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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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只是意味深長地和魏鈺庭對視了一眼,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場禍患終究如陸昭所預(yù)言,將要波及四方了。 第162章 民變 劉莊勸阻屯糧, 于大義上而言,乃是在戰(zhàn)前維持糧價穩(wěn)定,但以民眾角度而言, 卻與剝削薄利無二。然而此時乃數(shù)月前發(fā)生,如今才醞釀出變故, 卻也令人頗感蹊蹺。如今熊應(yīng)裘已死, 漢中王氏如果能對此結(jié)果有所認可,甘于與各家分利,局面必會大安, 然而來略陽的偏偏是王澤。 不得不說,王澤是王氏子弟中, 唯一一個行事風格強悍暴戾之人。先前涼王事敗,此人攜大軍逼臨金城之下, 索要王韶蘊尸體,那份對生命的淡漠, 即便元澈未曾親眼見到,也頗為齒寒。然而此人也算是門閥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時人不愛以兵事稱才, 此人卻從不任文職,時評雖然不堪,但耍起狠來, 旁人也要忌憚三分。 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元澈索性將議事停下, 只是仍不允眾人走出衙署, 只遣劉莊和詹府的幾名文員先去查看城內(nèi)民變情況。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趟崇信縣, 問問陸中書的意思?”如今略陽早已風聲鶴唳,此次雖不像在吳國時,太子有雖是殞命的風險,但是一旦王澤有大動作,波及四周,以后即便能夠平定,首要責任只怕還是自己。魏鈺庭目前最怕的就是有人以此為要挾,繼而撬動整個詹府,“依卑職看,王澤似要挑起劉莊,與隴右本土強爭啊。” 元澈此前并沒有再收到過陸昭的信,他明白自己不在略陽這兩個月,王澤已完成對各方的滲透,許多事情轉(zhuǎn)達到自己這里時,大概是捏造未必,泄露卻是必然。但此時他也看清了整件事情陸昭的手段。熊應(yīng)裘之死雖是注定,但于陸家還是有著暗暗的關(guān)聯(lián),而前期她的隱忍,無疑讓寒門和隴右世族自覺地替她頂?shù)袅怂械娘L險。 現(xiàn)下王澤強要中書之權(quán),不惜竄動民眾,擺明了是不想按著規(guī)矩玩。事情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以陸昭的個性怎么可能再置身事外,坐看云卷。在不能其樂融融,相忍為國的大環(huán)境下,只能催生出漢中與安定的爭霸。而已經(jīng)撕破臉的權(quán)力斗爭,只有窮圖匕現(xiàn)后的你死我活,毫無中立之地。 一方被徹底清出牌桌,一方拿到大額利益,局勢只會更加明朗,元澈自己這個中間人,倒沒有什么不滿。他只是擔心陸昭的安危。 “這時候派人出城,只怕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元澈無奈笑了笑,“孤給了你兩千宿衛(wèi),帶著這些人,先試試看能不能和這些隴右世族講講道理?!?/br> 現(xiàn)在講個道理,都得帶上拳頭。 不過盡管魏鈺庭的能力足夠,元澈仍不認為此事有什么好的結(jié)果。前期有涼王大敵當前,眾人尚能精誠協(xié)作,眼下卻是內(nèi)斗。而政治利益問題,大多是寧與異鄉(xiāng)客,不舍比鄰人,如今要讓漢中王氏忍讓都是苦難,那么在法理與大義上有著絕對優(yōu)勢的隴右世族和陸家,又憑什么去忍讓。 時近傍晚,魏鈺庭回到衙署,神色疲憊。今日一天,他奔走各方,見了不少隴右世族與略陽附近的鄉(xiāng)民。劉莊有著殺弟之仇自然不愿放棄追究,而彭通等借題發(fā)揮,也表態(tài)了不愿讓漢中介入中書。至于那些被攛掇的鄉(xiāng)民,則想借此事扳倒劉莊,因此言語之間,竟將整個案件的走向如在旁直觀一般,將所有嫌疑潑在了劉莊身上,更暗指陸昭從中cao縱。 元澈聽到魏鈺庭的匯報后,苦笑了兩聲,既然隴右已然如此,那么王澤與陸昭兩方就更不用再提。 “馮讓,現(xiàn)下你替魏鈺庭執(zhí)掌武興督衛(wèi)一職,守住宿衛(wèi),務(wù)必要將略陽控制在手中?!痹合蝰T讓傳達了命令,魏鈺庭畢竟是文職,兩千宿衛(wèi)不僅關(guān)鍵時刻可能指揮不動,現(xiàn)下略陽城防在人事上是否到位,魏鈺庭只怕也不能知,“無論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務(wù)必把王澤拖死在略陽?!?/br> 陸昭與張牧初一行人向西奔襲,不出一個時辰便到了華亭縣,此時華亭縣乃由鄧鈞駐守。城門下,陸昭率先亮出節(jié)杖:“略陽將有大崩之勢,還請鄧將軍出面鎮(zhèn)壓?!?/br> 盡管手握節(jié)杖,但是中書并無領(lǐng)兵之責,兩千精騎的編制行走在非自己治下的天水郡內(nèi),多少也有些嚇人。這樣的力量在如今各個方鎮(zhèn)無皇權(quán)約束的時局下,實在不宜直接亮在人前。須得等如鄧鈞這樣,出身太子嫡系,并且掌握天水郡內(nèi)用兵權(quán)的人到達略陽,她才好有一個不突兀的場合用兵。 鄧鈞速將陸昭請入城中,感嘆道:“想不到略陽竟有如此險惡之事。早年漢中王氏尚講君子之道,奉名仕之譽,沒曾想如今竟敗壞人倫,更行暗室之謀?!?/br> 陸昭聞言卻不免無語苦笑,政治斗爭哪有什么君子之道,能夠守住一道底線,已算是不易。前朝衛(wèi)瓘計殺無辜的鄧艾,不可謂不陰狠,但是衛(wèi)家仍是京兆執(zhí)政高門,后期還有著聯(lián)姻瑯琊王氏高門的名望。至于瑯琊王氏,兄弟相弒,人倫敗壞如斯,王導(dǎo)照樣是人言阿龍超,阿龍故自超,后世晚輩離婚郗公之后而尚公主,也沒有想過什么名仕之譽。 陸昭不予置評,只是擔憂略陽境況:“戰(zhàn)爭日久,各地都是缺糧,如今寒冬已挨過,卻逢戰(zhàn)亂,饑饉尚可安忍,世庶矛盾卻難以調(diào)和,想必這些民眾的情緒早已近崩潰邊緣。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起來,百姓易被煽動,屆時民亂爆發(fā),時局會糜爛到何種程度,不可預(yù)料。若再有人借民眾鬧事,鎮(zhèn)壓流竄,大肆侵吞人口,日后行臺建立,必將更為艱難?!?/br> 鄧鈞點了點頭,陸昭雖為世家,但如今也是在為自己這方作以考量,他倒是沒有什么理由不去幫忙?!凹热绱?,那末將便與中書速往?!?/br> 略陽城內(nèi),王澤在衙署中閉目養(yǎng)神。盡管此處戒備森嚴,但因先前已對此處有所滲透,所以這些宿衛(wèi)當中,也有不少是他的自己人。如今城外民眾的叫囂聲,他在署衙內(nèi)已經(jīng)能依稀聽到。面對這群極易被煽動的人,王澤也是留有后手。趁著涉事各方皆在略陽,從而引發(fā)這一場動亂乃是早已策劃好的。無論熊應(yīng)裘的結(jié)局如何,早晚都要付諸實施。 這些流民自四面八方匯聚,旋即便有王氏子弟混入其中,引導(dǎo)這些人的情緒,將一群本無明確利益訴求的人打造成一個充滿憤怒的發(fā)聲團體。 先前在襄武襲擊車隊化作山匪的那些流民軍,已經(jīng)被他賞以重金,只要時機合適,便可沖擊這些民眾,以擴大這場動亂。而略陽本地本就不適合大規(guī)模置兵,太子兵力雖眾,但也分布各方,雖然能守住略陽,但對于這場動亂則完全無法處理?,F(xiàn)下他又是帶兵前來,切斷內(nèi)外聯(lián)系,控制住兩三天,也是完全沒有問題。 元澈與魏鈺庭此時已經(jīng)行至略陽城門上,略陽城門已然封鎖,城門外豎起了竹柵,并有一衛(wèi)戍衛(wèi)維持著最基本的境界線。這些人已在此地聚集近兩個時辰,其中不乏哀嚎大吼。被憤怒裹挾的民眾,在嘈雜的聲音中,情緒更加難以安定,聚在一起之后,許多言行早已偏離了本來的目的,開始如走向斷崖一般崩潰。 劉莊站在城上,面色慘白,汗如雨下,跪在元澈的身后,叩首道:“卑職治民無方,還請殿下責罰?!彼芮宄?,如果這場動亂無法再后續(xù)的一個時辰按壓下去,那么自己可能要被殺掉,以平民憤了。 元澈一手將劉莊扶起,道:“禁止民間屯糧,也有孤的意思在。若你有罪,孤也定當先行罪己,豈有舍棄下臣的道理?!?/br> 劉莊聞言,淚眼滂沱,道:“吾愿散盡家中錢糧,以散民眾,救濟鄉(xiāng)里。實不忍眾人相戮如此啊?!?/br> 元澈聽罷只淡淡道:“太守明白就好,現(xiàn)下便想一想,如何著手此事吧?!闭f到底,政策的管控下,這些世族極盡剝削,用家中巨量的儲量影響市場糧價,無疑也是剝削這些底層人民的一把利刃。雖然這些人受王氏煽動,但本土世族也有責任。 只是如今局面已經(jīng)至此,這些受裹挾的民眾,終究還是受害最重的一方,即便是平安年代,大多也是忍辱負重過完一生。 而這些人也最為頑強,即便經(jīng)歷戰(zhàn)亂與磨難,也都在夾縫中堅韌求活。一旦給予他們一片安寧的土地,便會如雨后春草,復(fù)蘇而生,成為盛世下的一片片新綠。 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卻也暴露了民眾最為兇惡的一面。群聚而起所帶的戾氣,以及不加思考而盲目從眾的心態(tài),足以催生出吞噬一切的破壞力,很可能將天水郡劫掠得屋無全瓦,野無粒收。 天色漸暗,眾人聚在此處多時氣勢也漸漸有些衰弱下來。元澈見耗得差不多了,便對馮讓下令道:“你帶劉太守想辦法出城,出城后在離亂民三里之圍設(shè)立七八個粥棚,讓這些人先去吃些東西。有什么訴求,讓文吏試著先去溝通。” 先把這群人打散,以期減少聚在一起產(chǎn)生的惡劣影響。如果能夠順利與這些人對話,也就不難揪出那些暗自煽動的別有用心之人。 劉莊應(yīng)下,剛要隨馮讓離開,便聽城下有人高喊:“那個太子的親隨要帶著劉太守要逃!軍官勾結(jié),他們不想給我們活路!” 元澈聽罷,面色一沉。自己的親衛(wèi)和太守的樣子,一個普通人那么老遠都能辨識出來,這場民變的策劃者,用心也足夠險惡了。不過,在手段上離昭昭卻差了太多。 此時忽有侍衛(wèi)稟報:“殿下,鄧將軍與中書已近略陽了!” 元澈忽然腦中一醒,既然陸昭帶了鄧鈞來,看來是不想善了了。“馮讓,把你的配劍給劉太守?!痹盒α诵?,陸昭想玩一場大的,他又怎能不奉陪,“血親復(fù)仇,自古有之,劉太守可自便。” 第163章 生民 民眾節(jié)節(jié)逼近, 不乏對宿衛(wèi)拳腳相向,或用手中的農(nóng)具攻擊。同時,這些維持警戒的宿衛(wèi)在受傷流血之后, 也是極為恐慌,已有將領(lǐng)拔刀示威:“爾等再越雷池, 殺之無赦, 速速后退!” 民眾忽見白刃,更是驚懼不安,心中亦不乏赴死的悲戚, 將往日委屈,盡數(shù)道出:“戰(zhàn)亂連年, 我等饑饉一冬,上交糧草以資軍用, 就連太子也是受我等鄉(xiāng)民之惠,為何頻頻剝削, 還要刀劍相向!” 此言一落,眾人更加憤慨, 人流涌向前, 已近突破柵欄。此時,那些藏在亂民中的王門子弟也有些慌亂,一旦這些人失去控制引發(fā)人命, 那么整件事情的定性便會完全不同。屆時各方都有足夠的理由,將為亂者絞殺。這種聚眾請愿雖然要激起情緒,但若情緒過于失控, 反倒會被一力打壓而頓時消散, 挨不到達到訴求那一天。 “大家莫要沖動,我等乃是良民, 不能做為亂叛逆之事啊?!崩碇堑穆曇魟傄豁懫?,便如大海沉沙一般消失不見。此時最前方的人已繃不住沖擊的壓力,跌倒在地,還未來得及爬起便已被后面的人相繼踐踏。一時間,哀嚎聲,求救聲,以及失去理智盲目栽贓宿衛(wèi)殺人的聲音,不絕于野。 輿論的野蠻生長,終于與憤怒的烏合之眾一并燃燒,化作熔巖,粉碎柵欄,開始沖擊最后一道城門。 王澤居于署衙內(nèi),聽聞城外忽然涌起一波喊叫聲聲,心中一沉,驀然從席中起身。開弓沒有回頭箭,攛掇鄉(xiāng)民鬧事的時候,他是打定主意要借由這些民眾向太子施壓?,F(xiàn)下,韋鐘離已然前去和太子交涉。然而一旦難以控制住這些鄉(xiāng)民,情緒過低抑或過激,都不能達成訴求。退縮意味著息聲無果,而過激則意味著血腥鎮(zhèn)壓,同樣也意味著交涉的結(jié)束。 王澤本是行伍出身,與同族子弟走的不是一個路子,對于這些清流文人的做派多少有些看不慣。他披甲走出官署,在一眾同僚的陪同下,準備前往城門直接與太子挑明。讓漢中王氏族人出任中書令,并在尚書也安置兩名人選,時局已經(jīng)至此,還有什么好顧及的。若太子仍然強硬,那他也不惜動用城外守備力量與官署內(nèi)安插的底細,直接控制略陽。 這些隴右世家就算想要有所援手,論出兵速度,可能還不及漢中來的快。況且略陽守城最易,他以兩千余人占領(lǐng)此地,說不定還能從東漢故事效仿先賢,一舉成名。 “王澤獠奴!” 王澤于街上疾行,卻不料迎頭便見劉莊攜劍洶洶而來。劉莊身后不乏仆從部曲,數(shù)量雖不過十幾人,但因劉豫新死,氣勢不弱。 王澤先是一怔,隨后便意識到劉莊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后退了幾步。原本圍在他周圍的僚屬以及宿衛(wèi)卻也忽然散開。跟隨王澤的人中雖有漢中死士,但也不乏家在天水郡的人。涉及到鄉(xiāng)土人情,這些人即便在王澤處得以見幸,卻仍害怕劉家事后報復(fù),因此大多也都躲避開來。 王澤見勢不妙,命隨從死士向前攔住,卻仍不免節(jié)節(jié)敗退。劉莊且攻且追,王澤倉皇間只好逃至城墻上的一棟碉樓中,從內(nèi)部堵上門,暫作喘息。碉樓可望城外,此時在城外待命的漢中軍隊趕來,見王澤有難,先令眾人射箭于城墻上,逼退劉莊。 “快取繩索,用弓箭射上來!” 王澤頗有急智,城下眾將也迅速領(lǐng)悟,軍中不乏善射且臂力驚人者,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壯士取了一把八石拓弓,箭縛繩索。待王澤等人后退至一安全距離后,一發(fā)射至碉樓的木柵板上。 略陽城墻雖高,但此時涉及性命,王澤也算能豁得出去,在幾人的護衛(wèi)下,匆匆順著繩索下到城外。待喘息片刻之后,翻身上馬,正準備斂兵先行歸營,卻忽見前方已被持矛甲士重重圍堵住。 鄧鈞從陣列中走出,冷笑一聲:“王使君意欲何為啊?” 此時城門處忽然傳出了一聲凄厲的咆哮。 被這些民眾逼至城門的宿衛(wèi)們因受到巨大的擠壓,已有人窒息而亡。城門凹陷,宿衛(wèi)退至的地方是在城墻弓箭手的射程盲區(qū),元澈和馮讓有心相救,卻也只能引弓射箭試圖逼退這些人。城門外的其余宿衛(wèi)也無法忍受,不得不揮劍反抗。 “停止沖城,伏地不殺。”馮讓與眾將向城外的民眾發(fā)出最后的警告,然而仍有人繼續(xù)沖撞城門,其中不乏用鐵質(zhì)農(nóng)具對門栓加以破壞,可見警告并未起效。 “殿下,何故屠殺良民啊?!表f鐘離趕到時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震驚質(zhì)問。 元澈看都沒有看他,直接向守軍下達命令:“射殺前排那些沖撞最厲害的?!奔陸?yīng)聲而落,守衛(wèi)的弓箭手箭術(shù)極其精準,除卻最前排那些鼓噪激憤的暴民被射中肩腿,其余人暫時毫發(fā)無傷。 人性之惡已然催生,在人群的聚集下,便如過境蝗蟲,啃食著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過于容忍而不用殺伐,只會縱容這些人為惡。 韋鐘離仍不罷休,跪求元澈道:“這些鄉(xiāng)民皆為地方所害,并非……”話音未落,疾風驟起,一柄環(huán)首刀應(yīng)聲斬來,眨眼間,韋鐘離的人頭已然落地。 局勢已失控至此,此時再挑戰(zhàn)主將的威嚴,無疑是要將事情推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元澈深恨王澤這些人,韋鐘離更是偽善,詞詞句句看似為民發(fā)聲,實則是在煽動民眾奮死反抗,并將他們推入死地。 屆時自己就不得不將暴民清殺,威望大損倒是小事,留下的無窮隱患以至此地難安才是大事。一旦人口的大量缺失,天水郡想要再度恢復(fù)元氣少說也數(shù)十年。而一個空虛疲敝的天水郡,對于漢中郡的北向挺近,無疑是最好的結(jié)果。 元澈將環(huán)首刀交還給身邊的宿衛(wèi):“再有陣前惑軍,不從軍令者,立斬?!?/br> 第二輪威懾的箭雨自城上飛射而下,鮮血飛濺,饒是戰(zhàn)亂時期茍活的鄉(xiāng)民,面對自己的鄰里親人橫死在眼前,也一時震驚。死亡的恐懼在人群中悄然蔓延,已有些人情緒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吶喊并向回逃竄。 人流翻涌,如泥漿裹挾著沙石瓦礫,亂木沉枝,幸者隨波逐流而浮其上,不幸者被埋于萬念俱灰之下,再也不見天日。 不遠處的山丘,陸昭望著那些瘋狂扭曲的面孔,被箭矢穿過血rou橫飛的軀體,那些曾經(jīng)或安忍、或卑微的目光,最終在煽動者的別有用心以及愚不可及的cao作中,化為了黃泉敝鬼,九原惡剎。陸昭閉目嘆息,她終究是來晚了。 此時已不能再作仁慈之態(tài),如果不能給這些暴民足夠的狠色,數(shù)萬民眾一旦突破城門,擴散開來,城內(nèi)即便有再多宿衛(wèi)也無法抗衡。 天低近水,云動移山,百辟刀的寒鋒直指天心,便如有清光自蒼穹落下。刀身上的銀瀾隨光浮動,鋒脊將玉面一折為半,半面的塵靜雪明觀音相,半面的太白入月修羅骨,唯有刀身所映微睜鳳目,不注一絲情感,無關(guān)半分善惡,冷冷俯瞰著伶伶眾生。 “眾將列隊,突刺沖陣。” 軍中本多吳國舊將,聽到曾經(jīng)的少主吩咐,便將長槊架起,作角形陣,待張牧初再發(fā)軍號,便撒韁縱馬,自長坡而下,沖向城門處的人群。 高丘之勢,長坡之距,足以將戰(zhàn)馬的速度飚至最大,尖銳的槊鋒自騎陣最前端沿城墻外側(cè)防線劃過,仍在沖擊城墻的暴民或被槊鋒挑起,或被具甲的戰(zhàn)馬沖翻,但大部分人還是在混亂中向外逃散,躲避過了沖陣。而黃土原野上,一道鮮紅分割線,將生者與死尸隔絕開來。面對尚有血水流淌的殘軀,原本的戾氣已隨馬蹄踐踏的塵埃落下,余者只有面對死亡時深深的恐懼。 陸昭被護于騎陣正中,身旁護衛(wèi)手持節(jié)杖,待一輪沖陣過后,陸昭再舉佩刀,遙指城樓臺鼓。元澈立即會意,喝令道:“擊鼓一巡后,未退于百步之外者,殺無赦?!?/br> 隨著擊鼓之聲,大部分民眾匆匆退到了較遠的地方。 “中書?!毙∶駛兛吹窖矍爸?,心中尚還殘存的一絲希望頓時燃起。早先陸昭申請軍功授田之策,有不少曾經(jīng)的軍戶落籍為民,不必再世世代代勞服兵役,因此也都寄往眼前人能夠替自己發(fā)聲。但如今這些人捫心自問,陸昭的聲名也是經(jīng)由自己之口而殞,如今已是執(zhí)刃前來,若再請求也是令人羞愧難當。 “中書……請中書為我等上言……” 陸昭刀鋒如令,那些再度跨越警戒線沖向她的民眾便被周圍士兵用馬槊據(jù)倒在地,試圖沖破圍陣的更被當即斬殺。陸昭雙唇緊抿,并非她殘忍殺生,如今時局若仍寬待這些民眾,日后便無余地為他們上言求情。 況且事出有因并不能成為聚眾作亂殺害宿衛(wèi)的理由。此時,殺掉激進者,保全被裹挾的大多數(shù),是她必須要做的選擇。 她太清楚城墻內(nèi)外那些世家大族打的什么主意,此事平息后這些民眾論罪以處,剝奪良籍,最后在世家手中輾轉(zhuǎn)騰挪,必然會再度被劃進蔭戶之中。而大戰(zhàn)前夕,太子或許寬仁,但面對輿論和行臺的壓力,最終的政策只會與世家妥協(xié),絕不可能論小民無辜。這個世道,法不責眾當然有,卻永遠與小民無關(guān)。 情緒激蕩的民眾漸漸退息,散至陸昭所劃的警戒線之外,終于不再有鬧事之意。陸昭與張牧初等歸于城下,下馬跪拜道:“臣領(lǐng)兵來遲,幸不辱命。” 元澈站在城上,環(huán)視了周圍瞠目咋舌的眾人,面容肅穆,沉聲道:“爾等如今當知,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俱是大慈悲?!?/br> 第164章 世間 數(shù)萬民眾徐徐退至城門外, 繼而城門大開,元澈與一眾人行至城外。 彭通先前便已派人逃出城區(qū)各自聯(lián)絡(luò)鄉(xiāng)里,此時大批的物資正運往略陽。同時劉莊亦命人從自家田莊取出儲糧, 率先解決這些民眾的飯食問題,只是懼于太子盛怒, 到了現(xiàn)在仍不敢露面。 魏鈺庭等則組織略陽屬官將城門外的尸首移入城中妥善安放, 并通知各鄉(xiāng),讓鄉(xiāng)人前往領(lǐng)任,記錄姓名。銀錢上, 按陣亡標準撫恤,并派人護送回鄉(xiāng)。 “中書與眾將軍請起?!痹河H手將陸昭扶起。彭通等人也都前來, 親自扶起那些將領(lǐng),心中雖思緒萬分, 嘴上卻不吝贊賞之語。 元澈本想在眾人前為陸昭盛言戰(zhàn)功,但見陸昭臉色著實不好, 心中也是不忍,干脆按下不表。只是身后那個薛氏幕僚忽然開口道:“中書身為女子, 竟如此狠戾果決, 難怪可任高位,青云直上,遠煞我等。旁的不說, 中書親自掠陣,斬民之首猶如禽獸,成功于血rou之上, 我等便是望塵莫及?!?/br> 陸昭神色陰冷, 漠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位是?” 王澤隨員仍有一些留在了城中,旋即解釋道:“這位是征南將軍帳下司馬, 河?xùn)|薛芹?!?/br> 得知此人身份,陸昭也多少明白為什么這個人上趕著來自己這里找死,冷笑了一聲:“上有太子殿下神歸睿算,下賴驍勇眾將用命當敵,某不敢夸功。你若真心仰慕,某也愿傾囊相授,下次你家主上行事,至少不會釀成今日之變而慌不擇路。” “今日之事,爾敢污謗征南將軍……”薛芹目眥盡裂。 陸昭挑了挑眉:“我只說你主上行事,也未說何事,薛司馬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