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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 第15節(jié)

    明微給楚媛打電話,預(yù)備上山小住幾天。楚道長不近人情,讓她走程序預(yù)約客房。

    次日出門,簡單收拾了兩件換洗衣物,又想把黑糖裝進(jìn)貓包帶上山,但它蹭地跳起來,跑個(gè)沒影。毛孩子不愿出門,沒辦法,明微找平臺挑了個(gè)寵物托管師,每天按時(shí)上門給它喂糧鏟屎。

    “你也不肯陪我?!泵魑Q鞋時(shí)黑糖又走了過來,躺在她面前露出肚皮,撒歡的模樣,她伸手薅了好幾下:“要是下雨打雷,看你自己在家怕不怕?!?/br>
    黑糖被羽毛和劍麻球吸引,不理她,起身跳上貓架,自個(gè)兒玩去了。

    明微乘車到竹青山,慢慢爬一個(gè)小時(shí)上去,濕汗淋淋,專注登山使心中繁復(fù)的雜念得到幾分安撫。

    善水宮在鴉青色的天幕下矗立。古樹參天,青苔濃重,排成人字的鳥兒從白霧和群山間飛過。黑瓦森森,朱樓玉殿,好一處神仙洞府。

    明微進(jìn)道觀,先去客房放下背包,洗了個(gè)澡,換一身干凈衣服出來。

    道長們正在三清殿收拾壇場。

    “今天有法事嗎?”明微詢問邱師兄。

    “癌癥病友的祈福法會,他們難得一起出行,早上齋醮完,又去了后山,聽說要在民宿住一晚?!?/br>
    明微喃喃地:“癌癥病友……”

    “是啊,他們一個(gè)互助群的,家屬陪著出來祈福消災(zāi),雖然生病,但精神都還不錯(cuò)。越是身處低谷,越應(yīng)該保存希望,樂觀面對,是吧?”邱師兄輕嘆:“上次他們來,還是參加群友的超度法會,誒,我記得那天你好像也在呀?!?/br>
    明微垂眼看著面前數(shù)十盞搖曳的清油燈,發(fā)起呆。

    邱師兄收三清鈴,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肅穆之音穿透力極強(qiáng),明微驟然回神,心肺俱震。

    午后在客房小憩,晦暗的天像揮之不去的陰影,山風(fēng)搖曳翠竹,大片林海沙沙晃動。

    遠(yuǎn)處傳來幽婉的簫聲,不知出自哪位道長,明微聽了會兒,心里很寂靜。

    她迎著灰蒙蒙的天,獨(dú)自散步到宮觀外。沒有明確的意識,不知不覺往山上又走了將近一個(gè)鐘頭,爬到山頂。

    天氣不好,路上沒遇見什么人,經(jīng)過山間綠幽幽的深潭,莫名有些滲人。

    從后山下去,約莫至半山腰,來到一處古宅院落,里面燈光亮堂堂的,大門前邊擺著幾口大缸,應(yīng)該是自制的醬料。旁邊停放一輛摩托車。

    明微步入柴門,滿院種著木芙蓉,正值花期,大朵大朵地盛放。

    一個(gè)中年男子坐在石桌前泡茶,見她進(jìn)來,問:“吃飯還是住宿?”

    明微打量四周,不聲不響走到桌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答:“坐一會兒?!?/br>
    男子稍稍感到詫異,但沒有多問,更沒有趕人。開水燒好,他給這位奇怪的過客也沏了碗茶,一只粗糙的白瓷大碗,沒什么講究。

    正屋里燈火通明,近黃昏,廚房開始準(zhǔn)備晚飯,炊煙從黑瓦屋頂繚繞升騰。

    廳內(nèi)人影憧憧,氣氛融洽,有的打牌,有的下棋,有的聊天,真像結(jié)伴出游似的,男女老少其樂融融。

    在一片溫馨的熱鬧里,明微看見了邵臣。

    他靠在木格窗前,與平日一樣獨(dú)自待著,沒有融入大家。

    明微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兒,就是想見他,像這樣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就行。

    瓷碗送到嘴邊,冷不丁滿嘴清冽:“好苦?!彼碱^倏地蹙起:“這是什么茶?”

    “老曼峨?!?/br>
    明微不懂,只覺得心肺都滲進(jìn)了苦澀。

    男子見她五官皺在一起,不禁失笑,拿起桌邊的竹籃遞上:“吃一個(gè)吧。”

    籃子里盛著冬棗,淺黃與斑駁的紅,果rou碩大。明微撈了兩三個(gè),也不管有沒有洗過,隨手放在褲子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嘎巴脆。

    陰郁的天色愈發(fā)沉了,遠(yuǎn)處飄來唱經(jīng)聲,不太真切,只聽清楚幾個(gè)字:欲海暗昧,不肯悔改。

    明微閉上眼,忽然心生恐怖。

    時(shí)間已經(jīng)不早了,她向老板告辭,謝謝他的老曼峨和冬棗。

    后山的主線可以行車,順著蜿蜒的山路下去,沒走一會兒,她接到楚媛的電話。

    “你在哪兒?快回來吃飯?!?/br>
    明微這才意識到自己走錯(cuò)路,本應(yīng)該翻山回善水宮才對,她怎么下山了?

    “不用等我,我想先回家去?!奔热蝗绱?,將錯(cuò)就錯(cuò)。

    “可是你的背包還在客房?!?/br>
    “幫我收著吧,也沒什么東西?!?/br>
    楚媛覺得古怪,但并沒有多問,隨她來隨她去。

    掛了電話,轟隆隆,悶雷翻滾,四下愈漸昏黑,沿途沒有路燈,孤身走在其中十分惶然。

    明微加快步伐。

    空氣濕潤異常,氣溫似乎也在下降,山林兩側(cè)鬼魅的古樹伸出黑森森的爪牙,滿地枯葉。途徑幾處小墳塋,想起聊齋故事,心臟怦怦亂跳。

    狂風(fēng)大作,要下雨了。明微害怕,打開手機(jī)里的手電筒照路。

    這時(shí)身后略有響動,似輪胎碾過砂礫的聲音,她倉促回頭,看見遠(yuǎn)處駛來一輛摩托車,最普通最常見的那種踏板摩托,像民宿外面停放的那輛。

    騎車的是邵臣。

    明微收回視線,低頭繼續(xù)前行。

    他離得近了,放慢速度,低沉地喚了聲:“明微?!?/br>
    她當(dāng)自己耳聾,沒有理會。

    邵臣開到她身旁:“馬上要下雨了,這一路沒有燈,你要去哪兒?”

    明微昏頭昏腦往前指了指:“我、我下山回家?!闭f著還禮貌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邵臣面色如常:“上車我送你,不然得走到什么時(shí)候?!?/br>
    她搖頭:“不用,謝謝?!?/br>
    風(fēng)更大了,烏云滾動,發(fā)絲亂舞,陰霾的天幕突然電閃雷鳴,好大的動靜。明微雙肩一顫,不由得加快步伐。

    邵臣說:“天黑了,你這樣很危險(xiǎn)?!?/br>
    明微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真的不用麻煩。”

    他沉聲反問:“麻煩什么?”

    明微緩緩站住腳,臉上擠出苦笑:“你別管我了行嗎?”

    “可我已經(jīng)看見你了。”邵臣的聲音有些啞,停頓片刻:“下次見著我躲遠(yuǎn)一些,還有,別做讓人擔(dān)心的事?!?/br>
    明微抿了抿嘴,心想自己在這兒和他犟什么呢?顯得如此孩子氣。搭個(gè)車而已,總好過讓他以為自己又在任性鬧脾氣。

    雨滴開始灑落,邵臣從尾箱里找到一件雨衣,披上,前面拉鏈沒拉,否則后面的人空間不夠。

    明微抬腿跨上摩托,鉆進(jìn)他的雨衣里,兩個(gè)人擠著十分局促。她往后摸索,緊緊抓住尾箱下的把手。因?yàn)楹芫脹]坐過摩托車,雙腳打滑,不知往哪里踩。

    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腳腕牽引,穩(wěn)穩(wěn)放置于踏板。

    雨衣很小,明微縮在里頭,腦袋抬不直,只能一直低著。

    車子開動,風(fēng)從下擺灌入,吹得撲棱棱翻飛,密集的雨水滴滴答答砸落,沒一會兒,鞋子和小腿都被打濕,潑天漫地。

    潮濕的空氣裹著泥土與植物清冽的味道,明微看不見外面的景象,電閃雷鳴,風(fēng)雨如晦,她困在方寸之地,心里卻莫名地沉靜,任由狂風(fēng)驟雨拍打,額頭貼在他溫?zé)岬谋承?,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車子一直駛下去。

    雨越下越大,天已幾乎黑透,似要將人淹沒。邵臣發(fā)現(xiàn)山路旁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停下車:“走不了了,先避避雨?!?/br>
    明微想從雨衣里鉆出來,笨拙地掙扎,他直接脫掉,全給她蓋住,然后拉起沖鋒衣的帽子。

    “走。”

    邵臣扣住她的胳膊,踩過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小斜坡,躲進(jìn)黑洞洞的木屋。

    狼狽不堪。漆黑里看不見對方的神情,只有剪影般的輪廓。

    這間木房子幾乎荒廢,沒有電燈,應(yīng)該是以前人家放柴火的地方。邵臣在門把邊摸到一支太陽能手電筒,打開能用。

    四下探照,發(fā)現(xiàn)地上堆著干柴和枯葉,還有引火工具,猜測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登山的游客留給路人以備不時(shí)之需的。

    “你幫我照一下?!鄙鄢及咽蛛娡策f給明微。

    這屋子雖破,好在并不漏雨,木柴還算干燥。邵臣將幾截柴棍架成三角,底下放一把枯葉,引火點(diǎn)燃,火苗燒起來,也有了光源,明微收起手電筒。

    打量四周,隨處可見濃厚的青苔,角落立著一把鐵銹斑斑的鋤頭,邊上一只破爛的背簍。蕨類植物茂盛生長。

    滿屋子風(fēng)雨瀟瀟的氣味,雷雨嘈雜,心底徒有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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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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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不知還要下多久,邵臣就地落座,手里拿一根樹枝守著火堆,并未言語。

    明微習(xí)慣了他的安靜,脫下雨衣,左右瞧瞧,不知能放哪兒。

    邵臣見她愣怔的模樣,說:“擱地上吧。”

    明微第一個(gè)念頭是怕弄臟了,轉(zhuǎn)念又想,這種環(huán)境難道還準(zhǔn)備掛在衣架上不成?瞎講究。她放下雨衣,也就地坐在火堆前。鞋襪潮濕,浸得雙腳非常不舒服。

    她忍不了,脫下徒步鞋和短襪,在附近找到一根分叉的枯枝,將襪子掛上去,烤火。

    地上有一塊圓圓扁扁的石頭,正好可以讓她踩著擱腳。

    邵臣那件沖鋒衣防水,抖兩下就干了。他里頭穿了件白色短袖,什么圖案印記都沒有,如他本人一樣簡潔干脆。

    暴風(fēng)雨傾盆如注,簡陋的小屋仿佛隨時(shí)會被擊垮。晃動的火光映照著沉靜的臉孔,即便身處這種環(huán)境,他依然穩(wěn)重的,沒有絲毫煩躁和慌亂。

    明微呆呆地轉(zhuǎn)動樹枝,忽然覺得腿上發(fā)癢,她垂眸掃了眼,霎時(shí)魂飛魄散,尖叫著跳起來:“啊——”

    一只蜘蛛,手掌那么大的蜘蛛。

    她不敢相信這么恐怖的玩意兒居然爬到自己身上,頃刻間寒毛聳立,頭發(fā)仿佛要炸裂。

    邵臣起身,一腳踩死,踢到遠(yuǎn)處的角落。

    明微驚魂未定,喘著粗氣渾身緊繃地立在原地,恐懼還沒消散,一股無名火沖上胸膛,她大步走到門口,抱住胳膊生悶氣。

    邵臣有點(diǎn)想笑,也沒理她,拿起掉落的枯枝,幫她繼續(xù)烤火。過了一會兒,說:“你的襪子干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