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宗本身邊有，李唐賓身邊有，李仁軍身邊有，如今楊悅身邊也有了。往好處想，老楊的地位上升了，已經(jīng)躋身方面大帥。

    李弘仁、嵬才缽逋二人所談之事其實很簡單。李弘仁向夏王打小報告，說楊悅“不識大體”，意欲同時招惹契丹與河?xùn)|，破壞夏王大計，請夏王下令約束。報告由嵬才氏派人送出，他是夏王自家人，深受信任。

    “李存孝在媯州，離得并不遠(yuǎn)，為何到現(xiàn)在還沒來呢？”嵬才缽逋突然問道：“黑矟軍已經(jīng)到位，現(xiàn)在就等晉人過來了。如果他們遲遲不來，大軍蹲在山里，總不是個辦法。還不如把金刀、黑矟二軍集結(jié)起來，再往北、往東掃蕩一下?！?/br>
    “晉人肯定要來的，山北諸部都看著呢?！崩詈肴屎艽_定地說道。

    燕北諸部現(xiàn)在確實在靜等消息。

    他們寧可遠(yuǎn)躥，也不想在局勢還沒有徹底明朗的情況下表露傾向，投靠任何一方。誰贏他們幫誰，這是墻頭草的生存哲學(xué)。也別嘲笑他們，這是千百年來的生存智慧，實力就這么點，不這樣做的可能已經(jīng)死光了。

    “有沒有探聽到幽州、河?xùn)|的消息？”嵬才缽逋問道。

    “代北如臨大敵，游騎四出，關(guān)卡盤得也很嚴(yán)，很難派人打探?！崩詈肴收f道：“幽州更是如此。李存孝這人雖然魯莽粗暴，但還是聽他義父命令的。到現(xiàn)在安靜得很，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只能說李克用給他下令了。但嚴(yán)守門戶，不輕舉妄動?！?/br>
    “這么說，李克用可能有大行動。”嵬才缽逋擔(dān)憂道。

    對他們這些地方實力派來說，打仗輕松愉快，還能繳獲大筆物資，這是最理想的。可如果要啃硬骨頭，比如與晉軍廝殺，沒得戰(zhàn)利品繳獲，但要死很多人，這就很不劃算了。

    “李克用如果不想代北、幽州出事，必來?！崩詈肴屎芮宄筒爬忓驮谙胧裁?，安慰道：“將來大王建了新朝，嵬才氏與國同休，永鎮(zhèn)地斤澤，這是天大的好處。為了這些好處，便是與晉人血戰(zhàn)一場又如何？”

    “也是?！贬筒爬忓托α诵?，道：“多謝李隨使醍醐灌頂。野利氏、沒藏氏都那么賣力，沒道理嵬才氏瞻前顧后?！?/br>
    諸巡檢使部落之間當(dāng)然也是不一樣的。正所謂親疏有別，野利、沒藏、嵬才三部跟得早，還與夏王結(jié)親，三位嫡脈女子都獲得了王媵的身份。莊浪氏、渾氏、哥舒氏、契苾氏、藏才氏能與他們比？做夢。

    與嵬才缽逋告辭后，李弘仁回到了城內(nèi)。

    部落蕃民們正在做飯。大部分時候吃的是奶、rou脯、rou湯、野菜，偶爾用醬菜、粟麥調(diào)劑一下。軍事活動基本停止，很多部落散到了北邊放牧牛羊。大寧城周邊的草場都快被啃禿了，草原上打仗就這樣，看起來可以趕著牛羊一路作戰(zhàn)，實際上你要花費太多時間放牧，也需要廣闊的草場來放牧，盡可能獲得奶來補(bǔ)充食物，牛羊能少宰殺就少宰殺一點——大寧城曾經(jīng)連續(xù)吃了好幾天的馬rou，李弘仁都快吃吐了。

    臨時衙署內(nèi)人來人往，李弘仁進(jìn)去后先與諸將佐見禮，然后坐下來辦公。

    “若奚王來降，接受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左右為難。”說話的是統(tǒng)領(lǐng)渾部兵馬的蕃將渾固。

    “你就那么怕契丹？”王合不屑道。

    他是木剌山巡檢使王歇之子、豹騎都指揮使王崇之弟，這一番話招致兄長的怒目而視，頓時不敢再多說了。

    話說自從討平陰山韃靼之后，陰山內(nèi)外的草場重新劃分。哥舒氏被遷移到諾真水汊，將豐州的草場讓出；契苾部東遷至新設(shè)的柔州，等于是搶了陰山韃靼的地盤；莊浪氏、渾氏、王氏一切如故。

    前面兩家其實沒什么，草場面積不小，但王氏就有點想離開木剌山了。他們的草場面積最小，北與諾真水相接，南面又不能越過陰山，被夾在中間很難受，偏偏部族人口極多，達(dá)到了九萬之?dāng)?shù)。如果算人均財富的話，差不多是陰山五部里最窮的，因此有很強(qiáng)的向外遷移的動力。

    而要想像哥舒部、契苾部那樣獲得一塊不錯的且足夠大、足夠豐美的牧場，戰(zhàn)功就是必不可少的。夏王是仁慈的，但那僅僅限于財貨，對于耕地、牧場，他向來控制得很嚴(yán)，不是你想要什么就給什么。

    燕北的牧場其實很不錯，王合一直這么認(rèn)為，而兄長王崇其實也認(rèn)可這點，但他不會直接說出來。

    “契丹雖然比我等實力強(qiáng)，但并不至于無法對付。大王狠下心來，常年派數(shù)萬精騎與他們耗，有整個中原做后盾，耗也把他們耗死了?！睖喒滩粦押靡獾匦α诵?，說道：“但值此之機(jī)，是否值得與他們開戰(zhàn)呢？”

    “值不值得開戰(zhàn)，自然要由楊都頭來做決定?！蓖鹾匣貞涣艘痪?，結(jié)果又遭到兄長怒視，他頓時懵了。

    渾固笑而不語。

    “渾將軍，媯州若有兵來，你部為先鋒?！遍T外響起了洪亮的聲音，卻是楊悅進(jìn)來了。

    眾人紛紛閉嘴。

    “都閑得很嘛。”楊悅冷笑道：“我收到軍報，康君立率軍北上，雁門關(guān)外出現(xiàn)賊騎，不下兩千，諸位誰回去將他們驅(qū)走??？”

    ※※※※※※

    燕北的消息花了八天時間才抵達(dá)河陽，此時邵樹德正與調(diào)到河陽的天雄軍待在一起。

    天雄軍左右兩廂剛剛整編完畢沒多久。

    軍使臧都保、副使李仁軍、都虞候牛禮、都游奕使王建及、左廂兵馬使李璘、右?guī)R使解賓，這是高層軍官。左右?guī)笓]使、營、隊級絕大部分出身天雄軍，除了個別出色的比如王郊（左廂第一指揮指揮使），河源軍、保義軍系統(tǒng)算是遭受重創(chuàng)了，玉門軍更是全軍覆沒，一個好點的職位都沒撈到。

    四軍合并，為何好處多落在了天雄軍身上？別問，問就是夏王最高指示。

    天雄軍目前屯于河內(nèi)縣郊野，每日都在互相熟悉，三日一小cao，七日一會cao，訓(xùn)練得非常頻繁。武學(xué)生軍官將他們的作風(fēng)帶進(jìn)了新部隊，來自河源、保義、玉門三軍的人員一開始極其不適應(yīng)，軍中頗有怨言。

    關(guān)鍵時刻，邵樹德親自坐鎮(zhèn)天雄軍大營，壓下了這股sao動。

    “cao練得狠了就哭爹喊娘，你他媽還是武夫嗎？”邵樹德扇了河源軍某位隊頭一個耳脖子，笑罵道：“河源軍之名是我親定，以紀(jì)念收復(fù)鄯、廓二州，爾等也去過青唐，怎么，在那邊野慣了？”

    隊頭訕訕而笑，不再多話。

    “還有你！”邵樹德又指著一名孔武有力的軍官，道：“有點眼熟啊?！?/br>
    “大王好眼力。我是鄜州的，以前是節(jié)度使李帥的親兵，遠(yuǎn)遠(yuǎn)跟著，好幾次見過大王。”軍官驚喜道。

    “哦？打過黃巢？”邵樹德驚訝道。

    “與孟楷打過，戰(zhàn)不利，退保高陵。后來神皋驛之戰(zhàn)，大王親領(lǐng)雄兵，大破巢賊，追亡逐北，直將他們趕進(jìn)了渭水?！?/br>
    “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你還在，很好?！鄙蹣涞屡牧伺能姽俚募绨?，親自解下披風(fēng)掛在他身上，又解下佩劍遞給他，道：“今晚全軍大酺，你來找我，不醉不休?！?/br>
    “遵命?！避姽儆行┘?。

    邵樹德在營中一一穿過，拍拍這個人的肩膀，又幫那個人整理一下箭囊，最后道：“我已年逾四十，這幾日隨軍訓(xùn)練，可曾叫過苦？”

    “沒有?！币蝗喝似咦彀松嗟?。

    “我都能練下去，你們還廢話什么？恁地像個婦人一樣，都滾出去好好練?！鄙蹣涞伦魃馈?/br>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離去。觀其臉色，不像多有怨氣的樣子。

    “這幫驕兵悍將，也只有大王壓得住。”陳誠悄悄走了過來，笑道。

    “陳長史慎言?！鄙蹣涞抡Ａ苏Ｑ?，開玩笑道：“別讓他們知道外鎮(zhèn)軍士沒咱們天雄軍練得苦。若知曉了，風(fēng)氣要變壞?！?/br>
    陳誠大笑。

    不過他也知道，夏王特別注重軍中風(fēng)氣，一直抓得很嚴(yán)，生怕他的兵將變成河北那種跋扈軍士。梁軍降兵風(fēng)氣尚可，還能用用，將來如果俘虜了其他藩鎮(zhèn)的兵，難不成盡皆遣散？

    “大王，燕北傳來消息了?！闭f罷，陳誠將李弘仁送來的軍報遞上。

    邵樹德看了看，問道：“你有何看法？”

    “能吸引晉軍北上，本身就是一大功，何必再貪心呢?！标愓\回道。

    “可惜楊悅不懂這個道理?！鄙蹣涞滦Φ?。

    “未必不懂，只是不甘心罷了?！?/br>
    “沒什么不甘心的。契丹我早晚要收拾，但不是現(xiàn)在?！鄙蹣涞孪肓讼牒螅溃骸澳銛M一份軍令吧，我來用印，讓楊悅收著點。再者，義兄這次搞得像模像樣啊，一點風(fēng)聲都不漏出來。抓緊查探，我就不信沒消息。”

    “遵命?！标愓\應(yīng)道。

    第015章 議論

    巡視農(nóng)田，與農(nóng)人展望八月秋收的場景。

    檢查河道，和船工談?wù)労樗僚皶r淤塞的問題。

    孟、懷之間的二等國道又復(fù)工，會一直建設(shè)到八月初。

    修武煤礦人手短缺的問題長期存在，各方一直在抱怨。

    河陽的荒地不是太多了，以后打獵的機(jī)會會越來越少，現(xiàn)在要抓緊。

    最后還不能忘了與天雄軍的大頭兵們多親近親近，他們才是這個亂世之中賴以富貴的最大保障。

    以上便是邵樹德在河陽樸實無華的生活。

    他很忙，真的很忙。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沾女人了，因為他一直耐心關(guān)注著中原戰(zhàn)場的局勢。

    “淮寧軍一部攻蒙城，昨日克之。楊師厚率眾退入濠州，降楊行密。行密令其刺常州，與錢镠交戰(zhàn)。”

    “淮西將崔洪奉節(jié)度使折嗣倫之命，率部進(jìn)入壽州，囤積糧草、器械，準(zhǔn)備攻廬州。”

    “佑國軍丁會部已在隨州整頓、補(bǔ)給完畢，正往安州方向開進(jìn)，不日即可接戰(zhàn)。”

    “威勝軍圍攻襄邑月余不克，會逢大雨，朱全忠引兵救援，遂退保柘城。”

    “鐵騎軍突襲尉氏，燒梁人積粟萬余斛。”

    “定難軍至宿州臨渙縣，邑人殺縣令而降，又進(jìn)至符離，張廷范遣將率軍萬余來援。大雨如注，定難軍遂退回臨渙?！?/br>
    “傳聞楊行密使者不斷進(jìn)出徐州，感化軍節(jié)度使張廷范搖擺不定?！?/br>
    “折帥令堅銳、忠武二軍復(fù)攻尉氏，二軍已出師，因大雨而阻于途?！?/br>
    “朱友裕再攻中牟，天德軍、河南府州兵聯(lián)手迫退之?！?/br>
    “王檀、朱友倫、華溫琪率軍入滑州，收復(fù)酸棗，又破鄭州陽武，滑東諸縣皆背朱珍而復(fù)歸全忠。”

    “單州刺史怒斥朱珍，不納貢賦，珍引兵攻之?！?/br>
    “朱瑾、朱威仍在圍攻濮州，死傷慘重?！?/br>
    邵樹德將一摞摞軍報整理出來，交給二郎邵承節(jié)，讓他大聲讀出來。三郎勉仁、四郎觀誠懵懵懂懂地聽著，目光在父兄身上不停打轉(zhuǎn)。

    “朱全忠實際掌控的，不過就汴、滑及半個宋州罷了。曹州在朱珍手里，單州多半要被朱珍料理干凈，徐、宿二州孤懸于外，張廷范堅持到現(xiàn)在沒背棄朱全忠，已經(jīng)很夠意思了?！鄙蹣涞曼c評道：“朱全忠，目前實控戶口不過百余萬罷了，不足為慮?！?/br>
    “竟然還有百萬之眾？”三郎勉仁有些吃驚。

    “月奴該好好讀書了?！鄙鄢泄?jié)轉(zhuǎn)頭看了下弟弟，道：“單一個宋州，承平時節(jié)便近百萬人口，這會雖然少了一些，但七十萬還是有的，這里沒太遭過兵災(zāi)。”

    邵勉仁唯唯諾諾，不敢反抗兄長的“虎威”。

    邵承節(jié)偷笑了一下，很快就吃了一個爆栗。

    “朱全忠，現(xiàn)在實力與朱瑾、朱威無異?？赡芤钜恍?，二郎，你來說說全忠比朱瑾差在哪里?！鄙蹣涞聠柕馈?/br>
    “回父親。”邵承節(jié)說道：“差在人心。”

    “仔細(xì)說說。”

    “全忠在許州大喪師徒，倉皇北奔，內(nèi)部人心動蕩，惶惑不安。朱瑄、朱瑾當(dāng)年連吃敗仗，也經(jīng)歷過這個階段，但他們熬過去了。朱全忠如今必定在想著辦法穩(wěn)定人心，翻盤取勝他早已不做此想，能維持目前的局面就不錯了?！?/br>
    “接下來汴州會出什么問題？”

    “全忠怕是無錢發(fā)賞賜?！鄙鄢泄?jié)說道：“七八萬兵馬，對他如今的地盤來說太多了。糧食是夠吃的，但錢帛不夠?；蛟S可以照常發(fā)一段時間，但今年糊弄過去都很吃力，遑論明年？”

    “你能想到這些，很不錯了?！鄙蹣涞驴洫劻艘痪?，道：“曹州朱珍現(xiàn)在打的什么主意？”

    “待價而沽罷了?！?/br>
    “如何個待價而沽？”

    “無非想與阿爺講講條件，效許州趙氏舊例，弄個節(jié)度使當(dāng)當(dāng)?！?/br>
    “若你來與朱珍談，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