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過飯點(diǎn)，酒肆食客剛走了大半，云休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少年音張揚(yáng)：“將特色菜全上一份，再來兩壇好酒。”

    伙計(jì)眉開眼笑：“得嘞，您坐您坐，稍等片刻?！?/br>
    云休落座，放松時做貓的習(xí)慣露出來，雙手揣起來乖巧地墊放在桌上。

    他掃了兩眼酒肆布局，視線轉(zhuǎn)向窗外，日頭正中仍有不少人，他便盯著路過的人瞧，偶有一陣風(fēng)，能稍微消點(diǎn)暑氣。

    他皺了下鼻子，哼，宋遂遠(yuǎn)壞家伙，若不是他，貓此刻就在府中涼快地吃魚，何至于這般熱。

    白皙光潔的漂亮臉蛋，比陽光尚要耀眼，在他不自覺發(fā)呆中，吸引了許多目光。

    做菜耗時，云休等了好些會兒，眼皮漸漸落下幾毫。

    頓然，他動了動耳朵，猛地轉(zhuǎn)過頭。

    只見有人拉開他對面的椅子自如落座，面容熟悉無比，上午才見過。

    云休：“？”

    “許久未見?！笨惦x溫和道，“云休。”

    云休：“！”

    他要說的話全寫在了臉上，康離輕聲解釋道：“你幼時變成云休那年，我也在雁回城。這么多年過去，你的模樣仍和那時一樣?！?/br>
    云休圓眼睛瞪起來，他怎么不記得小叔叔也在，難怪小叔叔這么快認(rèn)出自己，云休自小到大都是一樣的好看！

    他對康離有莫名的親近感，聞言舔了下唇喚道：“……噢，小叔叔?！鳖D了下，驚訝，“那你也認(rèn)得阿言！”

    康離頷首，面上帶著長輩的寬和：“認(rèn)得，手腕伸上來?！?/br>
    一見面先把脈，云休熟悉這個流程。

    爹爹如此，小叔叔和爹爹一模一樣。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圓眼珠，緩緩伸出手腕，依賴道：“小叔叔，你近來與爹爹通信了沒有？他有沒有說……父親是否還在生氣?！?/br>
    康離未接話，凝神于指腹。

    寸脈上魚際，下垂尺澤，往來流利，如珠走盤，左脈沉實(shí)。

    云休尚在賣乖，覺得今日這脈象把的時間有些長了，摸了摸鼻子道：“小叔叔，我許久未練功了。”

    所以若摸出小毛病也正?！?。

    康離收回手：“暫時別練了?！?/br>
    云休以為小叔叔寵自己，彎眼笑了下，天真道：“對吧，我也能吃很多東西！”

    “多吃些?！笨惦x贊同，叫來伙計(jì)再點(diǎn)了一桌子菜，看向一無所知的小家伙，意味深長地問道，“為何出來了，宋遂遠(yuǎn)不讓你吃飯？”

    “對！他說我長胖了，讓我按著尋常貓的食量吃，大壞蛋！”云休控訴。

    康離抬了點(diǎn)眼皮，聽得眉頭緊縮。

    再不多吃些，那個小的要將云休拖累垮。

    云休平日里便是饕餮飲食，但今日菜品擺上來后，陣仗連他都吃了一驚，左右的桌子被并過來放置盤子才將將夠用。

    伙計(jì)開了兩壇酒，云休歡喜若狂，手一揮，過長的袖子帶風(fēng)：“小叔叔，我請你吃酒?！?/br>
    康離攔了下來：“你暫時不能喝酒。”

    云休縮回半空中手，圓瞳不解：“為何？”

    小叔叔并非不讓喝，而是說暫時，難道他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

    “先吃東西?！笨惦x只道。

    “哦?！痹菩莶粡?qiáng)求，他摸了摸肚子，餓癟了，眼下吃飯最大。

    康離食量正常，他放下筷子時，云休已經(jīng)將一張桌子上的菜盡數(shù)掃光。

    酒肆中剩下的零散客人投過來若有似無的打量。

    云休屏蔽干擾，快速吞咽著魚rou。

    注意到對面的視線后抬起眼簾，露出疑問的目光。

    康離為他盛了一碗湯：“用些湯，不急?！?/br>
    云休目光落在桌上風(fēng)卷殘?jiān)坪蟮臍堅(jiān)?，停了一下：“……我吃太多了?！?/br>
    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點(diǎn)。

    “未有飽腹感就可以繼續(xù)吃。”康離道。

    云休感受了一下腹中，繼續(xù)伸筷子，不過他眼中浮現(xiàn)一絲擔(dān)憂：“小叔叔我當(dāng)真無疾嗎？”

    貓能吃，但也不像現(xiàn)在這般能吃呀。

    康離抿了口茶：“嗯，具體吃飽再說?！?/br>
    算作無疾。

    于是云休懷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急促地掃光了另兩張桌子。

    放下筷子，他一臉灰敗，連父親與爹爹的消息都沒心思打探，心底猜測貓不會是患了不治之癥吧……怎么能吃這么多，且還能吃……

    腹中頂多八分飽。

    “回家吧?！笨惦x率先起身。

    一路忐忑不定，云休連自己如何與宋遂遠(yuǎn)告別都已經(jīng)想好了，卻聽到了小叔叔略帶沙啞的嗓音：“你有孕了?！?/br>
    有孕？

    喜事呀。

    并非不治之癥。

    云休擔(dān)憂的圓眼睛瞬間明亮：“有孕好……有孕？？？”

    云休臉上皺巴巴，高聲提醒：“小叔叔，云休是男子。”

    “云休當(dāng)然是男子，不過宿山貓皇一脈乃雌雄同體，可有孕?！笨惦x敲開床頭暗格，取出來陳舊的書籍。

    云休年輕不懂，與宋遂遠(yuǎn)之間也不知是何情形，他們回去后，康離便翻出來藏了許多年不見光日的這本書，倒是沒想到能這般巧合碰到云休。

    康離將書遞給垂著腦袋拍肚子的云休：“看看?！?/br>
    “這是什么？”云休抬眼，滿目荒唐茫然。

    “約千年前一位宿山貓族前輩的隨筆?！笨惦x掌心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長發(fā)，“你先讀一讀，之后我們來詳談?！?/br>
    說完邁步出門，將云休獨(dú)自留在屋內(nèi)。

    云休心緒極不平穩(wěn)，以人間男子的身份過來十來年，任誰忽然得知自己有孕，恐怕都不會平靜。

    此處是康離的寢屋，有他身上的藥草香，云休習(xí)慣且親近著這種味道，深呼吸好幾道，心跳與表情一同落下來。

    這時窗外一道閃電炸響，榮陸府又要下雨。

    云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它淺淺凸出來一層，原來不是吃胖了。

    可他寧愿吃胖。

    云休冷了會兒臉，又一瞬變化成要哭不哭的表情，拳頭握起來虛空打了一套拳，咬牙切齒：“該死的宋遂遠(yuǎn)！”

    他煩躁地抓了抓長發(fā)，一把拿過來那本書，翻看起來。

    ……

    阿言一下午不見貓影。

    天色被烏云壓暗，宋遂遠(yuǎn)眼底露出一絲擔(dān)憂，小家伙生悶氣可別將自己淋濕。

    隨墨在此時回來，帶著探聽到的消息：“大小姐小產(chǎn)當(dāng)日，侍女都被大小姐派出門布施，大小姐也親自去了藥堂坐診，只是勞累不適，先行被送回家，等侍女們回來后，大小姐已經(jīng)腹痛難忍，康大夫都被叫了過來。

    還有一事，這些年姑爺?shù)哪赣H，一直隨大小姐與姑爺住在一起，前段時間大小姐小產(chǎn)第二日，她想念長子，姑爺哭送她回了老家，有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母子離別?！?/br>
    宋遂遠(yuǎn)從桌邊離開，靠著窗框，一滴豆大的雨水濺在手背上，聽完隨墨的話后出聲問道：“那日府中沒有侍女留下？”

    “留了兩個，她二人連帶著那日當(dāng)值的護(hù)衛(wèi)，全被發(fā)賣了?！彼貋頃r與門衛(wèi)多聊了兩句。

    宋遂遠(yuǎn)問道：“你說長姐在婆母手底下受過委屈否？”

    “嗯……前些天，大小姐院中的翠屏夸過姑爺孝順。”隨墨道。

    他猜……應(yīng)當(dāng)是受過委屈的。

    宋遂遠(yuǎn)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窗欞。

    劉柏出身慶州一小鎮(zhèn)，家境貧寒，有一兄長，他自小聰慧，父母全力支持他讀書考學(xué)，在他第一次入京參試之前，父親離世，他守孝三年，三年后高中進(jìn)士。

    他后來一直帶著他的母親，從盛京，到榮陸。

    其實(shí)聽到這里，宋遂遠(yuǎn)已然可以放下心，樁樁件件，劉柏都已經(jīng)出面解決，心術(shù)不正的表小姐被他趕回了頌安，哭送母親這事……

    那位老婦又能做何種事，能讓如此孝子一日不留地將她送回小鎮(zhèn)老家。

    此事他自己的探查到此為止，長姐小產(chǎn)他定是要記在劉柏頭上。

    而接下來更重要的是來瞧一瞧長姐如今的生活，關(guān)心她當(dāng)今盡力在做的。

    除了失去孩子這個結(jié)，宋遂遠(yuǎn)知道長姐的生活并非不如意，能親自定期出府坐診，能拜師學(xué)醫(yī)，只怕比在盛京做萬千寵愛的姑娘要來得更自在。

    隨墨細(xì)致地講了宋靜樂近些年來的成就，話至一半，宋遂遠(yuǎn)伸手止住話音：“下回我隨她出診瞧一瞧?！?/br>
    眼下他皺起眉頭：“阿言為何還未回來？”

    第23章

    被宋遂遠(yuǎn)惦念的阿言一頁一頁翻著書。

    藥香淡而溫和，掩蓋不住舊書撲面的一絲青草香與發(fā)霉味道。

    貓族前輩之隨筆。

    云休以己度人，以為會看到滿紙涂鴉，翻開后卻見與尋常書籍無二，字跡清雋，排列工整，字句娓娓道來。

    貓不喜念書，不懂千年前未有薄紙，也不知紙張保存不了上千年，一邊圓眼驚嘆一邊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