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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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戶河渭蕃人,還有9000余眾。” “總計蕃漢兵馬,不下三萬五千人。”邵樹德說道:“河清大局已定,讓軹關(guān)那邊不用打了。三千王屋縣丁壯返回。河中土團兵退守齊子嶺,開挖壕溝、折木斷路,堅守不出。” 軹關(guān)東面十里就是孟州濟源縣,西面五十里是齊子嶺。齊子嶺本來無關(guān)隘,漢代箕關(guān)早就埋沒于荒草之中,不過誰讓汴軍新修了一個呢。 兩軍分據(jù)箕關(guān)、軹關(guān),頗有宇文周、高齊爭鋒的味道了—— “周文東至崤、陜,遣其行臺侯莫陳崇自齊子嶺趣軹關(guān)。” “齊神武圍玉壁,別令侯景趣齊子嶺?!?/br> 邵大帥暫時沒興趣“趣”軹關(guān),他只想保住河清縣、蓼塢這兩個勝利果實,同時抓緊時間拿下柏崖倉,得到屯糧地點。 軹關(guān)是下一步要攻占的目標,但絕不是現(xiàn)在。 “賊軍便是來十萬,我只要糧草充足,便與其戰(zhàn)上一場又如何?”邵樹德最后說道:“給邵州、王屋縣、垣縣傳令,兩縣一萬戶蕃人,每戶出丁一人,自備兵器、十日口糧及三束干草,至王屋縣東集結(jié),開始cao練。帶馬匹者,州中給予糧草,另賜絹一匹?!?/br> 這三年間,邵樹德花費巨大精力,在崤、澠池、垣、王屋四縣安置了總計兩萬五千戶橫山黨項、河渭羌胡、青唐吐蕃,給他們分地,并選派農(nóng)學博士、學生過來指導(dǎo)耕牧,農(nóng)閑時加緊訓(xùn)練,令其習慣軍旅氛圍。 這是什么?這是劣化版的府兵、加強版的衛(wèi)所兵,是儲備兵力。 面對有著巨大后勤優(yōu)勢和地形優(yōu)勢的朱全忠,邵大帥也是拼了老命了。王屋縣去年才攻下,今年上半年是別想收獲糧食了,垣縣就要好不少,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收成,耕戰(zhàn)體系勉強穩(wěn)固了下來。 而且,兩縣的山間犄角旮旯、沿河荒地、丘陵緩坡,也撒了不少牧草種子,這會已經(jīng)長了出來。前線的戰(zhàn)馬、役畜,可以隨時拉到后方放牧休整,減輕糧食消耗。 為了這場戰(zhàn)爭,邵樹德已經(jīng)盡最大可能彌補己方劣勢。 汴軍來吧,最好不要給我機會,不然老子打到河陽去。 第034章 穩(wěn)健 大順五年四月十一,距離河清縣城破已經(jīng)是第十二天了。 夏軍又付出了兩千余人的死傷,柏崖倉內(nèi)僅剩的七百余守軍終于遣使接洽了。 諸將都打出了真火,紛紛要求屠盡倉城內(nèi)守軍。 邵樹德用自己的威望將此事按下,表示守軍若降,皆無罪,人賜錢一緡、絹兩匹的承諾仍然有效。 當日午時,七百多守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下山,列隊請降,邵樹德信守承諾,一概不傷。 至此,此番出兵河清,三個戰(zhàn)果都到手了,前后死傷一萬一千多,殺敵四千余人。 算上楊亮偷襲俘虜?shù)纳锨уП?,總共還有兩千余俘虜,幾乎付出了兩倍于敵軍的代價。 這還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不管怎樣,河清、蓼塢、柏崖倉三個戰(zhàn)果,無論花費多大代價換取都值得。 而自從三月底、四月初第一批汴軍渡河北上之后,十余天時間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集結(jié)至河陽一帶的汴軍已達七萬余人,且其兵力仍在繼續(xù)增加之中。 與此同時,糧草、物資的運輸更加繁忙。 河陽津、小平津、五社渡、洛口、汴口等等,幾乎所有渡口都被利用了起來。 十幾萬大軍所需的糧草、器械,可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一般都要求營中有三月以上的物資儲備,后方糧站有半年以上的儲備,運輸途中的還有一兩個月的儲備。 朱全忠雖然自信能擊敗夏軍,但他并未奢望一戰(zhàn)定乾坤。你想決戰(zhàn),夏軍就一定愿意和你決戰(zhàn)嗎? 他們形勢那么好,開辟了三個戰(zhàn)場,還拉攏的朱瑄、朱瑾兄弟,穩(wěn)扎穩(wěn)打,疲敵之策都能把你玩死,為什么要冒巨大的風險和你一戰(zhàn)定乾坤? 雙方上十萬人陣列而戰(zhàn),不說戰(zhàn)場容不容納得下,便是容納得下,誰敢說自己一定能贏? 邵樹德承受不起野戰(zhàn)失敗,損失武威、豐安、天德、飛龍四軍及大量蕃人的后果,朱全忠也無法接受長直、保勝、雄威、飛龍、親騎、捉生、踏白諸軍覆滅的結(jié)果。 尤其是左右長直軍,全軍兩萬多人,一直由朱全忠親任軍使,是他最精銳的嫡系部隊。此番被寇彥卿帶來了一萬五千人,這一旦損失掉了,老朱得氣得吃不下飯。 小敗可以,大敗誰都不想見到,這注定了雙方大戰(zhàn)前會有一段高頻率的小規(guī)模試探性戰(zhàn)斗。 四月十三日,第三批糧食五萬四千斛運抵蓼塢碼頭。 邵州刺史梁之夏組織壯丁將糧食運往柏崖倉,連帶繳獲的糧草,倉內(nèi)堆放了二十萬斛糧豆。蓼塢碼頭也存放了五萬斛,河清縣內(nèi)存了五萬斛,另有三萬余斛臨時存放于軍營中,連同二十萬束干草一起,由糧料使朱亮管理。 運糧漕船回程的時候,遭到汴軍水師襲擊,沉三艘、被俘四艘。 邵樹德明白,搶運糧草的美好時光過去了。他下令陜州、渭口方面暫停運糧,避免無謂的損失。 “糧草完全夠了?!卑匮聜}城之上,邵樹德看著正在河面上耀武揚威的汴軍水師戰(zhàn)艦,道:“便是豐安、天德二軍趕至,一月也就消耗四萬四千余斛軍糧、草料若干。現(xiàn)有儲備,足夠我大軍七個多月的消耗,朱全忠有本事和我耗到冬天。汴軍氣勢洶洶,也不知道調(diào)動了多少人馬,根據(jù)這些日子的情報,可能接近十萬了。這么多兵馬,排山倒海壓來,好大的場面?!?/br> 汴軍這次確實是下了本錢了,光他們鋪天蓋地的騎兵,看樣子就在五千騎左右。濟源張慎思那邊應(yīng)該還有千余騎,孟州張全義身邊不應(yīng)該一點騎兵都沒有,這次他們是步兵、騎兵數(shù)量全面占優(yōu),壓倒了朔方軍。就連騾子軍的數(shù)量,也不比夏軍騎馬步兵少。 更別提縱橫大河的水師了,優(yōu)勢看起來似乎是壓倒性的。這是他們內(nèi)線作戰(zhàn)、投射能力的優(yōu)勢。 在后世,投射能力體現(xiàn)在兩棲攻擊艦、戰(zhàn)略運輸機的數(shù)量上,沒有這些,縱有幾百萬大軍,你能調(diào)動幾萬人到外國作戰(zhàn)? 此時的投射能力,就體現(xiàn)在船運上。 “大帥,不可掉以輕心。我擔心龐師古、張慎思在麻痹我軍。河陽那邊,斥候已很難靠近,到處是賊兵。河清距其不過數(shù)十里,須臾可至?!标愓\說道:“河陽往東,渡口眾多,渡河后多在懷州武德、武陟、獲嘉、孟州溫縣境內(nèi),如今多半都已趕至河陽。之所以未西進,一則摸不清我軍兵力,二則還在等待器械、糧草?!?/br> “軹關(guān)那邊會不會有動靜?” “有可能?!标愓\沉吟了一會,說道:“或可調(diào)河中軍上來,戍守箕關(guān)?總比土團鄉(xiāng)勇能戰(zhàn)?!?/br> 箕關(guān)、軹關(guān)之間,邵樹德遣人挖斷驛道,折木斷路。這個計策是封渭獻的,邵樹德采納。 但現(xiàn)在他后悔了。 或許過于露怯,讓汴軍看破了北路無精兵的虛實? “我不放心王瑤?!鄙蹣涞聡@了口氣,道:“鐵林軍一萬三千步騎,這么大一股力量,我為何不調(diào)來前線?河中那幫武夫,始終是個隱患,不得不防啊?!?/br> “大帥,李唐賓手下兵力不少,不如檄調(diào)一批北上,馳援河陽戰(zhàn)場?”陳誠建議道:“河陽汴軍中出現(xiàn)了騾子軍。按照聽望司的情報,此為戴思遠所部,共八千人,一直屯駐在洛陽、新安一線。此時出現(xiàn)在河陽,定是朱全忠調(diào)來的。李唐賓大軍屯于澠池縣、千秋城一帶,攻硤石堡,根本展不開兵力,無需那么多人手?!?/br> “李唐賓稟報,其欲南攻莎柵城、回溪坂,打通到洛水河谷的道路,威脅葛從周、楊師厚側(cè)背,或需在此用兵?!?/br> “大帥,此妄言也!”陳誠不客氣地說道:“羊腸小道開辟于山體斜坡之上,一側(cè)高山,一側(cè)深澗,這等險地,如何用兵?賊兵北上困難,我軍南下亦難,此非用兵之所?!?/br> “好?!鄙蹣涞卤魂愓\說動了,道:“那便調(diào)歸德軍北上?!?/br> 歸德軍,本有五千兵,皆橫山黨項山民。后來挑選了數(shù)百表現(xiàn)突出的青唐吐蕃勇士,王瑤也揀選了兩千河中精兵,最近又補入了五百濮、徐降兵精壯,已有八千之眾。 之前一直在胡郭城練兵,時不時與汴軍展開些不痛不癢的小規(guī)模戰(zhàn)斗。邵樹德也不知道為何李唐賓不喜歡用符存審,既如此,調(diào)來王屋山行營吧,歸高仁厚指揮。 箕關(guān)那邊,確實需要一支能打的部隊壓陣。 ※※※※※※ 黑沉沉的夜幕之中,雨水如從九天傾倒下來一般,澆得人心煩意亂。 傷愈歸隊的劉三斛頂著袍澤們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昂首行走在河堤之上。 身上的蓑衣根本擋不住風雨,巡視了一圈,渾身就已經(jīng)濕透了。 但他現(xiàn)在沒有資格偷懶,出了名就是這樣煩惱,時時被人盯著,一不留神就會被人告黑狀,遠沒有看起來那么美好。 不過還是值得的! 當年大帥賞的舞姬,前后替他生了三個孩兒。前些時日又賞賊官之妻,并且特地放了他假——不放也不行,受傷躺在那里。 那女人知書達理,似乎也認命了,這些日子一直在照顧他的飲食,讓劉三斛非常滿意。 跟著大帥拼殺,就是這么有奔頭! 天空響起一聲驚雷,雨好像更大了。劉三斛低聲咒罵了一句,不過很快住了口。 一閃而逝的電光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黑壓壓的船只。 船舷兩側(cè)好像還有女墻,上下皆有窗、孔。 “毛隊頭,你立刻前往營房,將弟兄們都喊起來?!?/br> “崔隊副,你帶兩人去撞鐘那里,等待消息?!?/br> “其余人,跟我走!”劉三斛一口氣下了三道命令,然后便帶著一頭霧水的四十余人往河邊沖去。 又一道閃電落下。 這次看得更清了,女墻上的窗口射出弩矢,河邊響起數(shù)聲慘叫。 “狗賊,這么大的雨,弩弦還這么有勁!”劉三斛大聲咒罵道。 身后軍士們已經(jīng)明白了,這是有賊兵從河上攻來,還專挑了這么個下雨天。 跑到撞鐘處的崔隊副也明白了,他帶著兩名軍士,三人一起用力,毫不猶豫地撞響了示警大鐘。 沉悶的鐘聲在夜空中飄出很遠。碼頭各處立刻“活”了起來,嘈雜聲四起。 河面上也傳來了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人家干脆也不遮掩行藏了,大張旗鼓了起來。 鋪天蓋地的弩矢從河面上射來,河邊空曠的野地里幾乎沒人能立得住腳,巡哨的軍士慘呼不斷,不知道多少人中了招。 第一艘船只緩緩靠近。 八十名水手在底艙喊著號子,奮力劃槳,舵手瞪大眼睛,仔細看著碼頭位置,cao控方向。甲板上站滿了軍士,手持刀槍,躍躍欲試。 誰也沒想到,夏、汴雙方的第一戰(zhàn),竟然在蓼塢碼頭之上。 弩矢清場之后,汴軍水師近戰(zhàn)軍士順著踏板沖上了碼頭。 守衛(wèi)碼頭的武威軍將士反應(yīng)很快。鐘聲響起之后,基本就開始披甲、集結(jié),然后在軍官的帶領(lǐng)之下,迅速增援廝殺地點。 “殺!”狹窄的碼頭之上,戰(zhàn)斗幾乎呈白熱化。 不斷有尸體掉落河中,血腥氣濃郁得令人作嘔。 劉三斛最先趕到,他挺著一桿長槊,連連刺擊。 身后四十余名軍士配合默契,死死擋住賊兵前進的方向。 援兵次第到來,碼頭上擠滿了人,雙方都擺不開陣勢,人擠人碰上就砍。 天空陰云密布,下著雨,沒有月光,沒有星辰,除了河面上密密麻麻的燈火之外,碼頭上竟然伸手不見五指。 殺到最后,雙方幾乎全亂了。 劉三斛將一名汴軍士卒踹入河里,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已經(jīng)分不太清周圍的黑影到底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了。 “我是浚儀縣的?!彼肓讼耄酶藢W的汴宋口音喊了一句。 “兄弟,原來是自己人,差點就對你動手了?!睂γ嬉蝗朔畔戮瑁f道。 “噗!”一槊捅出,正中此人腹部,劉三斛毫不停頓,抽出長槊后,揮舞拍開了捅過來的一桿長槍,然后大步前跨,挺槊一刺,對面黑暗中又傳來一聲慘叫,竟是連斃兩人。 “諸位,汴賊水師無甲,碰到無甲之人,不要客氣,直接殺,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