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人眼看著刀光向自己刺下，眼珠子快要綻出?眼眶。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刀鋒。

    是姜璽。

    姜璽的血順著刀尖，一滴一滴滴在那人臉上。

    “殿下！”徐篤之驚呼。

    也?唯有唐久安反應(yīng)極快，瞬間停刀，否則以?斬/馬刀的鋒利，這一抓之下，姜璽的手?指一根也?休想保住。

    “唐久安……我的話?，你不聽了嗎？”姜璽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每說一句便要喘息，“若是這人死了，人們又要說是因?我而死……我實(shí)在，背不了這么多人命……”

    唐久安握著刀，聲音沙?。骸拔抑懒耍阆人墒?。”

    姜璽緩緩松開手?，笑了笑，帶血的笑容，像刀一樣攪動(dòng)著唐久安的心。

    “別攔著他們……多挨一鞭，我的心里便好?受些……”

    姜璽輕聲說著，轉(zhuǎn)頭道，“徐大人……繼續(xù)?！?/br>
    徐篤之牙都快咬碎了。

    羽林衛(wèi)亦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向周濤道：“將軍，再打下去，殿下真的要沒命了！”

    周濤依然搖頭：“沒有我的命令，妄動(dòng)者，軍法處置。”

    那名羽林衛(wèi)拳頭握了又握，甚至開始懷疑周濤是不是得了皇帝密旨，要以?這種方式了結(jié)姜璽的性?命。

    徐篤之從那人頸上取下鞭子：“……還有誰要行刑？”

    鞭子上滴著血，姜璽手?上也?滴著血……不，姜璽整個(gè)人都像是被鮮血浸透了。

    所有人目睹著這一切。

    他們之前恨不能生啖姜璽的rou，此時(shí)卻不得不動(dòng)容。

    沒有人敢去碰那根鞭子。

    只有幾人，依舊鐵石心腸，其?中一人高聲道：“無論殿下有多少花言巧語，都換不回文大人！文大人已經(jīng)死了，再也?不能原諒殿下，我們也?不能！”

    說著，他接過鞭子，抬手?揮下。

    唐久安撲在姜璽身上，擋住了這一鞭。

    浸了血的牛皮鞭抽在人身上，竟然這樣疼。

    唐久安瞬間繃緊了身體?，高昂著頭，冷汗剎那間涌出?，死死忍住了一聲已經(jīng)沖到喉嚨口的痛呼。

    姜璽是怎么忍住的？

    一百多鞭，一聲不吭……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里，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竟連這樣的痛苦也?扛得下來？

    “唐久安！”

    姜璽猛然抬頭，“你怎么這么傻？！”

    “傻的人是你吧殿下？除了你，誰能做得出?這種自罰三百鞭的蠢事？”

    唐久安忍著疼，低聲道。

    “教不嚴(yán)，師之惰，若殿下真的有錯(cuò)，臣身為殿下的老師，亦有一半責(zé)任。這三百鞭里，有一百五十鞭算臣的?！?/br>
    唐久安這話?完全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剛說完，姜璽就看見臉色變了。

    然后，天旋地轉(zhuǎn)。

    明明已經(jīng)重傷的姜璽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反過來將唐久安護(hù)在身下。

    他抱她抱得很?緊，緊到她若是掙脫一定會(huì)弄裂他的傷口。

    唐久安征戰(zhàn)沙場(chǎng)，生死如?家常便飯，從來只有她保護(hù)別人，沒人被別人這樣保護(hù)過。

    “啪”地一聲響，一記鞭子抽在姜璽背上。

    姜璽疼得亦是一個(gè)抽搐。

    衙役上前抓住那人，徐篤之道：“說好?的是一人一鞭，你不守規(guī)矩，有滋事之嫌，押入京兆府，拘禁一個(gè)月。”

    那人爭(zhēng)辯：“方才那鞭并沒有抽中太子，所以?才抽第二下?！?/br>
    唐久安感覺到姜璽整個(gè)人全身的肌rou都緊繃了一下，似是生了極大的氣，但?又忍住了，只抱著唐久安，沒有說話?。

    唐久安也?很?生氣，并且，她不打算忍。

    她要?dú)⒘四侨恕?/br>
    她非常冷靜，連后路都想好?了——她可以?帶著死刑上戰(zhàn)場(chǎng)，將功贖罪。在這兵部有先例，完全可行。

    但?她沒能起身。

    姜璽依然抱著她，抱得依然很?緊。

    好?像一松手?，她就會(huì)化成一陣風(fēng)吹走。

    “說好?的一人一鞭，便是一人一鞭?！毙旌V之面無表情，“本?官監(jiān)刑，從無錯(cuò)漏。押下去。”

    那人道：“這都是太子的陰謀，這姓徐的就是太子的狗！諸君，我先為文大人入獄，雖死不悔，接下來靠你們了！”

    他這一番慷慨就義，倒是讓原本?已經(jīng)開始退縮的一部分人重新站住腳。

    另一人接過鞭子，高喊：“為文大人報(bào)仇！”

    一鞭就要揮下。

    “攔——攔住他……”

    那名剛才被勒著脖子的家伙嘶啞著嗓音出?口，“他們根本?不是為文大人報(bào)什么仇，他們就是要趁亂打死太子，這樣其?它的皇子才有機(jī)會(huì)！”

    此言一出?，“報(bào)仇黨”中好?幾人臉色大變，罵他神志不清血口噴人，“文大人在天上看著，小心你天打雷劈！”

    “到底是誰該天打雷劈？大家都是一條賤命，不過是五十兩銀子，就能讓大家伙顛倒黑白?，把人往死里整?！?/br>
    那人說得急了，連咳幾聲，然后忍著痛，高聲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聽好?了，我和他們一樣，都只是拿錢辦事，為的就是除去太子，好?扶持旁人上位！你們聽到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比如?那口棺材里只有一堆磚頭，黃大龍根本?沒有死，現(xiàn)在正拿著銀錢不知躲在哪里偷著樂呢！”

    黃大龍正是先和衙役起沖突、送回家中便斷氣的那位。

    黃大龍的妻子尖聲道：“你胡說！我親眼看著大師送他進(jìn)?的棺木！”

    “是與不是，現(xiàn)在開棺便知。”那人道，“他在外面早就有了相好?，正想丟了你跟孩子好?去快活，順便讓你在這里扮未亡人賣慘，又給?太子抹一波黑。”

    女人絕口不信，聲嘶力竭：“你是太子一伙的！”

    “我若是太子一伙，怎么會(huì)上去抽鞭？我一樣也?是拿錢辦事，所以?更沒臉見太子——像我這樣的人，太子竟然肯救，你們想一想，他當(dāng)真會(huì)為了一頂冠子逼死文大人嗎？”

    “唐久安是他的老師，他傷得這樣重，還愿意護(hù)著老師。文大人更是教了太子多年?，太子真的會(huì)要文大人的性?命嗎？”

    “你們睜開眼睛看看，若太子當(dāng)真是像你們想的那樣窮兇極惡，為什么會(huì)跪在這里任你們鞭打？為什么會(huì)救我這樣的人？！”

    說到最后，那人咳得無法成聲。

    百姓們亂了套，一番鬧哄哄后，終于有明白?人道：“開棺！開了棺，真假便知！”

    報(bào)仇黨立即道：“死在為大，黃大龍為文大人而死，已是忠義無雙，怎么能因?為小人的攀咬就開他的棺木，驚動(dòng)他的靈寢？”

    兩邊爭(zhēng)執(zhí)不休，姜璽抱著唐久安，久久沒有松開擁抱。

    唐久安低聲道：“殿下，放手?可好?？”

    姜璽如?夢(mèng)初醒，猛然松手?。

    動(dòng)作之大，讓唐久安都在替他的傷口覺得疼。

    唐久安直接從爭(zhēng)執(zhí)的人群中穿過，躍上棺木，撬起釘子。

    有人試圖阻止，被唐久安一腳一個(gè)踹翻。

    全部釘子取出?，唐久安一腳踹飛棺蓋。

    眾人下意識(shí)掩著口鼻閃避，但?，棺中沒有溢出?任何氣味。

    除了一堆黃磚整整齊齊地?cái)[放著，里頭空無一物。

    披麻戴孝的女人只看了一眼，便暈了過去。

    百姓們沸騰了。

    “真的是假的！”

    “都是騙我們的！”

    “都是為了冤枉太子！”

    “天吶，我竟鞭打了太子！”

    “都怪他們——是他們騙我們的！”

    唐久安站在棺木上，看見報(bào)仇黨被憤怒的人群包圍。

    衙役們假意勸架，實(shí)則堵住報(bào)仇黨，一個(gè)也?不讓跑。

    周濤終于放下一直抱著的臂膊，吩咐手?下：“留下活口，別全給?打死了?！?/br>
    羽林衛(wèi)終于可以?動(dòng)手?，即刻殺入人群，速度那叫一個(gè)風(fēng)掣電馳。

    就在場(chǎng)面最為混亂的時(shí)候，姜璽顫巍巍起身：“諸位——”

    他的聲音很?輕，但?能扛住一百多鞭而不倒，他本?身已經(jīng)成為了奇跡。

    這就是真龍?zhí)熳影。?/br>
    百姓們又愧疚，又感動(dòng)，跪下請(qǐng)罪。

    “我雖無心，但?終究有錯(cuò)，三百鞭乃是自罰，諸位助我贖罪，何錯(cuò)之有？”

    姜璽道，“我為文大人之死負(fù)全責(zé)，所接下來還有一百九十幾鞭，諸位繼續(xù)。至于這些人等，交給?京兆府審理處置，各位不要為他們臟了自己的手?，萬一出?了人命，毀的是諸位自己的前程?！?/br>
    想到自己對(duì)這樣的太子殿下做了什么。百姓們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不，該挨鞭子的是我們！”

    真?zhèn)€有人去搶地上的鞭子，自抽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