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根？”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不好的緣故，季初燕的臉色比停工前還要難看，白得像紙，也襯得眉下的眼珠格外的黑。

    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煙盒，排斥和抗拒全寫在臉上：“我不抽煙?！?/br>
    鄧明姜笑了笑，收起煙盒，摸出打火機(jī)。

    把打火機(jī)的蓋子甩開，點(diǎn)煙之前，他瞥向?qū)γ娴募境跹唷?/br>
    季初燕嘴唇緊抿，兩眼發(fā)直地盯著他手里的打火機(jī)，皺起的眉都快堆成一個川字了。

    鄧明姜想了想，沒有點(diǎn)煙，就這么叼在嘴里，說話時上下地動：“說吧，找我什么事？”

    季初燕的視線跟隨打火機(jī)移動，在鄧明姜在褲兜上定格幾秒，才壓低聲音開口：“我想跟你談?wù)勀峭淼氖??！?/br>
    “談吧?！编嚸鹘掳?。

    季初燕慢慢攥緊手里的傘柄，看著鄧明姜輕松自在又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心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那天晚上之后，除了沉浸在未婚夫劈腿的悲痛中外，他還在擔(dān)心鄧明姜會不會以此威脅他們，可一連等了幾天，也沒見鄧明姜有任何動靜。

    兩人在工地上撞見過，季初燕有意找機(jī)會和鄧明姜搭話，結(jié)果鄧明姜壓根不搭理他，轉(zhuǎn)頭就去忙自個兒的事了。

    季初燕討厭被人抓住把柄，討厭被動，越是拖延就越是在乎，他只想趕緊把這件事解決，否則會成為心頭的一根刺。

    所以他來找鄧明姜了。

    “我知道你缺錢，我給你錢?！奔境跹嗖幌霃U話，言簡意賅，“但那晚的事，你得爛在肚子里?！?/br>
    聞言，原本雙手插兜看著雨幕的鄧明姜緩緩轉(zhuǎn)頭，他用牙咬著煙嘴，表情呆住。

    季初燕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只道：“我和江瑞已經(jīng)定下婚約，婚期的時間也商量好了，我不想從別人嘴里聽到他的任何不是?！?/br>
    鄧明姜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震驚，伸手拿下嘴里的煙：“你……”

    季初燕仰著蒼白的臉看他。

    鄧明姜欲言又止，你了半天，終于你出來了：“你是不是有綠帽癖??？”

    季初燕臉色一沉，不高興了：“你說什么呢？你才有綠帽癖！”

    “你這不是綠帽癖是什么？劈腿都能忍，小季少爺，你不會拿自己當(dāng)忍者神龜了吧。”

    季初燕一張俊臉徹底黑成鍋底，他拿起傘往地上狠狠一剁，不客氣地開口：“關(guān)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資格來評價我？你是我的誰？”

    “……”鄧明姜頓時意識到自己多管閑事了，他剛剛實(shí)在沒忍住，閉嘴片刻，他說，“抱歉，是我話多。”

    可惜季初燕難看的臉色沒有因他的道歉而得到緩解。

    季初燕似乎不想看他，把頭撇向一邊：“你想要多少錢？”

    鄧明姜還是摸出打火機(jī)把煙點(diǎn)燃了，他想把手搭上欄桿，但欄桿早被雨水打濕，他只能繼續(xù)保持雙手插兜的姿勢。

    季初燕還真是和他夢里一模一樣，一點(diǎn)都不帶變的。

    他想。

    吐出一口煙霧，他說：“你看著給吧，給了我就忘記那晚的事?！?/br>
    季初燕爽快地答應(yīng)了：“把你的銀行卡卡號給我?！?/br>
    鄧明姜回了一趟宿舍，從手機(jī)里翻出備忘錄里的銀行卡卡號，讓季初燕對著屏幕拍了個照。

    季初燕緊繃的臉上總算有了片刻輕松，他揚(yáng)揚(yáng)手機(jī)：“一天內(nèi)把錢劃到你的賬上，你也必須永遠(yuǎn)忘了那晚的事?！?/br>
    鄧明姜對著雨幕抽煙，隨手比了個ok。

    等他把煙抽完，季初燕已經(jīng)走了。

    回到宿舍，大家麻將也不打了、天也不聊了，就圍著他嘰嘰喳喳地問。

    “你小子厲害啊，連小季少爺都認(rèn)識上了！”

    “快說說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

    “剛才小季少爺找你什么事？”

    “你回來拿手機(jī)干什么？你加上小季少爺?shù)穆?lián)系方式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圍在鄧明姜床前，鄧明姜被吵得心煩，索性用被子把頭一蓋，誰都不理。

    -

    當(dāng)天晚上，鄧明姜收到一條來自銀行的短信——收到轉(zhuǎn)賬10萬元。

    立日一早，天空依然烏云密布，仿佛吊著一塊鉛石，沉得隨時都能壓倒下來，好在雨停了，只是路面濕漉漉的，泥巴地變成了泥漿地，走上幾步能沾滿鞋的泥。

    鄧明姜換了身稍好的衣服，去食堂吃完早飯就走。

    今天楊健康要去市里找一個朋友，他正好蹭楊建康的車。

    顛簸了將近半個小時，車子終于駛上環(huán)城高速，這邊天氣較晴，路面也是干的。

    楊健康唉聲嘆氣：“那邊的雨不知道還要下多久，拖得大家都在宿舍里發(fā)霉了。”

    鄧明姜說：“天氣預(yù)報說還要下兩三天?！?/br>
    “可有得等?！睏罱】祿u頭。

    鄧明姜的家不在市里，在城西五環(huán)外一個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地方，嚴(yán)格來說都不是家，是一個臨時租下的老破小房子。

    楊健康一出環(huán)城高速就把鄧明姜放到路邊，剩下的路得他自己坐車搖回去。

    鄧明姜用地圖搜了回去的路線，轉(zhuǎn)了一趟地鐵加兩趟公交后又走了七八百米的路，終于看到他住的那片低矮樓房。

    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最大的特點(diǎn)就是房價便宜但環(huán)境糟糕，馬路兩邊歪歪扭扭地停放了許多自行車、三輪車和摩托車，垃圾遍地可見，小孩們在不寬的路上奔跑打鬧，入眼的樓房外壁陳舊、破損、被畫滿了歲月的痕跡。

    鄧明姜習(xí)以為常地穿行其中，走過一條大道，轉(zhuǎn)進(jìn)一條小巷，穿過彌漫著下水道味和一些奇怪又難聞的腐敗氣息的空氣，最后來到一棟筒子樓下。

    他爬上橫在外面的樓梯，從一樓爬到四樓。

    四樓有兩戶人家，他停在左邊的防盜門外。

    正在兜里摸鑰匙時，防盜門突然開了，一個女人從門后探出半張臉，先是警惕地看向外面，看清楚了鄧明姜的臉后，女人驚喜地將門全部打開。

    “明姜回來啦！”女人高興地?fù)湎蜞嚸鹘?，把鄧明姜抱了個滿懷。

    鄧明姜拍了拍女人的背：“進(jìn)去說?！?/br>
    “好好好?！迸死嚸鹘M(jìn)屋。

    這套租來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里面被人收拾得干干凈凈，電視機(jī)里正在放著廣告，陽臺上掛了一排晾曬的衣服。

    廚房門開著，魚湯味從里面飄了出來。

    女人穿了一條淺粉色的長袖裙子，身前系了黑白格子的圍裙，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扎成一個麻花辮撇在左邊胸前。

    盡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卻仍能看出年輕時的驚人美貌，眉眼間的神韻以及舉止間的優(yōu)雅不是歲月能夠擦拭得掉的東西。

    女人名叫宋婭，是鄧明姜的媽。

    “mama知道你今天回來，特意給你熬了鯽魚湯，馬上好了，你先洗個手等著啊?！彼螊I溫和地摸了摸鄧明姜的臉說。

    鄧明姜聽話地去洗了手。

    回來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宋婭忙碌的身影，他問：“小董呢？”

    “小董回家啦。”

    “你讓他回的？”

    “對呀?！彼螊I彎腰從柜子里拿出碗，回頭看了一眼鄧明姜，疑惑地說，“明姜你到底怎么了？老是讓陌生人來我們家里，mama一個人和他們處著好不習(xí)慣。”

    第56章 集團(tuán)小少爺x工地工人

    鄧明姜沒有說話, 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他安靜地和宋婭對視，直到宋婭被他看得忍俊不禁：“明姜, 你到底怎么了？回來就怪怪的?！?/br>
    鄧明姜搖了搖頭：“沒事?！?/br>
    “mama剛才跟你說的話聽到?jīng)]有？”宋婭拿好碗轉(zhuǎn)回去, 拿起勺子從砂鍋里舀湯，“不要再叫陌生人來家里了, mama一個人住得好好的, 你叫他們來睡也睡不下呀, 每次看到他們跟你一樣睡在沙發(fā)上, mama都很不好意思?！?/br>
    宋婭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著埋怨的話，但沒有太多責(zé)怪鄧明姜的意思, 她就是愛嘮叨, 在別人面前不怎么說話, 在鄧明姜面前就話說個沒完。

    鄧明姜默默聽著，等宋婭說完, 他才開口：“好，不叫他們來了。”

    宋婭把盛了魚湯的碗遞給鄧明姜，一雙笑眼瞇成月牙, 眼尾有著細(xì)細(xì)的紋路：“好孩子，你有空多回來, mama就高興了?！?/br>
    鄧明姜端著碗喝了一口。

    “好喝嗎？”

    “好喝?！?/br>
    吃過飯后，鄧明姜收拾碗筷洗了, 等他忙完，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宋婭已經(jīng)歪著腦袋睡著了。

    鄧明姜把宋婭打橫抱入臥室，放在中間的床上。

    幫宋婭脫了拖鞋, 他拽起被褥的一角蓋到宋婭的肚子上。

    臥室的窗簾有兩層，外面那層拉開, 露出里面一層拉緊了的白色輕紗，些微的陽光透不進(jìn)來，加上臥室窗戶并不朝陽，對面是另一棟筒子樓的客廳，所以臥室光線極其昏暗。

    鄧明姜想了想，索性把外面那層窗簾也拉上一半。

    床上的宋婭醒了過來，眼睛微瞇，扭頭看他：“明姜?！?/br>
    鄧明姜轉(zhuǎn)身彎腰，把耳朵湊上去：“怎么了？”

    “你和你爸越來越像了，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爸回來了?！彼螊I聲音沙啞，說到后面，尾音明顯顫了幾下。

    鄧明姜把宋婭肚子上的被褥往上捻了捻，他說：“媽，你睡會兒吧，我等下出去找個朋友?！?/br>
    “好。”宋婭重新閉上眼睛，有眼淚從她眼角滑落，消失在鬢角的發(fā)縫間。

    昏暗的臥室里什么都看不太清，但鄧明姜還是感覺到了，用掌心抹去了宋婭眼角的淚痕。

    走到客廳，鄧明姜下意識摸了把褲兜，只摸到一個打火機(jī)。

    宋婭不喜歡他抽煙，甚至不喜歡在他身上聞到煙味，他每次回來都不會帶煙。

    心情不好地抽不到煙會更加煩躁，鄧明姜抹了把臉，在客廳來回走了幾圈，然后走到陽臺上，拿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下午兩點(diǎn)，鄧明姜在市里下了地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