是鍛造。”

    丁珂還是第一次聽到人和人用這種動詞關(guān)聯(lián)。

    “接著問。”

    李暮近好像也被他們家當(dāng)頭鴻運光顧了一般，比原先好說話不知道多少倍，竟然主動講他以前的事。丁珂趁熱打鐵，“你是跟姑姑更親，還是跟父母?！?/br>
    “都不親?！崩钅航鼰o一絲感情：“人丁單薄是因為容不下更多人，一份資源一個人拿和兩個人拿，怎么能一樣？我們不論親緣，論價值、不可替性?！?/br>
    丁珂皺眉：“難道不是通過不斷生孩子保障資產(chǎn)不落入外人手里嗎？怎么會因為擔(dān)心孩子分一杯羹而不生。”

    “家族尿性，一直這么延續(xù)的。”

    丁珂不問了，覺得他們家真扭曲，都不正常。

    阿姨過來，對李暮近說：“孩子，你爸爸叫你過去一趟?！?/br>
    李暮近走到丁珂跟前，把她垂在肩窩的長發(fā)捋到后背，“再忍忍，吃完飯就走?！?/br>
    “也沒到忍的地步……”丁珂仰頭看他：“你先去吧?！闭f完想到什么似的又皺起眉：“今天人多，他不會……”不會還打你吧？

    李暮近沒答，俯身親吻她額頭：“后邊有個爬山廊，左起第一間房，我以前住在這邊的東西都挪到了那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