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骨輪回[無限] 第18節(jié)
第22章 【陽】炙人蠱6 元墨有好些話要說,那幾棵梨樹是少爺心愛之物,平日里不讓碰的。況且郎中曾經(jīng)說過少爺不能喝消梨水,更不能沾寒涼的東西,可是大奶奶的藥膳完全是反著來,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信誰。但郎中既然看不好,那換個方子也不是不行,于是便忍住所有的想法,一一記下。 鐘言慢慢地落下筆,看向這個荒蕪的院落。 盡管日頭已經(jīng)升起,可光線總像照不透那片竹林和野草,仿佛那里面也蟄伏著什么。 “對了。”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問床上的秦翎,“你們秦宅,鬧過鬼嗎?” 秦翎剛好一些,聽完差點(diǎn)一口氣噎下去?!澳闶遣皇窍霘馑牢??” “你怎么這么愛生氣?。縼?我來摸摸脈象?!辩娧云矚g逗他生氣,坐過去摸他的手腕,把住了才說,“氣血上涌,你不怕真的氣死了?” “我……現(xiàn)在這樣,和死有區(qū)別?”秦翎將冰涼的手收了回來,“你不必對我好,我遲早要死的。” “是人都會死,早死晚死都一樣,再說,生病了治好就是,你鬧什么脾氣呢?”鐘言可不慣著他,松散的頭發(fā)順著肩膀滑下來,發(fā)尾落到了秦翎的手背上。 “你!”秦翎又要動氣,但這回生生忍住,只是臉紅了一剎,“你為什么還不……梳頭發(fā)……” 嫁人之后就要梳頭了,可是鐘言哪里會梳?!吧⒅恍校俊?/br> “那自然不行,不管我們有沒有夫妻之實(shí)……你都是嫁了我的,自然要梳。”秦翎將臉再偏一偏,除卻娘親,他從沒有這樣近距離和女子接觸過。 “梳頭要用玉釵,金簪子,寶石步搖,我沒有啊,你二弟倒是送了我一個?!辩娧孕σ饕鞯匾е腹?jié),“你不是說都備好了嗎?不會是騙我的吧?” “自然是騙你的,我……”秦翎還沒說完,就被元墨搶了話,只見元墨笑呵呵地點(diǎn)著數(shù):“備了備了,少爺給了銀子,專門打了一整套的頭飾,還買了不少好衣裳,都在柜子里?!?/br> 秦翎瞪了元墨一眼,隨即蓋上被子,只留給鐘言一個后背。 鐘言看著他高高凸起的肩胛,一抖就仿佛碎掉的身體,也感受到了他床下不斷蠕動的蠱蟲?,F(xiàn)在的秦翎就是一片脈絡(luò)斷裂的枯葉,隨時隨地會化為塵土,時間不多了,他要帶著秦翎和毒陽搏一搏,還要趕在下蠱之人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qiáng)! 除卻下蠱之人,還有斷了手掌的蠱人,這兩個都要除掉。 之所以鐘言斷定有兩個人,是因?yàn)樾M人常年在石棺里,需要有人里應(yīng)外合,還要有人蓋石棺。這些不可能是一個人完成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緊迫,鐘言也沒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只能先想盡辦法,把秦翎這條命保下來再說吧。 至于以后,就看他造化了,自己能保他一時,保不了他太久。將下蠱之人和蠱人解決之后自己也該離開秦宅了,兩個人就這些天的緣分,從此各不相干。 餓鬼是不能留在一個地方太久的,修鬼道的人同時也會是別人眼里的煉丹材料,萬一被煉丹的人找到,也是麻煩。想好之后,鐘言起身去更衣,大紅的婚服脫下來,小翠在后面捧著一身水紅色的衣裳等待。 隔著屏風(fēng),鐘言問:“有白色的衣裳嗎?” “白色的?這……這不好吧?!毙〈洳惶?,但大婚第二天就穿白,肯定不行。 “那幫我找一身水青色的,就要那個?!辩娧源┲鴥?nèi)衫等著,小翠只好下去翻找,不一會兒,捧了一套水青色的衣裳回來。鐘言也不是沒穿過女兒衣,他不止一次男扮女裝,不用小翠幫就穿好了,只是梳發(fā)就免了吧,他隨便拿了一根金釵將長發(fā)一挽,卷進(jìn)一半,披著一半,很是隨意。 小翠看著少奶奶這身衣服,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勸,又閉上嘴。鐘言明白她想說什么,不言不語地再次回到秦翎的病榻邊上,秦翎剛剛將漱口用的淡鹽水吐出來,水里摻雜著幾絲血紅。 “你怎么換衣裳了?”秦翎躺著問,既然已經(jīng)被人看清楚了,胸口露出的濕疹也就不再遮擋。 “怎么,你喜歡我穿大紅色???”鐘言轉(zhuǎn)了個圈,“這身多素雅,不好看嗎?我覺得挺好,以后不僅我要這么穿,翠兒和元墨也得這樣。你們一會兒就換衣裳去,以白、水青為主,越素越好?!?/br> 因著少爺大婚,兩個小孩兒都想穿得喜慶點(diǎn),衣服上都帶紅。聽完少奶奶的話,元墨一臉憂愁地跪下了,真怕少爺被他的正妻氣死了。 秦翎想要生氣,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生氣的精力?!澳憔瓦@么盼著……給我守寡?” “誰要給你守寡啊,咱們可是有休書的,你親筆所寫,可不能抵賴?!辩娧詮澫卵?,掀開他的領(lǐng)口,檢查濕疹傷口,一時間觸目驚心。這必定是長了好長時間,也用過藥,可是秦翎這幅身子內(nèi)憂外患根本養(yǎng)不好,一年多下來已經(jīng)腐蝕皮rou。再加上撓破了不少,怕是要養(yǎng)好一陣才能讓傷口復(fù)原。 “傷成這樣,為什么不早說?”鐘言忍不住問,他也太能忍了。 元墨剛站起來,又跪下了,圓嘟嘟的小臉慘白?!盎卮竽棠?,少爺不愿意讓郎中看傷口,他……” “住口!”秦翎冷不丁地打斷他,憂恨地看向鐘言,“我知道,你不愿嫁個病秧子……你不用這么早穿素服,以后有你穿的時候。” 話沒有聽完,可是鐘言心里有數(shù)了,秦翎臉皮薄又諸病纏身,不愿意讓郎中知道他早已病上加病。其實(shí)嫁不嫁病秧子,他真沒那么在意,反正又不是自己真嫁給他了,只是秦翎命中忌火,這屋里風(fēng)水又不好,所以不能再添紅。 這時,一個眼熟的大丫鬟端了飯菜來,站在門口叫人?!霸?,大少爺?shù)脑顼埶蛠砹?,藥什么時候吃?” 元墨又站起來,哎呦,這一早上來來回回跪下、起來,少爺成個親,自己累夠嗆。他沒馬上出去,而是看了鐘言一眼。鐘言一瞧,小孩兒有點(diǎn)眼色,已經(jīng)默認(rèn)這院里自己說了算,于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元墨這才跑出去:“不吃了不吃了,往后大奶奶開藥,郎中的藥不吃了?!?/br> “不吃了?這事夫人和老爺知道嗎?” “還不知道呢,我一會兒去說?!?/br> 又一陣腳步聲,元墨將早飯端進(jìn)來,鐘言隨手拿起一碗清粥:“廚房是誰做主?” 這些事,元墨作為書童小廝是不知道的,小翠知道:“一個叫張開的長工,管著廚房十幾年了。掌勺的是柳mama。” “這粥賞給你和元墨喝了吧,他喝不了?!辩娧月劻寺勚嗑蛯⑼脒f給小翠,“一會兒趕緊按照我的方子給他弄點(diǎn)吃的,不要吃廚房送來的。” 秦翎已經(jīng)半夢半睡,今早一睜眼就鬧了這樣一通,體力殆盡。元墨一聽,連忙問:“清粥也不能喝了?” “這不是清粥,你們喝沒事,他喝了怕是受不住?!辩娧哉f。粥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油,像是勾了一層琉璃芡,這擺明就是拿老母雞和上好山參蒸過米。秦翎虛不受補(bǔ),這該是整個秦宅知道的事,可這碗看似清淡如水的米粥喝下去就等于給他身體里生一把火。 下蠱、改風(fēng)水、食物相沖、藥性不對……如果說秦宅里沒有禍害,打死鐘言都不相信。而在他旁邊,秦翎已經(jīng)撐不住了,冒著細(xì)細(xì)的密汗睡著,睡夢中仍舊皺著眉頭。 那碗粥最終還是分給元墨和小翠,鐘言安置好秦翎才走出了院,去看一看白日下的秦宅。秦宅比他想象中大,單是回廊就夠他走一趟的,來來回回,九曲彎折,環(huán)繞著一面清澈的湖水。湖心飄著荷葉,清淡的花香隨風(fēng)而來,鐘言走著走著卻停了下來,因?yàn)樗粌H聞出了荷花的香味。 還聞到了死人的味。 沒錯,就是腐爛的rou味。 他看向湖面,湖水一動未動,幾乎能夠一眼看穿湖底??墒抢锩娉苏旱募t鯉魚就是石頭子,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來。于是鐘言便沒再停留,循著煙囪冒出的白煙去找廚房,正事要緊。 廚房的大小同樣讓鐘言大吃一驚,足足占了整個西北角。從身邊走過的丫鬟仆人多了起來,每個人都忙忙碌碌,但是大多數(shù)都不認(rèn)識他,畢竟昨天誰也沒見過新嫁娘長什么樣,現(xiàn)在鐘言又沒穿婚服。 放眼望去,院落里有人正在清點(diǎn)今天買進(jìn)的rou食,雞鴨牛羊豬放了一地,最里側(cè)應(yīng)該是冰室,哪怕離這么遠(yuǎn),都看到地窖門口飄出的寒氣。 “等等,你是什么人!”一個高個兒、方臉的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腰上還拴著一串銅鑰匙。不用說,這一定就是小翠說的長工張開。 “這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來的地方,快走!”張開抬手轟人,鐘言往后退了半步,不卑不亢地說:“我是你們大少奶奶。” 原本周圍是很忙的,各人說著各話,鐘言的聲音像是給每個人都貼了一張定身符,所有人都停下腳步。 “昨日你們大少爺剛?cè)⒌模@個你們總該知道吧?”鐘言指了指屋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辦喜事的燈還掛著呢?!?/br> 可張開壓根兒不管這套,他在秦家管了十幾年的廚房,除了老爺夫人,其余的人都不是他的主子,更何況是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女人。“就算你是,這里也不是你能插手說話的地方!走走走,趕緊走!” 第23章 【陽】炙人蠱7 “我走?我走去哪兒?”鐘言躲開他揮來的手臂,“你們大少爺往后要吃飯,我總得做飯吧?” “大少爺?shù)娘埐俗杂邪才牛睦镙喌玫侥阋粋€外人插手!”張開很不給面子,秦宅上下都知道這是買來沖喜的,又不是正經(jīng)主子。 “行,你好好記著你說的話,往后若有事有求于我,可沒有那么容易了。”鐘言一笑而過,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早就磨平了性子,很少動氣。既然廚房沒得逛,那就去別的地方看看,反正秦宅這么大。 東偏門里,元墨捧著兩個黑色的小藥罐往回跑,仿佛拿著神仙給的救命仙丹。剛才他拿著銀子去配藥,因?yàn)閺男「贍斔詫W(xué)了不少字,手里的廣口瓶裝著虎兒草藥膏,里頭還有蘆薈、木槿皮、樟腦片、花椒和米醋,這些平時能夠入口的東西混在一起就成了一瓶藥,郎中都沒聽過。另外一罐就更神了,要新鮮的豬膽汁,再將大黃、黃連研磨后攪入其中,弄成糊糊。 等到他跑回院,小翠已經(jīng)把苦竹葉粥、蔥鼓茶和桃枝酒煎弄好了。屋里的藥味比往日淡許多,換成了竹葉和桃枝的氣味,旁邊晾著消梨水,準(zhǔn)備一會兒加入蜂蜜熬制。 秦翎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一睜眼竟然不喝藥。勉強(qiáng)坐起之后,元墨用勺喂了他一小碗粥,喝到最后他皺了皺眉毛。 元墨趕緊問:“少爺是不是想吐?” 平時吃一半吐一半,可秦翎今天卻搖頭:“沒有,這粥入口清苦,回味倒甘,喝了之后我心口很痛快,沒那么難受。剛才那茶我喝著也還好,五合茶我喝了燒心……咳咳,她……” 也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沒見著她在屋里奚落自己,秦翎又覺得過于安靜?!八ツ膬毫??” “大奶奶剛才去廚房,被張開給罵出來了?!毙〈渥プC(jī)會趕緊訴苦,“張開他平日里就吆三喝四,可兇。我聽他們說,大奶奶說要給您做飯,結(jié)果被張開奚落一通,不知道跑哪里傷心去了?!?/br> 秦翎的臉色變了變,稍稍坐直了些:“荒唐!再怎么說……她也是我……元墨,你去準(zhǔn)備?!?/br> “少爺要出門?”元墨趕緊放下碗。 “幫我準(zhǔn)備衣衫?!鼻佤峥聪蚯喟咨奶炜?,想起那又可氣又可恨的人來,“去廚房?!?/br> 廚房還是剛才的忙碌模樣,似乎沒有人把大少奶奶的事當(dāng)成正事。買來沖喜的女子不可能有地位,還不如家里的長工有身份。每天晌午之前最忙,掌勺的柳mama正清點(diǎn)著新鮮鯉魚,咯吱咯吱的轱轆響不經(jīng)意地進(jìn)入了這片灶火之地,一時間大家都放下活兒。 “大少爺來了?!?/br> “他?他怎么來了!” “他還能出門?不能了吧,上回郎中不是說……就在這幾天了嗎?壽材都備下了。” “就是說啊。正因?yàn)榫驮谶@幾天才讓沖喜,不知道能不能沖?!?/br> 這些話,秦翎多多少少都聽過,自己不是家里管事的那一位,有些下人從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柳mama是他小妹的乳娘,對他一直很好,趕忙過來問:“少爺您怎么來這里了?這地方又臟又腥?!?/br> “我過來看看?!鼻佤崛讨呦碌耐闯皬堥_他人呢?” “您找他?他在前頭呢,我去叫?!绷鴐ama朝前頭跑去,沒多會兒就將張開帶過來了,身后還跟著張開十幾個副手。一整排人站到秦翎的面前恭恭敬敬,可秦翎知道,他們并不服氣。 “我……”他張口,又猶豫,著實(shí)不知該怎么稱呼自己房里人,“大少奶奶她是不是來過?” “回少爺,確實(shí)來過?!睆堥_低著頭說。他來秦家的時候,秦翎還沒落地呢。 “好?!鼻佤狳c(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素日你管著廚房,我也不讓你交權(quán),只是往后大少奶奶要進(jìn)廚房就讓她進(jìn),她要用什么,就讓她用。” 張開低著頭,可腰卻直起來了:“可是……” “她好歹是我的……”秦翎實(shí)在說不出口,剛成婚,他還沒找到為人夫君的感覺,“她好歹是你們的正經(jīng)主子,進(jìn)廚房,用點(diǎn)東西,又能怎么樣?若是我爹和我弟計較,你們就說是我吩咐的。你們不會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吧?” 柳mama在一旁聽著直心急,她好久沒聽秦翎說這樣多的話,怕他喘不上來。張開自然不聽他的,可是也不敢和大少爺在明面上杠,于是說:“您吩咐就是,往后大少奶奶直接來就是?!?/br> “也不能奚落她,恭恭敬敬的。好了,你們忙你們的。”秦翎的頭低了低,羸弱的身軀撐不住多久。元墨一看,趕緊推著少爺往外走:“這點(diǎn)小事,您吩咐我來說就行,何必親自來?少爺您再忍忍,我馬上推您回去。” 秦翎確實(shí)累了,可今天他難得有興致,忽然一下自己成了有家室的人,府上都知道他房里有人,莫名的愉快。“沒事……你推我去東回廊看看吧,小妹說湖里養(yǎng)了魚?!?/br> “四小姐總想來看您,您總是避而不見。”元墨說。 “我疾病纏身,不想過了病氣給她。再過一年她就該婚配了,等到她的終身大事落定,我閉眼也放心……”秦翎正說著,忽然從天而降掉下個什么東西來,剛好掉在他腿上。只看一眼,秦翎便面紅耳赤,用寬大的袖口擋住眼睛:“這是什么!快拿走!” 元墨探頭一瞧,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一只女人的繡花鞋呢?而且看著鞋的大小,還挺大。 “你怎么出來了?”鐘言昨晚沒睡好,剛躲在樹上睡覺,一偏身的功夫鞋就掉了。結(jié)果偏偏這么巧,鞋子直接砸中病秧子。 秦翎這才將頭抬起,光線正好,嫩綠的樹冠里有人側(cè)臥,長發(fā)烏黑,一根金釵在發(fā)絲間若隱若現(xiàn)。一剎恍惚,秦翎只覺得這人可氣得很,還以為她被伙房的家仆言語羞辱一番便找地方難受去了,竟然上了樹,還脫了鞋。 還將鞋子拋給男子。 轉(zhuǎn)眼間,嫩綠當(dāng)中跳下一身清爽的青色,鐘言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有右手的食指挑起那只鞋來:“呦,沒想砸著咱們大少爺?!?/br> “你怎能如此不檢點(diǎn)?!鼻佤釕崙嵉卣f。 “你怎么又生氣了?再生氣我可救不回你來?!辩娧孕σ庥恢倍家娝⊥嵬岬?,生氣的模樣倒是真兇,不經(jīng)意一瞧,嘴里還有一對兒虎牙呢。 “咳……你……光天化日,還不趕緊穿上?!鼻佤岫氵^她的注目,也不去看她光著的那只腳,“鞋襪不整,赤腳讓男丁看見要鬧出多大的笑話來!” 元墨在旁邊聽著,這婚事哪里是沖喜,沖怒還差不多。這一天一夜,少爺生的氣比往常幾年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