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樹德有空就會去看看。

    拓跋思恭喜愛的刀劍、韓朗的鎧甲、郝振威的佩劍、王珙喜愛的金銀器等等，都是邵樹德的私人藏品，彰顯著他用兵十余年來的豐功偉績。

    金仙觀內(nèi)還有一些活的“藏品”，即俘獲的敵方將帥妻女，今日又多了兩個。

    其實邵樹德想拔x無情的，但兩個女人跪求帶她們走，意思很明顯，寧可被一人所辱，也不想淪為營妓，被數(shù)百人所辱。

    折嗣倫無奈地看了邵樹德一眼。

    妹夫什么都好。善理民生，關北百姓吃得飽、穿得暖，人人稱頌，口呼“邵圣”；善于用人，提拔的將領皆有大才，屢戰(zhàn)屢勝；素得軍心，故上下皆欲效死，有名將之資；說話一言九鼎，諾重千鈞，即便敵方將帥，在這事上也不得不贊一聲；收復故土，訓以華風，河隴遺民感激涕零。

    可偏偏喜歡玩這些下三路的破事。

    “看到?jīng)]？淮西其實挺富庶的，惜安定不下來?！鄙蹣涞乱恢笡杆?、淮水，道：“朱全忠在河北筑廣河、板渚二城，以為前哨。我在淮北據(jù)白狗、新息、烏龍集三城，同樣是前哨，有此三鎮(zhèn)在，申、光無憂矣?！?/br>
    烏龍集其實是一個渡口兼商埠，在今淮濱港附近，西距新息縣百余里，東距汝淮交匯處二十余里，一直是淮鹽、茶葉的集散港口。

    龐師古退走后，夏軍在淮北只有缺額不少的義從軍，兵力不足，無法發(fā)起攻勢。但他們也沒閑著，崔洪驅(qū)使百姓在烏龍集附近筑城，作為北岸的據(jù)點。

    邵樹德即將離開。而他一走，天雄、義從二軍當然也要跟著離開，從今往后，淮南一帶就全靠折家自己了。

    壽州朱景有五千兵，以壽州的人力物力，養(yǎng)著輕輕松松，甚至還略有盈余，可上供給節(jié)度使。

    申州陳素還剩三千兵，以申州數(shù)易其手的情況，只能勉強養(yǎng)著了。或許等流散在外的百姓回來后，情況會有所好轉。

    折嗣倫暫時能動用的，也就光、安二州的人力物力。他幾乎把鳳翔鎮(zhèn)的精銳搜刮一空，總計將帶來五千步卒、一千騎卒，邵樹德又將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給他，應該可以養(yǎng)活。

    等到明年，休養(yǎng)生息之后，后年可以嘗試多養(yǎng)個幾千兵。

    但別忘了，還有時瓚部一萬人，養(yǎng)他們的錢糧，淮西鎮(zhèn)硬湊一些，杜洪再咬牙供給一點，關中再花大代價轉運一些，勉強供著吧。

    “大王給的方略是守么？”折嗣倫問道。

    “我已許諾減稅，總不能食言自肥。今明兩年，以守為主，間或北上，搶掠些糧草財貨養(yǎng)軍，配合河洛、河陽的攻勢。重擔，還不用你們來擔。”邵樹德說道：“畢竟，淮西鎮(zhèn)還得分出部分精力來，盯著楊行密?！?/br>
    “既如此，我明白了?！闭鬯脗愓f道。

    “俘獲的淮兵、梁兵萬余人我?guī)ё?，崔洪部四千余人留給你，武瑜的安州兵，你可擇精壯補入軍中，余眾可罷遣。前陣子外舅從鳳翔抽了些兵，又到關北募兵數(shù)千，你看著協(xié)調(diào)吧?！鄙蹣涞掠值溃骸盎次麈?zhèn)，朝廷賜軍號‘淮寧’，從今往后，你便是淮南西道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淮寧軍節(jié)度使。”

    鳳翔一府四州，本有兵兩萬。昔年折宗本南下，帶走了七千步騎，前陣子欲建威勝軍右?guī)?，又從鳳翔調(diào)兵，還到麟、銀、勝等州募兵。這次折嗣倫又帶來六千步騎，作為組建淮寧軍的基干，鳳翔鎮(zhèn)其實就剩四千兵了，以至于連南下蜀中的兵力都湊不出來。

    邵樹德已經(jīng)上表朝廷，罷鳳翔府為岐州，岐、隴、興、鳳、洋五州并入朔方鎮(zhèn)。折家，這是徹徹底底地把家底都搬到淮西一帶了。

    鳳翔鎮(zhèn)剩下的幾千兵，邵樹德打算抽其精干，補充戰(zhàn)損的天雄、義從二軍（缺額將近兩千），余眾兩千人，老弱罷遣，剩下的并入州軍。

    而在淮西這片，折宗本的威勝軍有眾兩萬，他打算擴編至兩萬五千人，分左右兩廂。

    再支援兒子折嗣倫兩千精兵，如此，淮寧軍在吞并安州軍后，將有兩萬二千人左右，其中掌握在折嗣倫手里的一萬四千步騎是核心，作為衙軍。陳素、朱景手里的八千眾屬于外鎮(zhèn)軍，防守申、壽二州。

    財政方面，肯定是很緊張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京兆府、奉天鎮(zhèn)，今明兩年都要動員大批夫子，不計成本給唐鄧隨、淮西七州輸血，幫助他們渡過最困難的兩年時間。

    為了處理這些棘手的歷史遺留問題，又不想傷了親戚和氣，邵樹德也是絞盡腦汁。

    折家如今已然是邵樹德建立的這個關西武人集團中的最大號山頭，擁兵數(shù)萬，關鍵內(nèi)部還鐵板一塊，唐、鄧二州地方職務大量被武人侵占，而這些武人又是折家軍的，軍民一體，大權在握。如果給他們幾十年時間，焉知不是又一個河北三鎮(zhèn)？

    折家之下，野利、沒藏這些部族大豪也是山頭，同樣有地盤，有兵。而且他們的體制，兵民不分，一家拉出個兩三萬人都不成問題，真實戰(zhàn)斗力可能比諸葛仲方的山南西道、趙儉的龍劍鎮(zhèn)、王瑤的河中鎮(zhèn)、李璠的陜虢鎮(zhèn)都要強大。

    為了這些羌胡酋豪，邵樹德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王府中來自橫山二部、地斤澤嵬才氏、陰山五部、河隴諸部（白氏、羅氏、楊氏、梁氏）等部落的侍女可不少。

    嫡長子邵承節(jié)，除了定下朱氏為正妻外，邵樹德又給他定下了野利氏、沒藏氏嫡脈女子為妾?？蓱z孩子才十一歲，老父就為他“拉皮條”了，為了江山永固，可真是cao碎了心。

    “淮寧軍定不負大王所托?！闭鬯脗愓f道：“有我?guī)淼牧咽?，再將蔡人、安人好好cao練一番，不出半年，便能捏合成型，一年可上陣，兩年可北伐蔡、潁諸州?！?/br>
    “哈哈！”邵樹德狀似暢快地大笑，道：“有小郎在，淮南無憂矣?！?/br>
    分封制，固然隱患極大，但確實能極大激發(fā)人的積極性和戰(zhàn)斗力，比直接統(tǒng)治效率高多了。至于這顆雷什么時候爆，會不會爆，就看你處理得如何了。

    乾寧二年五月二十三日，邵樹德離開了義陽縣。

    折嗣倫效率很高，已經(jīng)分派數(shù)千人北上，接替駐守白狗、新息二城的義從軍。同時牒請邵樹德分時瓚部五千人北上，至烏龍鎮(zhèn)城戍守，邵樹德許之。

    從申州入隨州，再至襄州，一路上走得很慢。

    去年種下的越冬小麥已經(jīng)接近收獲了。

    襄陽、南陽一帶，稻、麥皆有，一年兩熟?？粗乩稂S澄澄的麥子，邵樹德心情很好。

    干旱皴裂的大地，需要雨水滋潤恢復。

    經(jīng)歷了半年戰(zhàn)爭壓榨的南線諸州，經(jīng)濟上殘破不堪。收了這一季麥子后，當能稍稍喘口氣。

    明年這十四州之地盡皆減稅，以恢復元氣。但幾萬軍人需要錢糧供養(yǎng)，這也是事實。這負擔，不過是轉嫁到人口相對充裕的關中罷了。而且還是很不經(jīng)濟的那種，路上損耗驚人。

    途徑棗陽縣的時候，邵樹德特意停了下來。

    這邊來了不少乾州五縣的民戶，第一批三千戶已經(jīng)抵達，都分了地。

    關中地狹人稠，又被邵樹德保護得太好，人口有點多了。最嚴重的華州，有的人家就幾畝地，還在那精耕細作，土里刨食，還特么吃不飽。

    邵樹德看著就很無語，去外地一家有幾十畝地不香嗎？但百姓就是不愿意。

    他想起了隋朝的一件舊事，楊堅巡視關中，發(fā)現(xiàn)府兵應一丁授田一百四十畝，但因為人口暴增，關中實際只有人均十幾畝。

    一丁十幾畝，養(yǎng)的府兵是什么質(zhì)量？

    府兵，和先秦耕戰(zhàn)體系的兵不一樣，區(qū)別在于參不參與農(nóng)業(yè)勞動。

    府兵一家二三百畝地，有部曲莊客，只在農(nóng)忙時偶爾參與農(nóng)業(yè)勞動，大部分時候閑著，好吃好喝，錘煉武技，參加訓練，同時有錢自備器械甚至馬匹。

    當年后周（北周）約七百萬人口，結果全國只有四萬八千府兵，成為后周的核心精銳。

    楊堅痛感府兵制敗壞，于是強行遷移關中兵戶到各地，算是給隋朝府兵續(xù)命了一波，不然多半等不到楊廣登基，就要無強兵可用了。

    府兵，其實就是小地主，而不是自耕農(nóng)。

    “棗陽縣總共來了多少人了？一戶有田幾何？”邵樹德問道。

    “大帥，乾州已發(fā)來三千戶，吐谷渾赫連氏部眾亦來了千余帳?！标愓\答道。

    “什么帳不帳的？盡快編戶?！鄙蹣涞抡f道：“這就是兩萬余人了，好生安置吧。正所謂一張白紙好作畫，關西農(nóng)學生應盡快到位?！?/br>
    “鄧城、谷城安置了嗎？”邵樹德又問道。

    “糧草、農(nóng)具、牲畜不足，尚未有多少人過來。就谷城縣來了一千多戶乾州百姓，外加部分吐谷渾部眾，總計八九千人?！标愓\道。

    “這事確實急不得。”邵樹德嘆道：“一萬戶乾州百姓，四萬余吐谷渾部眾，慢慢來吧。襄陽、南陽、淮西，朝廷忽視很多年了，戰(zhàn)亂又多，恢復起來沒那么簡單。這三個縣，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br>
    陳誠會意。遷移百姓而來，還贊助糧食、牲畜、農(nóng)具之類，當然不是造福折宗本或趙匡凝的。往這三個荒涼的縣份安置十萬百姓，開墾田地，產(chǎn)出了錢糧，以后就是夏王府插手此間事務的絕好抓手。

    邵大帥，賞賜起來非?？犊佘娙?、淮寧軍四州，說給就給了。但從來都沒有放任不管，而是一直在摻沙子，建立聽命于自己的基本盤。

    政治生物的基本cao作罷了！

    第065章 處置

    一路走一路看，抵達襄陽城外的漢陰驛時，已經(jīng)是六月初了。

    陳氏這些日子過得很愉快，回了以前住的老宅，與親人見面，還去了幾個年幼時印象深刻的景點，心情與剛來那會不知道好了多少。

    邵樹德回到漢陰驛后，第一次拆封了圣人送的這個禮物，心理上的滿足感難以言表。

    趙匡凝已經(jīng)從魯陽關一帶撤了回來，頂上去的是折宗本從鳳翔抽來的兵馬，另外就是在銀、麟、勝三州招募的黨項新兵。

    “襄、郢、復三州，人太少了。尤其是郢、復二州，需大加整飭?！鄙蹣涞略跐h陰驛內(nèi)請趙匡凝座談，言談舉止間，好像他才是襄陽的主人，而趙匡凝也畢恭畢敬，不敢多話。

    他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邵樹德的意思，即無需將過多資源投入襄州，重點發(fā)展郢、復二州。再聯(lián)系到襄州的谷城、鄧城（安養(yǎng)）二縣似乎已經(jīng)換了夏王府派來的官員，事情再明了不過了。

    “郢、復二州，仆正在遣人整飭水利，獎勵農(nóng)桑?！壁w匡凝答道：“現(xiàn)在與杜洪也停戰(zhàn)了，相安無事，百姓士人奔走相告，皆言此乃夏王之德?！?/br>
    邵樹德大笑，道：“百姓不怨我壓榨酷烈就不錯了。今年秋稅減免，明年亦減稅，忠義軍三州亦得照辦?！?/br>
    “遵命。”

    “另者，郢復實在地廣人稀，可想辦法招誘外鎮(zhèn)百姓甚至是蠻獠，編戶齊民?！?/br>
    “遵命。”趙匡凝點頭如搗蒜。

    郢州三縣，大致在后世湖北鐘祥、京山一帶。

    復州三縣，大致在后世湖北仙桃、監(jiān)利、天門一帶。

    這五個地方，在后世有五百多萬人，屬于人口密集區(qū)。唐代雖然不能與工業(yè)化社會比，但兩州六縣加起來居然還不到十萬，確實太少了，開發(fā)程度低得令人發(fā)指。

    缺人，始終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沒人為你種地，沒人為你放牧，沒人為你織布，沒人為你捕魚，那還打個屁仗。

    長期相持拉鋸的戰(zhàn)爭，對經(jīng)濟基礎的要求會無限擴大。

    “江漢之間，這么好的地方……”邵樹德沉吟了一下。

    先打點基礎吧。說句難聽的，若他建立的王朝在承平百年，人口暴增之后，有江漢這類未開發(fā)的地方存在，也是個比較不錯的泄壓閥。

    或許可以趁著這會多圈占點無主之地，作為王府所轄的牧場，將來一點點放出去。

    “你先回去吧。襄陽與鄂州，不應再生戰(zhàn)事，或可守望互助。”邵樹德說道：“江陵李侃，最近有無動靜？”

    “李侃大病一場后，身體不太行了。諸子各有一堆人支持，許存、張鐇、張鈞等外將蠢蠢欲動，夔峽、荊南兩鎮(zhèn)恐多事矣。”趙匡凝回道。

    其實，他對荊南鎮(zhèn)一直比較感興趣。趙德諲在位的時候，一度想侵吞荊南，作為自家的后方。奈何李侃好像小有實力，不太好打，就放棄了。

    而自從將理所從夔州遷到江陵府后，政治重心東移，李侃的地盤也有所變化。

    夔峽鎮(zhèn)最西端的渝州等地失陷，而今西境只達忠州。

    西征入川不成，遂南下，結果也不太成，李侃這擴張也是夠悲劇的，再一聽聞邵樹德居然將勢力延伸到了漢東，怪不得氣病了。

    荊王（李侃）如今實控的地盤計有忠、萬、夔、歸、峽、荊（江陵府）六州，也不算小了。但考慮到他的年紀，身后事估計慘不忍睹——這也是很多武人最擔心，卻又始終難以解決的事情。

    “聽聞朗州雷滿曾經(jīng)遣使至襄陽？”邵樹德突然問道。

    趙匡凝一驚，夏王從哪得知的消息？

    雷滿確實來過，就是前陣子的事情。因為聽聞李侃欲抱病南征，心中憂懼，故邀襄陽出兵，夾擊李侃，被趙匡凝拒絕了。

    本來就是件小事，趙匡凝也不是邵樹德的下屬，不過是附庸罷了，沒必要事事匯報。真正讓他覺得難安的是，夏王從何處知曉？

    “的確來過。雷滿的洞蠻軍雖打退過荊南衙軍幾次圍攻，但損失很大，不得不求助外鎮(zhèn)。仆已經(jīng)回絕了?！壁w匡凝說道。

    “雷滿若再來，可將他的使者帶到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