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孫兒相信，皇祖母必定能長命百歲，何愁母家不興盛？”

    “這些話，滿皇宮里，也就只有你會這樣細(xì)細(xì)同哀家說了?！碧箝L長嘆息了一句，眼中隱約泛起幾分淚光。

    深宮寂寞，即便她熬成了太后，也時常覺著孤獨。

    當(dāng)初要了謝錦安來撫養(yǎng)，一是見著這孫兒孤苦伶仃，十分可憐，二是為寬解自己的獨身寂寥。

    而養(yǎng)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放不下的偏心了。

    也是這宮中其余兒媳和孫子孫女們對自己不過爾爾的緣故。

    甚至不如沒有血緣的康陽郡主孝順關(guān)心。

    謝錦安將帕子遞給太后拭淚——太后總是容易觸動衷腸、情難自禁，讓他養(yǎng)成了面見太后、定然要隨身攜帶帕子的習(xí)慣。

    “祖母放心，孫兒往后幾十年，都這樣說給您聽?！敝x錦安頓了頓，補充道：“……和顧二小姐一道兒。”

    “好吧，你既然喜歡，哀家也不多加阻攔?！碧竽ㄈチ搜蹨I，又是端正持肅的模樣：“只是，在哀家為你賜婚前，總要見一見那位顧二小姐?！?/br>
    她心中總有些擔(dān)心，是謝錦安年輕，一時沖動，認(rèn)人不清。

    最親近孫兒的王妃，她可要好好掌過眼，才放心呢。

    謝錦安眼中劃過深深的愉悅笑意：“皇祖母放心，孫兒打賭，一見著顧二小姐，您就會喜歡的?！?/br>
    沒人會不喜歡阿菀的。

    太后嗔了一眼謝錦安，對李嬤嬤道：“你瞧瞧，事情還沒定下來，就這樣偏心了?！?/br>
    李嬤嬤憨笑道：“可見顧二小姐著實個可人兒?！?/br>
    謝錦安又細(xì)細(xì)說了幾句，見太后皆是應(yīng)下，就含笑行禮告退。

    *

    顧菀沐浴洗梳完，只覺得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用了一小盅清雞湯下的細(xì)面后，更是胃中舒服妥帖。

    琉璃和琥珀交代了珍珠珊瑚好生看住院門，又關(guān)緊了屋門，這才放心地雙雙進屋。

    “小姐，游園宴上發(fā)生了何事？”琥珀有些焦急地問道。

    她見小姐那幅模樣，心中十分擔(dān)憂，趁著伺候小姐沐浴的時候，悄悄看了眼。

    看小姐身上白嫩如初雪，沒有旁的痕跡，才放下心來。

    琥珀問罷，一旁的琉璃又有些擔(dān)心道：“奴婢方才聽見前頭傳來管家的吆喝，恐怕是老夫人他們回來了呢，小姐難道不去迎接么？”

    顧菀輕聲道：“不著急，我先同你們講一講，這游園宴上發(fā)生了何事?！?/br>
    她將事情經(jīng)過簡略講了一邊，自然省略了與謝錦安的那一段，也不曾說謝錦安的允諾。

    最后再將自己的猜測緩緩道來：“……這府中，莫約除了祖母和四meimei，其他人都是參與進來的?！?/br>
    琉璃已經(jīng)聽得震驚在原地。

    琥珀則是十分憤慨，一向穩(wěn)重的她當(dāng)即失聲道：“國公爺和夫人怎得能這樣！”

    還有大小姐和三小姐，同為女子，是如何忍心做出這樣毀去她家小姐名聲和貞節(jié)的事情！

    “他們有什么不能，橫豎一個不把我當(dāng)女兒，另一個早就恨不得除掉我。”顧菀挽了挽鬢邊垂下的青絲，云淡風(fēng)輕地笑道：“反正我已經(jīng)不把他們當(dāng)作父母了?！?/br>
    既然這樣對她，往后也就怨不得她無情了。

    守在門外的珍珠輕輕敲了敲門，揚聲道：“小姐，前頭來了人，說國公爺和老夫人馬車已經(jīng)是到了門口了。”

    顧菀便起了身，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下：“我即刻便去——琉璃，你陪著我去?！?/br>
    她伸出裹著紗布的手，琥珀就會意地上前，將那顯眼的紗布卸下：“幸好小姐這傷口不深，一時半刻不戴著紗布也無妨?！?/br>
    顧菀頷首，隨后微微一停：“夜里風(fēng)涼，將我穿回來的披風(fēng)拿來?！?/br>
    *

    鎮(zhèn)國公府正廳中，分明是燈火通明，卻是悄然無聲。

    許久后，才有一聲重響。

    是鎮(zhèn)國公狠狠地一掌拍在了黃花梨木的方桌上。

    他指著藍氏和顧蓮，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生生地忍住了。

    “母親，兒子先派人送您回去吧?！辨?zhèn)國公最后選擇先對老夫人低聲說道。

    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一雙略帶渾濁的眼睛掃過藍氏和顧蓮，最后落在鎮(zhèn)國公面上：“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什么樣的腌臜事情沒見過？”

    “我今日就要聽聽，這對母女做了什么膽大包天的事情，讓你險些當(dāng)眾失態(tài)！”

    今日在游園宴的最后，陡然生了一場大事故。

    相比之下，老親王莫名傷到了底下的要處之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旁人看見那事后，都是極度的震驚中帶著興奮的八卦之色。又因算是皇家的丑事，還有點小后怕。

    老夫人卻看見藍氏和顧蓮，面上浮現(xiàn)出的，是不敢置信、失望和驚恐。

    到后來，藍氏和顧蓮急匆匆就要回來，老夫人就要派人去尋顧菀。

    藍氏卻是一口咬定，顧菀此刻是不在瑤池園中了。

    若非鎮(zhèn)國公趕到，求著老夫人先行回來，老夫人是定要問個明白的。

    如今回到府上，聽管家說顧菀已經(jīng)先一步回來，老夫人才松了一口氣，開始準(zhǔn)備盤問藍氏。

    鎮(zhèn)國公見了老夫人的神色，當(dāng)下就覺得有些腿軟。

    從前老夫人打他手掌心時，也是這樣一副神色，簡直和噩夢一樣。

    “母親……”鎮(zhèn)國公露出為難的神色，低聲懇求老夫人：“不過是些小事情，兒子回頭就好生教訓(xùn)她們，便不勞煩母親動氣了。”

    “小事情？”老夫人面帶怒氣地說道：“敢在公主宴席上，算計菀丫頭，這還是小事情？”

    “你若是再縱容她們，我即刻就不認(rèn)你這個兒子！”

    蘇mama立刻輕拍著老夫人的背部，給老夫人順氣。

    藍氏和顧蓮垂著臉站在一旁，見此情狀，都收斂了心思，含著淚請老夫人息怒。

    鎮(zhèn)國公繼續(xù)低聲下氣地想讓老夫人先回去。

    老夫人瞧著只變得更生氣。

    正廳中的氣氛一時間凝固起來。

    還是顧菀軟軟的一聲“祖母回來啦”，打破了這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氛圍。

    隨后又是給鎮(zhèn)國公、藍氏見禮的聲音，要平靜冷淡地多。

    “祖母怎么這樣生氣？孫女給您揉揉額角?！鳖欇胰萆Γp輕巧巧走到老夫人身邊，揉起了額角：“您可不許常生氣的，否則好容易養(yǎng)好的身子就要不情愿了?！?/br>
    藍氏與顧蓮帶著期盼抬頭，看見顧菀完完整整站在面前，一時間恨得牙癢，又不好在老夫人面前顯露出來，只能再次低下頭去，做認(rèn)錯的模樣。

    老夫人伸手捉了顧菀的手，將她拉到身前，有些心疼地說道：“菀丫頭，你給祖母仔細(xì)說說，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你別怕他們，有什么委屈向著祖母說便是，祖母給你作主。”

    這話叫鎮(zhèn)國公、藍氏并顧蓮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顧菀卻是眼眸盈盈，搖首輕笑道：“祖母哪里的話，孫女可沒有受什么委屈——若是說委屈的話，便是身子不適，提前離開了宴席回來，沒能品嘗完那些山珍海味呢?！?/br>
    “都是孫女不好，身子不適，要提前回來也沒和祖母說，才叫祖母擔(dān)心?！?/br>
    老夫人皺起眉頭，起身直視顧菀：“菀丫頭，你說得可是實話？你真不要怕，即便說了什么，有祖母護著你，沒人能將你怎樣的?！?/br>
    顧菀亦抬眸回看老夫人，含笑的目光中帶著坦然：“祖母，孫女說的就是實話。”

    她回挽住老夫人的手，乖笑道：“從小到大，孫女可是從來沒騙過祖母的呀。”

    說罷，顧菀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況且，孫女跟著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怎么會受委屈呢？”

    這話讓老夫人注意到了顧菀身上的披風(fēng)。

    顏色是暗紅色，不算鮮亮，可在燭光下泛著潤澤的光輝，像是朧上了一層夜明珠的光輝。上頭的花紋皆是暗紋，可從精細(xì)度與圖樣來看，一瞧就是宮中的出品。

    就是有那么些過長了……靖北王妃，生得這么高么？

    不然的話，這披風(fēng)也有些太長了。

    這一點疑問在老夫人心頭轉(zhuǎn)過一瞬，隨即就消失不見。

    今日的游園宴時間太長了，人情關(guān)系打交道得太多，又生出許多的意外，讓老夫人有些心神俱疲的感覺。

    見顧菀堅持無事發(fā)生，又面容紅潤，不似遭遇不測之事的模樣，便在心頭松了一口氣，不再追究。

    既然已經(jīng)重新拿著想要的掌家權(quán)，老夫人也不想逼著藍氏翻臉。

    也實在追究下去，恐怕傷了體面。

    老人家年紀(jì)大了，總是愿意看著家族和睦的，哪怕是表面上的。

    “明日你們來壽梧園一趟?！崩戏蛉丝戳搜勖黠@心懷鬼胎的藍氏和顧蓮，囑咐道：“我要好生教導(dǎo)教導(dǎo)你們——要向門楣興旺，可不能從內(nèi)里就出了裂痕。”

    藍氏和顧蓮不意事情居然是這樣發(fā)展，當(dāng)即就諾諾應(yīng)下，心中生出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對顧菀的輕視：當(dāng)真是和袁氏一樣，是個心軟的主兒，竟然不趁此良機打擊她們，反而替她們遮掩。

    又或許是，老親王辦事前受了傷，沒碰著顧菀就先回去治療了。

    所以顧菀真以為自己只是身子不適，先行回來了。

    蘇mama扶著老夫人先回去壽梧園了。

    顧菀眨了眨眼，環(huán)視廳中一周，良順笑道：“父親母親，可還有要和女兒說的？”

    “若是沒有，女兒就隨著祖母回去了?！?/br>
    “菀兒?！彼{氏見顧菀抬腳要走，趕忙急慌慌地開口，面上擠出難看的微笑：“菀兒，今日你不在我身邊，我可擔(dān)心得緊?！?/br>
    “祖母身子骨才好，若發(fā)生了什么，你不告訴祖母才是正確的?！?/br>
    “可如今祖母已經(jīng)離開了，你向母親我說一說，今日在宴席上，你可曾碰到過什么人，有沒有什么特別不舒服的地方?！?/br>
    這樣一邊說著，藍氏一邊用目光上上下下的搜尋著顧菀的全身。

    好似要從上面看出讓她心滿意足、證明計劃成功的證據(jù)。

    鎮(zhèn)國公此時已經(jīng)收斂了面上的怒容，一聲不吭地看著藍氏詢問顧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