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女郎顫顫巍巍地伸出了她仿佛只有柴火棒大小的?胳膊，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比劃出了一個形狀。

    一種只有拇指頭大小的?圣物?。

    顯然，周靈前不?久才與它打過交道。既然知道了她們口中說的?圣物?是什么，那?么誰在用人魚的?血淚盛放圣物?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同樣在這片海上的?、長久以來一直擁有冥海珍珠所有權(quán)、三大仙門之一的?無極宗。

    周靈不?明白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站在剛剛踏進(jìn)這個人魚地獄的?位置，盡量放輕了自己的?聲音問道：“我們救你們出去吧？”

    人魚女郎不?知被關(guān)在籠中多久了，面對這可能是她生命唯一一次重獲自由的?機(jī)會，她的?身?體奇跡般地停止了抖動，這一刻她好像又像許久以前作為長者時一樣，用威嚴(yán)而堅(jiān)定的?聲音回答道：“不?用?！?/br>
    “為何？”白猙與周靈同時開口。

    “只要我在此……孩子們……鯉娜……就能自由……”

    人魚女郎的?力?氣似乎只夠支撐她說出這幾句話，而后她便呆愣地蜷縮成一團(tuán)，不?再回復(fù)外界的?一切，就像她身?邊更加虛弱的?同類一般。

    周靈怔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她為何要拒絕生的?希望。鯉娜本來就是自由的?，這一點(diǎn)為何會因?yàn)樗?自由而改變？

    周靈難捺不?住地追問道：“為什么，我們可以帶你和你所有還?活著的?同類離開這……”

    她的?話語被白猙打斷了，他?退回到周靈的?身?邊，輕輕搖頭，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無極宗養(yǎng)著這些人魚，采用她們的?血淚，只要她們還?沒死，就不?必要急著再去抓幼小的?人魚亞成體，畢竟她們需要的?是活著的?人魚，更需要源源不?斷的?活著的?人魚?！?/br>
    “……所有年長的?人魚們都清楚這一點(diǎn)，甚至最為難過的?是，進(jìn)入人魚地獄可能是她們自愿的?，只要年長的?人魚自愿放棄生命，留在地獄中做一個血包，人魚的?族群便能永遠(yuǎn)茍且的?延續(xù)下去，她們的?孩子就還?能在大海中自由自在的?長大?！?/br>
    似乎是為了佐證周靈這句話，方才與他?們溝通過的?那?位人魚女郎渾身?一顫，似乎從夢中驚醒一般，從黑黢黢的?籠子里?抓起了什么東西，僵硬地塞進(jìn)了自己的?嘴中，她只咀嚼了兩下，便將那?食物?硬生生地吞進(jìn)了腹中。

    她那?勉強(qiáng)包著一層皮的?小腹隨即也隆起了一小塊。

    即便身?處這樣的?地獄，呼吸之間都是同類的?血rou，伴隨著這痛苦的?、無止境的?、漫長的?、看不?到頭的?榨取，她們?nèi)匀辉谂?地活下去，只要她們在這里?活得久一點(diǎn)，仍擁有蔚藍(lán)大海的?孩子們就能在外面活得久一點(diǎn)。

    白猙沉默地看著人魚女郎的?進(jìn)食行?為，久久無法邁出腿，從他?們來時的?那?個小口子中出去。

    周靈知道他?是為什么。

    因?yàn)樗?雙腿也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的?不?像是自己的?血rou。

    他?們該怎么跟等在外面的?年幼的?長者鯉娜描述他?們看到的?一切呢，還?是鯉娜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宿命，知道自己最后也會自愿地來到這里?，在這里?與族群內(nèi)所有曾經(jīng)的?長者們一起，結(jié)束自己那?漫長的?、痛苦的?一生。

    或者她現(xiàn)在仍然是不?知道的?，然后在某一天，她突然意?識到了長者們做過的?一切，于是她想起了今天，想起了她曾經(jīng)有兩位朋友去過人魚地獄，當(dāng)?他?們回來后面對她時，露出了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悲切。

    這一切本該發(fā)生嗎？有沒有什么辦法改變呢？

    如果?，冥海珍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那?么這人魚的?地獄，還?會有存在的?必要嗎？

    周靈看向?白猙，輕聲道：“鯉娜說如一是屠殺者，如一又來過這無極宗的?秘境，他?與無極宗應(yīng)該暗通曲款很長一段時間了，我當(dāng)?時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會來找他?，而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他?可以逃走，可以找個地方等我，可他?偏偏就出現(xiàn)在了這里?，這意?味著什么？”

    “你想說這是他?故意?引導(dǎo)你發(fā)現(xiàn)的?？因?yàn)橹挥心隳茌p而易舉地解開所有的?法陣?！?/br>
    “他?讓我們發(fā)現(xiàn)這里?，讓我們知道人魚一族與冥海珍珠的?關(guān)系，這是一條線索，只要跟著來這里?取人魚血淚的?無極宗門人，便能找到冥海珍珠。

    這是如一的?投名狀?！?/br>
    “他?的?投名狀很危險，周靈，這很可能是個陰謀，你怎么能相信如一那?樣的?靈物?？”

    “白猙，我不?怕?！敝莒`淺褐色的?瞳仁在海中看著無比深幽，她身?上那?令白猙感到不?安的?氣息又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我不?必畏懼任何陰謀。”

    周靈緊緊握緊了自己的?拳，她擁有這個世界中獨(dú)一無二強(qiáng)大的?能力?，她甚至擁有逆轉(zhuǎn)時間的?權(quán)力?，她為何要畏懼？

    白猙沉默地看著她的?眼睛，最終，他?回避了對視，他?說道：“我會忠誠于你?！?/br>
    他?們以白猙的?退讓達(dá)成了一致。

    周靈終于有力?量從人魚地獄回到大海中，她兩只腳剛踩上了真正綿軟的?海砂，鯉娜便像一只劍魚一般急速向?她沖了過來。

    人魚姑娘緊緊地抓住了周靈的?肩膀，嗚哩哇啦地不?停說著什么。

    跟在周靈后面出現(xiàn)的?白猙翻譯道：“她問我們里?面有什么，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殺了那?個人替她們報仇了。”

    “那?個人不?在里?面。”鯉娜聞言暴跳如雷，周靈趕緊安撫道，“不?過，如果?我們在這里?等一段時間，可能有機(jī)會讓人魚一族避免被殺戮的?命運(yùn)。”

    “鯉娜，你需要冷靜地陪我們等一段時間。”

    第七十九章

    等待的?時間總是那樣漫長, 不過在這段時間里也有一些能緩解人緊張情緒的?事情發(fā)生。

    她終于看到了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那群人魚們，與這些人魚相比，鯉娜確實(shí)能稱得上是一位長者了, 據(jù)鯉娜說，最小的?人魚不過才誕生五十多年, 換算成人類的?年紀(jì)來說, 還是沒斷奶的?嬰兒。

    只是這嬰兒的體型有點(diǎn)超出了人類的想象力，她是位強(qiáng)壯有力的?人魚女郎，火紅色的?卷發(fā)配上火紅色的?眼眸, 幾乎有周靈的肩膀那樣高，整日?里像個小炮仗一樣，若是旁人說了不得她的心的話, 便?要高聲哭喊，非要對方給她道?歉不可?。

    鯉娜介紹說她叫紅鯨，小東西看著周靈的眼神兇惡非常，恨不得將這人類戳個洞出來，十分不友善，不過如果她的雙頰不是這樣鼓鼓囊囊的?，像顆紅撲撲的?大?蘋果似得，還能顯得有些威懾力。

    鯉娜驕傲地表示：“這個孩子無?差別的?憎恨每一個入侵者，真是好孩子！”

    雖然周靈不能理解鯉娜驕傲的?點(diǎn)在哪，也不妨礙她發(fā)出入鄉(xiāng)隨俗地贊嘆聲。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了, 這群幼年人魚組成的?族群中, 每一個都是脾氣火爆的?炮仗, 在適應(yīng)了周靈與白猙的?存在, 接受她們多了一個人類朋友后，她們紛紛施放了天性, 從早到晚都在吵架打架，理由千奇百怪，從吃下去食物?的?長相到頭?發(fā)中貝殼的?品種——周靈這時候才明白頭?發(fā)中的?貝殼是人魚們的?發(fā)飾——長者鯉娜忙的?像個陀螺，每日?都有斷不完的?官司。

    但要周靈來說，鯉娜是樂在其中的?，她很享受在分辨清楚兩個人魚頭?上的?貝殼種類是不同的?之后，勒令吵架的?雙方抱在一起?向?qū)Ψ降?歉，并發(fā)誓再也不要因?yàn)?貝殼的?種類這種原因發(fā)生爭執(zhí)了。

    在某一天的?傍晚，精力旺盛的?小人魚們終于消耗完無?窮的?精力時，她們排排躺著海砂之中，任由洋流從身上沖刷而過，鯉娜也終于能安靜地與周靈他們說一說人魚一族的?故事。

    當(dāng)然周靈還是無?法完全聽懂人魚們在海中吐泡泡的?聲音，一切都由白猙翻譯。

    鯉娜說：“我們一族本來是十分龐大?的?族群，部?族們多到數(shù)不清楚，據(jù)長者的?長者說，人魚們應(yīng)該是海的?主人，那時候即便?有些族人會被人類抓走，人魚也仍然很多。

    可?是過去很久很久以后，忽然有一天，長者們驚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那么多的?部?族們，只留下了這片海中的?一點(diǎn)，人魚們竟然快要消失了。

    從那以后，長者們勒令人魚不能再單獨(dú)活動，部?族必須待在一起?，緊緊抱團(tuán)，才能與強(qiáng)大?的?人類們對抗?！?/br>
    說到這里，鯉娜憂愁地嘆氣道?：“可?是即便?我們再怎樣抱團(tuán)，人數(shù)還是越來越少，誕生的?新生命比不過消失的?舊生命，我的?母親對我說過，這樣下去，我們部?族也會從此消失在大?海中了。到了所有的?部?族都沒了的?時候，人魚一族再也不會是海洋的?主人?！?/br>
    人魚是雌性同體?的?奇異生物?，雖然她們的?雌性特征更為?明顯，但誕生一個新的?生命也仍然是艱難的?。

    白猙守在她們的?身旁，說道?：“上次我與我的?母親來到這里時，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的?事情了，那時候你們部?族的?人數(shù)不像現(xiàn)在這樣少?！?/br>
    “是啊，我們想盡辦法，仍然無?法阻止族人們的?消失?！滨幠认肓讼?，又補(bǔ)充道?，“不過我們也不是沒有做出反擊，海邊以前?有一些比我們?nèi)醯?人類，倚靠海里的?魚蝦生活，曾經(jīng)人魚們很慷慨地與他們分享過大?海，但幾百年前?開始，我們的?長者說人魚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仁慈，因此我們從他們手中收回了大?海，將每個膽敢擅自進(jìn)?入海洋的?人類都?xì)⒌袅恕?/br>
    然后他們就消失了?！?/br>
    鯉娜提到她們殺掉了以海為?生的?凡人時，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相反，她十分地高興能對人類造成傷害。

    “誰讓他們是這樣對待我們的?！”

    這些話白猙一開始不愿意翻譯給周靈聽，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才挑挑揀揀地說了。

    鯉娜一臉期待地看著周靈，似乎是想從周靈口中得到夸獎，這個天真又殘忍的?人魚，她將周靈當(dāng)做朋友后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些話語，全然無?視了周靈的?種族，周靈也是人類啊。

    靈物?屠殺人魚，人魚向更為?弱小的?凡人反擊，這樣可?笑荒誕的?事情，周靈相信時時刻刻都發(fā)生在這個世界中。靈物?認(rèn)為?凡人是豬狗一般的?牲畜，而妖物?眼中將他們都視為?人類，一種強(qiáng)大?，一種弱小。大?陸上的?妖物?們可?能還有靈物?和人類的?概念，在這片遠(yuǎn)離大?陸、遠(yuǎn)離一切的?海洋中，最為?原始的?妖物?完全不知道?二者間有何區(qū)別。

    這是個血淋淋的?、弱rou強(qiáng)食的?世界，而周靈卻無?法將自己帶入任何一個種族，她好像是凡人，好像是靈物?，在十萬大?山中的?某一刻，她也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獸型的?妖物?。

    她不愿迷失，可?她似乎早已經(jīng)迷失。

    周靈沒有對鯉娜露出她想要的?那種夸贊的?表情，而是變得陰郁又可?怕，她轉(zhuǎn)過頭?看向照射進(jìn)?海底的?陽光，淡淡地說道?：“我會結(jié)束這一切的?，我能做得比你想象中的?更為?徹底?！?/br>
    鯉娜看著周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能做什么呢？”

    “我能徹底毀掉這個世界?！?/br>
    她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喪失了談話的?興趣。

    白猙沉默地看著周靈，像是一座更古未變的?雕像。

    他們在人魚地獄附近的?巨大?珊瑚礁內(nèi)足足等了小半個月，直到月圓之日?，緊密觀測著這里的?動靜的?小人魚們才傳話過來，告知周靈她們發(fā)現(xiàn)了許多熟悉的?、曾經(jīng)傷害過她們的?族人的?人類出現(xiàn)在了人魚地獄附近。

    要求躍躍欲試的?鯉娜待在原地不要動彈，周靈與白猙交換了一個眼神，頗有默契地一起?離開珊瑚礁，朝著人魚地獄所在的?方位快速前?行。

    一路上不斷有小人魚過來向他們匯報那群人類的?進(jìn)?度，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去那個法陣中，舉止很正常，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周靈曾經(jīng)在法陣上開了一個口子——當(dāng)然后來周靈琢磨了很久，將那個口子重新修復(fù)好了。

    等到周靈與白猙趕到時，正好趕上他們已經(jīng)取好了人魚血淚，正從法陣中魚貫而出。

    像是做過無?數(shù)一樣，周靈熟悉地掩住了自己的?氣息，悄悄地跟在了這隊(duì)人馬的?最后。

    感?謝大?海，海水中的?氣味十分混亂，到底還是比空氣更能掩蓋一個人的?行蹤，否則按照周靈與白猙那蹩腳的?在海中前?行的?方式，似乎很難不被發(fā)現(xiàn)。

    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這只隊(duì)伍，不知前?行了多久，有許多次，周靈眼前?的?這只隊(duì)伍像是施展了什么奇特的?法訣，幾乎完全擾亂了自己的?前?行的?方位，讓周靈差點(diǎn)跟丟。好在追蹤者是周靈，這個世界中對靈氣最為?敏銳的?存在，每次都在迷失的?邊緣堪堪找到了他們。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更為?龐大?的?法陣前?。

    這法陣的?規(guī)模比組成人魚地獄的?那個不知道?龐大?了多少倍，若也是空間法陣，里頭?幾乎能放下整個青池山。

    在這些靈物?們都踏進(jìn)?了法陣中后，周靈與白猙也靠得近了些，周靈打量著眼前?這精妙非凡的?法陣，察覺出了其中與玄清門護(hù)山大?陣相似的?那種靈氣運(yùn)轉(zhuǎn)方式。

    幾乎可?以認(rèn)定這就是無?極宗的?所在地了，白猙曾聽說過無?極宗的?傳聞，這個仙門被描述成建立在海中的?孤島上，可?誰也沒曾聽說過，他們有一部?分埋在深海中。

    “你打算怎么辦？”白猙問?道?。

    “破了這法陣，走進(jìn)?去。”

    “……”白猙瞪大?了眼睛看著周靈，“你在開玩笑嗎？”

    “玩笑？不，現(xiàn)在我沒有在開玩笑。而且破開法陣后，只有我進(jìn)?去，你要在外面?等著我?！?/br>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周靈圍繞著這法陣，跟以前?曾經(jīng)對玄清門護(hù)山大?陣做過的?那樣，不斷地測量著法陣中最為?薄弱的?那一點(diǎn)，她已經(jīng)做過許多次，每一次都更為?熟練，如今已經(jīng)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法陣的?主人發(fā)現(xiàn)。

    她并不解釋自己的?行為?，白猙不安地跟在周靈的?身后，他有些想要開口問?一問?，可?是被她身上那些黑暗的?情緒所懾，白色的?大?貓踟躕了許久，仍然沒有張口。

    她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如果有必要跟我解釋，周靈會跟我說的?，白猙自我安慰著，焦躁不安的?心情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周靈來回走動，找了一大?圈，像是確認(rèn)了她要找的?地方，終于停了下來。

    周靈回過頭?看了看白猙，安撫地沖他笑了一笑，下一秒，她便?毅然決然地破開法陣，走進(jìn)?了法陣中。

    周靈先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像是穿過了一片暖洋洋的?溫水，再次恢復(fù)了視線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里，空氣清新，抬眼便?是藍(lán)天白云。

    當(dāng)然，這里并不是沒有人的?。村里還有大?約五六個穿著統(tǒng)一制服，正在商量著什么的?無?極宗弟子們。

    周靈突兀地出現(xiàn)在小村莊的?大?路中，甫一出現(xiàn)便?與這些小弟子們對上了視線。

    小弟子們的?面?色瞬間便?轉(zhuǎn)換了顏色，施展法訣的?、想掏出傳音靈器的?、驚聲尖叫的?。

    一切在周靈眼中像是慢動作般。

    三。

    從踏入法陣那一刻開始，現(xiàn)在已經(jīng)數(shù)到了第三個數(shù)。

    下一秒，周靈又回到了法陣外，白猙仍然站在方才的?位置，面?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