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林大夫說話，林奶奶便先開口：“老頭子，柒柒這孩子如今孤苦伶仃，著實(shí)不容易，家里若再沒個男丁，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過啊。再說，若要往上算起來，柒柒她奶奶還是我舅舅家的表姐她大姑姐的妯娌，也不算遠(yuǎn)，擱這論，柒柒也是你我的孫女，這個忙，你得幫?！?/br>
    世代居住在云中城的人，多少都有點(diǎn)沾親帶故，可柒柒的小腦袋瓜子還是被林奶奶給繞暈了，不過她也顧不得那么多，見林奶奶沖她使眼色，她忙跪地磕頭：“請爺爺救救柒柒的哥哥?！?/br>
    林大夫嘆了口氣，把小姑娘扶起來：“柒柒啊，不是爺爺不肯幫忙，只是如今這城里這番境況，怕是難辦?！?/br>
    柒柒忙掏出金手鐲和玉佩，雙手捧著往前遞：“爺爺，我有錢，咱們花錢去托人，是不是會容易些？”

    五六歲的孩子，小小的一個，本該是窩在爹娘懷里撒嬌的天真年紀(jì)，卻仰著小腦袋，一本正經(jīng)說著這樣的人情世故，全是被這世道給生生逼出來的，林大夫看得心酸，林奶奶更是偏過頭去擦眼角。

    林大夫蹲下，把小姑娘的寶貝用帕子包好：“柒柒啊，你先收好，爺爺先帶你去找人，若是辦不成，咱們再花錢?！?/br>
    如果能不花錢是最好，柒柒想了想也沒拒絕林大夫的好意，乖巧地點(diǎn)頭：“好?！?/br>
    “在山，你便留在這里等，我?guī)馄庖粋€人去?！绷执蠓蚪淮?。

    在山便應(yīng)好，直接到院里幫著劈起了柴火。

    林大夫帶著柒柒出門，邊走邊問：“柒柒，你哥哥叫什么，你打算怎么說？”

    “我哥哥叫鳳伍?！逼馄獍炎约汉湍接饙樕塘康恼f辭說給林大夫聽。

    林大夫聽完，點(diǎn)頭：“成，待會兒見了人，你就這么說?！?/br>
    說來也巧，林大夫帶柒柒去找的人，竟是今日來柒柒家中搜查中的一個，名叫林正福，是林大夫同宗一個侄子。

    聽到有人找，他急匆匆從衙門里頭出來，沖著林大夫見禮：“三伯，您怎么來了？”

    林大夫便兜著柒柒的小腦袋往前推了推，把來意說明，等他說完，柒柒便抱著拳頭不停作揖：“官爺伯伯，您幫幫忙?！?/br>
    看了小姑娘兩眼，林正福想起柒柒是誰，可還是為難道：“三伯，這孩子的哥哥我見過，躺在炕上也挺可憐的，看著也不是壞人，這事兒若擱在往日，不是什么大事，可趕上這當(dāng)口，實(shí)在是難辦?！?/br>
    “爺爺。”一聽這話，柒柒心中焦急，小手抓住林大夫的袖子扯了扯，等他低頭看來，便拍了拍自己胸口，示意他送錢。

    林大夫點(diǎn)頭，示意柒柒稍安勿躁，想到林正福往日為人頗為耿直爽快，在想到如今城里的情況，知道他并非有意為難，便又問：“只是沒有戶籍文書，兩個孩子害怕，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這孩子論起來也是我的孫女，你就當(dāng)幫三伯這個忙了?！?/br>
    林正?；仡^往衙門里看了一眼，往前一步，極小聲地說：“三伯，戶籍一事是主簿大人在管，主簿大人一向愛財(cái)，若是能送些禮，此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林正福話說一半，低頭看著小姑娘，忍不住嘆了口氣。

    只是這孩子穿的破衣婁嗖，家里炕上躺著的那個光著膀子，更是連條完整的褲子都沒有，家里米缸連底都蓋不住了，一看就窮得叮當(dāng)響，上哪弄錢去。

    第11章 011

    ◎銀子◎

    第十一章 銀子

    林大夫知道林正福的意思，也不過多解釋，直接問道：“你只說需得多少？”

    見小姑娘眼巴巴瞅著他，林正福想到自家差不多大的閨女，實(shí)在于心不忍，他在心中快速衡量了一番，說了個能成事的最低數(shù)額：“如今這當(dāng)口，少說也得二兩銀子，我才有把握?！?/br>
    隨后又看著柒柒道：“若是你們能等上幾日，等風(fēng)頭過了，一個孩子補(bǔ)辦個身份文書倒也不是難事，本不用花這么多的?！?/br>
    “但如今縣令大人已下令，明日開始，身份不明之人一律提到衙門審問，安全起見，的確是今日補(bǔ)辦了身份文書為好?！?/br>
    “我們今日就辦。”柒柒想都沒想，便做了決定。

    慕羽崢那番模樣就算最后沒事，可衙門里頭折騰一回也是夠嗆，她不能冒險。

    林大夫看了一眼態(tài)度堅(jiān)決的小姑娘，同林正福說：“我們?nèi)ツ勉y子，待會兒給你送來?！?/br>
    “林正福，大人喊你?！毖瞄T里頭有人喊。

    “馬上來?！绷终?yīng)了一聲，朝著林大夫和柒柒點(diǎn)頭：“我先去忙，待會你們拿到了銀子便在此處等我?！闭f罷，急匆匆離開。

    “爺爺，咱們?nèi)ギ?dāng)鋪吧？”柒柒扯了扯林大夫的袖子，林大夫應(yīng)好，牽著柒柒的手直奔當(dāng)鋪。

    城里亂糟糟的，很多商鋪都關(guān)了門，好在，當(dāng)鋪還開著。林大夫帶著柒柒進(jìn)去，直接到了柜臺前。

    當(dāng)鋪掌柜曾多次找林大夫給家人看病治傷，看在林大夫的面子上，把那枚雕花精美重量卻很輕的金手鐲放在秤上稱了又稱，最后忍痛當(dāng)了二兩銀子給柒柒，死當(dāng)。

    柒柒見林大夫點(diǎn)頭，知道沒有少給，便同掌柜的作揖道謝，踮著腳尖從柜臺上把那兩枚銀錠扒拉下來，仔細(xì)揣進(jìn)懷里。

    隨后又拿出了那半枚蝴蝶玉佩，放在柜臺上，兩只小手扒著柜臺，盡量讓自己腦袋全露出來：“掌柜的，您看這枚玉佩能當(dāng)多少，還是死當(dāng)?！?/br>
    這是臨出門前，慕羽崢一再交代的，玉佩要死當(dāng)。

    死當(dāng)比活當(dāng)能當(dāng)?shù)枚?，最主要的，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沒錢贖回來，她決定聽他的。

    掌柜的拿起玉佩仔細(xì)看了看，眼中露出驚艷，這玉是難得的好玉，做工精致，且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實(shí)乃稀罕之物。

    柒柒一直觀察掌柜的，見他眼睛亮了一下，便知道，這玉值錢，心中小小開心了一下，心道若是能當(dāng)一兩銀子那就好了，不光能還了藥錢，還可以買好多米了。

    果不其然，掌柜頗為可惜地開口道：“小姑娘，這玉倒是好玉，只是這蝴蝶僅有半只，若是整只拿來，價格要高上許多?！?/br>
    柒柒想了一瞬說道：“我爹娘留下的全部家當(dāng)都在這了，玉佩只有這半塊。”

    雖然慕羽崢說過，若是不夠就把整塊當(dāng)?shù)?，可這玉佩是他隨身戴著的，還是他家里人留給他的，對他來說肯定很重要，既然辦理身份文牒的錢已經(jīng)夠了，那半塊玉佩就給他留著吧，他家里人都沒了，總得給他留個念想。

    “只有半塊啊?！闭乒耦H為失望，盯著玉佩仔細(xì)打量，在心里默默估量了一番，報了個價：“二兩銀子?！?/br>
    二兩？這小小的玉佩，竟然比那么大的金手鐲還值錢呢。

    柒柒內(nèi)心雀躍，正想答應(yīng)，可轉(zhuǎn)念一想，便又改了主意。

    方才剛才來的路上，林大夫同她說，金手鐲他可以盯著秤幫她估摸著價格，可玉他不懂，沒法給主意，全看她自己。

    柒柒扒著柜臺，低著小腦袋認(rèn)真琢磨了一番，有林大夫在，掌柜的應(yīng)該不會太過于坑她，但剛才他眼睛亮那一下，她覺得，她可以試著還個價，雖說二兩銀子已經(jīng)超出她的預(yù)期了，可多當(dāng)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就算談不攏，也不損失什么。

    打定主意，她抬起頭來，伸出一只小手，張開五根手指，想著是要三兩，還是再大膽一些要四兩好，糾結(jié)著要蜷起幾根手指。

    見小姑娘仰著小腦袋，晃著五根手指，掌柜的倒吸一口涼氣，震驚無比道：“五兩？”

    他把玉佩放在了柜臺上，指了指門口：“來，小娃娃，你出門左轉(zhuǎn)，去錢莊，直接去搶來的更快些。”

    做生意，談價格，講究的就是這些話術(shù)，掌柜的說這話，無非是想讓這獅子大開口的小姑娘知難而退，不然他手指也不會還按在玉佩的繩子上舍不得撒開。

    柒柒本來心里沒底，壓根就沒打算還五兩那么高的，可她注意到掌柜的一直按著玉佩的繩子后，便把玉佩撈了起來：“那我不當(dāng)了，回頭我直接拿去換米。”

    若面對的是個大人，掌柜的定要賭上一賭，因?yàn)橐话銇懋?dāng)鋪的人定是著急用錢的，最后以什么價格成交，端的看誰能沉得住氣。

    可這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娃娃，說不當(dāng)了，想必就真的不當(dāng)了，傻傻地拿去米鋪換了米，掌柜的用手指死死按住繩子，不讓柒柒拿走：“最多三兩?！?/br>
    天哪，竟然三兩了。柒柒怕自己繃不住要笑出聲，耷拉著腦袋，小手緊緊拽著玉佩：“不當(dāng)了?！?/br>
    “三兩半?！闭乒竦某吨K子，又不敢用力扯，隔著柜臺上的小窗子，一大一小就在那拉鋸。

    柒柒低著頭，像是不高興：“我都說了不當(dāng)了，我去換米，可以換好多好多米呢。”

    “再多兩百文？”掌柜的再一次讓步。

    可小姑娘像個小犟牛，就是不撒手，只說拿去換米。

    “哎呦，你這犟孩子?！闭乒竦挠旨庇謿庥譀]辦法：“四兩，四兩行了吧，真的不能再多了，本來那手鐲我都沒賺你錢的，而且你這玉佩又只有半邊……”

    掌柜的羅里吧嗦說了一大堆，聽他話里話外確實(shí)不能再多了，柒柒已經(jīng)很滿足了，可還是故作不舍地往外拽了兩下，沒拽動，這才垂頭喪氣道：“那好吧。”

    一聽小姑娘終于松了口，掌柜的嗖的一下就把玉佩拽了過去，又嘮叨了兩句犟孩子，去拿了四個一兩的銀錠子過來，放在了柜臺上。

    柒柒一直踮著腳尖扒在柜臺上，見到銀錠子，一雙大眼睛都要放出光來，她扒拉到手里三枚，讓掌柜的把剩下那一枚換成了方便使用的碎銀，隨后一起揣進(jìn)了懷里揣著的荷包里。

    從當(dāng)鋪出來，林大夫摸了摸柒柒的頭頂，忍不住笑著贊道：“沒瞧出來，你倒是個機(jī)靈的?！?/br>
    柒柒仰頭看著林大夫，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謝謝爺爺?！?/br>
    兩人快步來到衙門，找了林正福出來，偷偷塞給他二兩銀子，并把慕羽崢的假信息報了上去。

    柒柒去當(dāng)鋪的功夫，林正福就已經(jīng)找機(jī)會私下和主簿偷偷說妥了此事，此刻進(jìn)去，很快便帶了身份文牒出來。

    柒柒打開一看，見上面除了姓名出生年歲不同，其他的都和她一樣，最重要的是蓋了官印，心里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柒柒收好文牒，恭恭敬敬地朝著林正福鞠了一躬：“多謝林伯伯?！?/br>
    林正福本就忙得要冒煙了，事已辦妥，也無暇和二人多說，和林大夫寒暄幾句，嚴(yán)詞拒絕了林大夫塞過去的一塊碎銀，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衙門。

    幫了這么大的忙，卻不要銀子，柒柒最怕欠人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林大夫。

    “不要便不要吧，老夫這點(diǎn)面子還是有的?！绷执蠓虬阉殂y還給柒柒，便帶著她回了家。

    和林奶奶在山一說事情辦妥，二人都很高興。

    柒柒問上次的藥錢是多少，林大夫說都是些不值錢的藥材也沒幾個錢，林奶奶也說算了，讓她趕緊回家去。

    可柒柒不干，非纏著林大夫一定要給，林大夫沒法，最后收了她一百五十文的藥錢。柒柒付了銀子，林奶奶邊嘆氣邊稱了碎銀，多的找了銅錢給她。

    想著慕羽崢的內(nèi)傷和斷腿，柒柒又拜托林大夫幫忙開一些上好的補(bǔ)藥來。林大夫估摸著慕羽崢的傷勢，給她稱了一些人參等滋補(bǔ)的藥材。

    柒柒又買了一瓶治療皮外傷的藥膏，一共付去了一兩銀子，外加兩百文。

    雖說收的都是成本費(fèi)，一文都沒多賺，可林奶奶從小姑娘粗糙的小手里接過銀子，心中還是過意不去，轉(zhuǎn)身進(jìn)了后屋，把剛做的黍米糕拿紙包了兩份，遞到在山和柒柒手里，讓他們帶回去。

    兩個孩子鄭重道謝過后，抱著藥，拿著米糕，一起往家跑。

    想著柒柒揣著文牒和剩下的銀子，林大夫不放心，一路在后頭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直到親眼瞧見兩個孩子跑進(jìn)了院門，這才轉(zhuǎn)身回去。

    “哥哥，我回來了?！逼馄庖贿M(jìn)屋門就喊出聲。

    一聽小姑娘那宛若林間鳥雀一般歡快的聲音，慕羽崢便知道，事情辦妥了，他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zhuǎn)過頭去，彎了嘴角：“慢著些。”

    “哥哥，辦好了?！逼馄獍褢牙锉е乃幒褪蛎赘夥旁诳簧?，興奮不已。

    柱子也很高興，給二人道喜之后便張羅著回家：“伍哥，柒柒，那我就先回家了，免得我娘擔(dān)心?！?/br>
    柒柒道了謝，忙把黍米糕分了他兩塊讓他帶回去，柱子推辭不過，拿著米糕高高興興走了。

    在山也擔(dān)心家里，拿上自己那份米糕，也回了家。

    家里就剩下兩人，等柒柒先把剩下的銀子藏了起來，身份文牒收好，慕羽崢這才問：“玉佩當(dāng)了嗎？”

    “當(dāng)了，按你說的，死當(dāng)?！逼馄馀郎峡?，挨著慕羽崢坐著，晃蕩著兩條小腿，小臉上滿是得意和歡喜：“哥哥，你那玉佩那么值錢呢，當(dāng)了足足四兩銀子?！?/br>
    柒柒興致勃勃，喋喋不休，把今日出門之事，全都講給慕羽崢聽。

    尤其是講到她和當(dāng)鋪掌柜的討價還價，斗智斗勇，當(dāng)了四兩銀子的時候，柒柒樂得蹦到了地上，手舞足蹈。

    四兩銀子就這般開心？慕羽崢啞然失笑。

    若小姑娘有朝一日知道那玉佩價值連城，卻只當(dāng)了四兩銀子，怕是要悔掉大牙吧。

    不過在這地處偏遠(yuǎn)消息閉塞的邊關(guān)小城云中城，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又是半塊，能當(dāng)四兩銀子已是不錯了，小姑娘當(dāng)真厲害。

    最重要的，希望那當(dāng)鋪盡快把玉佩轉(zhuǎn)手賣出去，在市面上流傳開來，流向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