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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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吵得很兇,他聽見外公說,你要留著他,還要給他改名字,你瘋了嗎? 周澤楠敏感地感知到,他們談?wù)摰膶ο笫撬?/br> 從他到這個家的那天起,那些他從前聽過的飽含愛意的稱呼,連同他的名字,都消亡殆盡。 他們心照不宣地刻意省略,把他變成一個特有的指示代詞。 周語鶴像是吵累了,她的語音里帶著nongnong的疲憊,爸,他是我的孩子,和其他人沒關(guān)系。 你的孩子?!他就是一塊活招牌,你還嫌你的那些事不夠丟人嗎? 謝濟慈厲聲叫起來,夠了! 周語鶴的背依舊挺得筆直,但還是能看出她在抖。她的聲音里全是難以置信,我是受害者,我沒有做丟人的事。 丟不丟人不是你說了算,你帶著他,用周這個姓,別人怎么看,我丟不起我這個人。周巖說的振振有詞。 那些過往,像沉重的鐵鏈,周巖和謝濟慈在塵世的目光里被壓低了頭顱。 他們費盡心思想拉上幕布,遮掩一切,而周澤楠卻總能輕易掀開。 周澤楠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是一次訴說,也是一次吶喊,提醒強調(diào)著。 ——事實已經(jīng)存在,一切粉飾都是徒勞。 周語鶴忽然覺得臉上像蒙了塊濕巾,喘不上氣來。 她覺得從前讀過的書和學(xué)過的道理在頃刻間變成了謊言。 她想起十五六歲的那條粉色裙子,她那么喜歡,穿上轉(zhuǎn)了好多個圈,見過的人都夸她。 可現(xiàn)在有人卻告訴她,粉色裙子你不配再擁有,你應(yīng)該為你的美麗感到罪惡和羞恥。你最好夾起尾巴,活在黑暗中,低到塵埃里。 周語鶴笑了,她覺得一切都很悲哀。 悲哀父母眼中的正確那么易碎,悲哀這個世界的顛倒黑白,悲哀所有圣潔由層薄膜決定。 她的拼命逃出和反抗,從來都不重要。 她不再是父母引以為傲的那個女兒,她的身上永遠跟著被強暴三個字,她的脊梁仿佛永遠烙印著丟臉。 人們提起她,永遠繞不開一句,可惜了,那樣的女人哪個男人會想要? 他們試圖把她身上僅存的驕傲敲得稀碎。 周語鶴不想再吵,爭吵已經(jīng)顯得廉價和無意義。 她很牽強地笑了笑,抱歉地說,這場事故不是我造成的,我是受害者,我不需要接受你們的指責(zé)和蔑視,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會盡快搬出去。 周巖和謝濟慈愣了愣,臉上的震驚大過驚訝,他們說不出話來。 他們的心里矛盾又拉扯,明知不是她的錯,可還是無法做到不歸咎。 他們總會想,要是當初她沒有去旅行就好了,要是她穿的是褲子,再聽話再乖一點,或許就不會遭遇那些事。 他們不能接受一個被傷害過的女兒,以一種不好看的方式致使他們一家淪為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周語鶴說,睡吧,等明天小介醒了我就走。 周語鶴轉(zhuǎn)過身,她看到站在不遠處光著腳的周澤楠,她笑了。 她說,現(xiàn)在好啦,不用明天再走了。 她抱起周澤楠,就著衣服下擺給他擦了腳,推開門出去了。 六歲的周澤楠趴在三十三歲的周語鶴肩上,覺得天邊的星星又遠又亮。 周語鶴說,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他不懂周語鶴口中的對不起和不會是指什么,他摟著周語鶴,用小臉去貼mama,奶聲奶氣地說,沒關(guān)系。 他晃蕩著他的小腳丫,讓mama抱著他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周語鶴帶著他搬家,他們站在門口,周語鶴蹲下來和他平視,從現(xiàn)在開始,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你有一個新名字,周澤楠。 周澤楠不明白,問,那爸爸和爺爺奶奶呢? 周語鶴不想騙他,她停頓了幾秒,用一種溫和的方式,他們不是你的爸爸和爺爺奶奶,他們是表演的人,時間到,他們就下場了。 周澤楠歪著小腦袋,用他有限的認知問,像動畫片一樣嗎? 周語鶴“嗯”一聲,和動畫片一樣,到點遙控器一摁,他們就消失不見了。 他們還會再出現(xiàn)嗎? 不會了,動畫片完結(jié),我們要看新的了。 他還記得周語鶴說,你要開開心心的,你永遠是你自己。 后來的很多年,周澤楠都不再是黎介元. 他和這個世界的連接,唯一身份,只是周語鶴的孩子。 思緒拉出去又收回來,站在這個當下,周澤楠仿佛緩緩地把腳尖落下去,一點點觸到地面,踩實了。 他如釋重負,得到片刻緩息。 周澤楠問:“你剛開始知道的時候是什么心情,不會覺得我……” 周澤楠一向堅毅慣了,他一時想不出準確的詞。 “可憐嗎?”邊泊寒問。 周澤楠笑笑:“算是吧?!?/br> 邊泊寒用一種很夸張的表情看著他,語氣浮夸地說:“周大夫,你知道你真的很不自覺嗎?” 周澤楠不解:“自覺?” “對!自覺?!彼舾咧挤?,瞇著眼,衾著點笑說:“你說這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br> 周澤楠被他逗笑:“那可憐的人什么樣?” “一直陷在過去,自怨自艾,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別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