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么不呢？

    “人能克己自然無患。可也是遇見她之后，我方知曉真正的妥當(dāng)應(yīng)當(dāng)是順應(yīng)自己的心?！标懌灁狂判卸Y，“這便是晚輩深夜叨擾的原因?！?/br>
    他話音低沉，夾在淙淙雨聲中，沒有語調(diào)聽著卻十分悅耳真誠。

    徐氏本就存了幾分試探李青溦在她心中如何分量，他的態(tài)度，他的說法叫她滿意。

    她面上未顯，又嘆了口氣。

    “可昨日你同溦溦的事，我已聽說過了。今日你又出現(xiàn)在宋家也不知曉外人會(huì)如何傳？女兒家的名聲，便是一張紙，紙若被揉過，再如何使勁也不可恢復(fù)如初了?！?/br>
    抿緊了唇，瞧了眼廊廡后正房的檐甃，“是我的不是，此事我已有法子，定不會(huì)叫溦溦受一絲一毫指對(duì)。而且之前，我在大高玄殿當(dāng)著圣人同云清道長的面請(qǐng)奏過欲娶溦溦為妻，今日回去，我便再奏此事，言明我們二人早有婚約。”

    ——

    李青溦做了一整夜的夢(mèng)，一大早推枕聽見外頭雨打芭蕉，雨還未停，她也睡不安穩(wěn)，便早起收拾。

    剛叫了熱水凈過手，外間傳進(jìn)幾聲急切的腳步聲，綺晴打起簾子，三步兩步進(jìn)來：“姑娘，陸郎君來了，一大早便和王妃在外頭的廊廡底下站著不知說著什么，奴方才過來，聽聞……王妃叫陸郎君太子殿下……”

    她支支吾吾地說完。

    李青溦先是一愣，陸珵如何會(huì)來，昨日二人分開的時(shí)候，李青溦也并不是氣昏了頭，也聽見了四周的動(dòng)靜，似是儀鸞殿走水。

    此類事也算大事，按說他現(xiàn)在并沒有處理完，如何此刻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

    李青溦很有幾分好奇，正想起身看看，突反應(yīng)過來，氣鼓鼓地哼了一聲：“他是何人自然同我沒什么相干?！?/br>
    綺晴看見她家姑娘臉上賭氣的神色便明白過來了。

    昨日她家姑娘被東衛(wèi)送回府，臉上的神色并不好看，只是將自己關(guān)在屋中早早地睡了。清霜也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只見王爺和王妃屋中的燈火著到子時(shí)方歇。

    綺晴心中猜測(cè)：想就是因陸郎君的身份之事二人又拌了幾句，這都是常有的事，綺晴都有幾分習(xí)慣了。

    雖說陸郎君一朝為太子之事，叫她茫茫然然。只是他無論什么身份，也并不影響他對(duì)她家姑娘好，這樣呢就夠了。

    她眼見李青溦似是‘百無聊賴’地在屋中踱步，她自有眼色，偷笑一聲，借口去小廚房瞧瞧出去了。

    自綺晴說了陸珵在外頭，外頭一點(diǎn)點(diǎn)動(dòng)靜——連這煩人的雨聲都在李青溦耳邊無限放大。

    她知曉自己這般是因外頭的那個(gè)人，眼見綺晴走了，泄氣地走前幾步，推開窗戶。

    外頭雨幕如簾。

    廊廡底下的風(fēng)燈搖晃，從天空掛下來無數(shù)條密密麻麻的玉柱中，升起一陣白蒙蒙的白霧。

    遠(yuǎn)遠(yuǎn)地，她見他站在廊廡下，一身淡青的襕衫沾滿了雨發(fā)著沉沉的郁色，也不知站了多久。

    似是覺到她的視線，他一雙霧沉沉的黑眸看過來，對(duì)上她的視線，唇角輕抿，唇角開闔，似是說了什么。

    李青溦一驚，白他一眼，“啪”地將窗閉上了。

    ——

    未久。外頭動(dòng)靜漸笑，一陣腳步聲傳過，徐氏身邊的侍女打起簾子走了進(jìn)來。

    簾子剛開，突一道圓滾滾地身影率先從外頭飛了進(jìn)來。先是蹭了蹭李青溦，又抖落身上的羽毛，

    李青溦正托腮在窗前的胡床上坐著，冷不丁被它抖落了一身的雨水，冰冰涼的。

    知曉它方才是從陸珵?zāi)秋w過來的，李青溦很有幾分嫌棄地推開它。

    “壞東西?！?/br>
    徐氏走上前，見她發(fā)梢還帶著些潮氣。心下一片了然：“瞧見了吧？大半夜愿放下正事等在門前，難為他心里有你，也愿拉得下面子做低伏小。一個(gè)男子，愿意為你盡心，便是完美的夫君?！?/br>
    李青溦耳根一紅：“外祖母在說什么？”

    徐氏輕笑著嘆了一口氣，“能有什么？你年歲也到了，也該成家了。年前你回京之際，我同你外祖父盼你找個(gè)人品才情都差不些的才俊。這太子殿下呢良金美玉，人中龍鳳，人溫其如玉，性子是玉潔松貞，這么些年素有名聲，已是世上頂好的郎君了?！?/br>
    李青溦冷哼一聲：“車駕無輗，其何以行？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他先前騙我，哪里便有您說得那樣好？”

    “人活一世，誰不曾犯過錯(cuò)？白玉微瑕，難不成便要摔了？知錯(cuò)，且有改的決心，且以后不再犯便是好的了。瞧瞧你外祖父，未說過一句軟話，嫁于他幾十年，從不知曉我喜歡什么?？赡苋绾文兀咳兆舆€不是一日日地過著嗎？幾十年前聘我為婦時(shí)，婚書所言‘一見鐘情、朝思暮想’，笑話，成親當(dāng)日竟叫錯(cuò)了我的名字；前些年呢，叫他戒酒，他自言是戒了。結(jié)果呢，每個(gè)月都有那么幾日貓著偷喝；他這一生欺瞞哄騙我的事少嗎？”

    徐氏搖搖頭，將口中的牢sao咽下去：“你們小輩自己的事，我多說也無用?！?/br>
    她坐在她跟前，將手里的梨花盒子放到幾上掀開。

    里頭是一盆花，綠葉青蔥，白瓣棱棱，瓊玉碎珠一般，在室內(nèi)發(fā)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正是先前陸珵送她的那素冠蘭。

    因外頭大雨，蘭花在木盒中放得有些久，綠茵茵的枝葉有幾分蔫巴巴的。

    徐氏當(dāng)下覷她神情，哄她道：“瞧瞧，‘壞東西’親自給你送過來的，你若不喜，外祖母替你扔了如何？”

    李青溦雖同陸珵慪氣，但這花兒何其無辜？且還是皇后娘娘費(fèi)了諸多心血親自養(yǎng)育而成的。她斷不會(huì)做這種糟蹋人心血之事。

    聽了徐氏這話忙站起身，連花帶盆地捧到一旁的黑漆幾上，小心翼翼地?cái)[好。方哼了一聲：“無論如何，我不會(huì)這般輕易地理會(huì)他。”

    徐氏聽了這話，搖搖頭，一時(shí)只是笑不說話了。

    ——

    陸珵驅(qū)車回到杏園，已是巳中。

    作者有話說：

    第84章

    陸珵回杏園之后, 已是巳中。

    他昨日離去之時(shí)，怕落人口實(shí)，給李青溦招去不必要的麻煩, 乃是假借殿前軍指揮使劉慶之名出園。

    回來后, 倒也未著急去上清樓見慶帝, 更過衣去了上清樓。

    ——

    雨聲荷荷。

    朝會(huì)暫緩, 慶帝精神尚好，叫了兩府閣老，眾位重臣皇子開家宴。

    劉貴妃、張皇后、長公主等人具在列。

    因是家宴，倒也未多拘束, 頭六皇子七皇子和幾個(gè)年歲尚小的親王家眷, 叫內(nèi)侍雕了木鴨放在池塘里頭射。

    樓內(nèi)明間殿前, 左右吹笛各六人, 拍板一人，均紅棉雙髻, 圍腰束帶, 唱華燈侍宴。

    慶帝倚御座聽?wèi)?，底下坐著的群臣具神色各異?/br>
    儀鸞殿走水之事，有太子殿下同殿前軍指揮使劉慶查勘此事，又無人傷亡，眾人自未放在心上, 眾人放在心上的是。

    昨日太子殿下與一娘子密會(huì)，那娘子著皇后娘娘賜衣。東宮主位多年空懸，今日一大早眾人便都議過此事, 料想今日家宴十有八九, 便是圣人要親下口諭選東宮太子妃。

    只是這樣的場(chǎng)合不見太子殿下, 似還是在忙的事情, 不由叫人感嘆：太子殿下當(dāng)真是沉得下心來。

    眾人正想著這些，外頭內(nèi)侍高呼：“太子殿下到。”

    便見陸珵著一身絳羅紅袍，曲領(lǐng)方心，頭戴遠(yuǎn)游玉冠，腰系金玉帶，他身著簡(jiǎn)禮華服，身姿挺拔，立如玉山，緩步而來。

    靡音暫緩，眾人面面相覷一番，視線齊齊看過來。

    慶帝揮退樂工：“太子何事簡(jiǎn)禮服赴宴？”

    他話音落，正了正頭上朝天幞頭，神色一派悠然，乃是明知故問。

    “近日乃是朝會(huì)，因兒臣之事叨擾圣人，慚愧至極?！彼沸湫卸Y，“兒臣心悅忠毅伯府李大人大女李氏為妻，請(qǐng)圣人諭令?！?/br>
    慶帝知他來所為何事，前幾日便同他說過同李氏女之事，慶帝如何能忘？當(dāng)日他心系修葺大高玄殿、再塑金身之事，一時(shí)未答應(yīng)，本想著是過了朝會(huì)再議。

    未想到還能有這一出。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即便多年來父子二人感情淡淡的，慶帝心中也知曉，此般情況當(dāng)是因緣巧合，并非陸珵存心。這是這般的情況少不得要遭人議論。他這兒子素來清冷自持，慶帝也愿看見他因這個(gè)著急上火，明知故問而已。

    但陸珵?zāi)樕蠀s仍是端方清冷，慶帝嘖了一聲。

    一旁的劉貴妃聽他說這些，便知曉先前所做所有乃是付諸東流，如何不暗地里將一口銀牙咬碎。

    “太子素來端方，這李氏女確有幾分本事，竟能叫太子殿下亂了心神。只是臣妾聽聞這李氏女自幼失恃，與忠毅侯也并不親厚……恐是命小福薄之人，與太子殿下并不相配?！?/br>
    “此乃無謂之言，她是孤心悅之人，配不配只是孤說了算。”陸珵一字一句應(yīng)。

    他話音低沉悅耳，劉貴妃不妨抬眼對(duì)上他那雙清透泠泠的瞳孔，她話音一滯……

    只是她到底還是不愿陸珵好過，半晌眼珠微轉(zhuǎn)，呵笑一聲：“太子殿下說的有理，只是太子殿下姻親之事，何其重要，事關(guān)國運(yùn)，臣妾以為謹(jǐn)慎一些并無錯(cuò)處?！?/br>
    眾說紛紜中，有人道：“不若請(qǐng)真人先行推演一番，神霄真人自然知曉?！?/br>
    ——

    杏園因是皇園，建立之初，集先帝之愿，建琴棋書畫、茶丹經(jīng)香八殿。云清道長素日跟隨慶帝，便在杏園丹房‘煉丹’，未有多久便有人尋他去上清殿，乃是劉貴妃的人。

    那內(nèi)侍滿臉堆笑，將手中一袋金珠遞給云清道長：“今日請(qǐng)真人去上清殿，只是為太子殿下與李氏女八字婚配之事，這李氏女低賤，乃是命小福薄之人，不堪配太子。”

    云清道長大義凜然：“此言差矣，李氏女同太子可堪相配，貧道只信神霄真人，神霄真人未發(fā)話，侍者便說這話，乃是大不敬?！?/br>
    他假笑一聲，強(qiáng)忍心痛將那一袋金珠遞了回去。

    這一袋黃金同他落在太子殿下手中的把柄想比，孰輕孰重，云清道長如何分不清？

    ——

    座上慶帝見他來了，很有幾分敬重地賜座，又親自將事同他說過一通。

    “勞煩真人?！?/br>
    此次乃是六十四卦推演。

    云清道長多年為慶帝座上賓，雖說偶爾有訛惑之舉，但確也有幾分占卜推演的本事，只是他鮮少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推演六十四卦，關(guān)鍵是其中還不乏通曉此術(shù)之人，甚至連慶帝本人也對(duì)此知曉一二。

    結(jié)果是否能圓滿……云清道長自己忍不住犯嘀咕。只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fā)，他硬著頭皮捋了捋胡須：“既如此，貧道便推演一番?！?/br>
    說是推演，自然少不得太子殿下同李青溦的八字。此事也好辦，張皇后當(dāng)即便請(qǐng)人往南園請(qǐng)李棲筠。

    李棲筠不敢怠慢，他也不傻如何不知曉問八字的含義，忍不住面露惶恐，抖若篩糠。

    只是他多年未見李青溦，只依稀記著她的生辰約莫是二月，玉蘭花初綻的日子，他想了半天，還是小周氏提醒過才顫顫巍巍地落下幾筆來。

    ——

    內(nèi)侍幾步將手中小箋遞給云清道長，云清道長請(qǐng)出神霄真人金身，方推演開。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疊陰陽爻，半晌卦象呈出，云清道長方歇了口氣，不由喜上眉梢，“恭喜圣人、太子殿下?！彼麑⑹种胸陨铣剩按素韵髢断?，坤上，乃漸進(jìn)之卦，地澤臨，姻緣主天賜良緣，且李氏女命格運(yùn)旺時(shí)盛，有齊家之象。大善！”

    信王皺眉：“只是臣聽聞太子殿下向來不信鬼神，不知這般能否靈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