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碎紙屑翻滾著向前挪移，被夜風(fēng)牽扯起的塑料袋在半空幾經(jīng)轉(zhuǎn)悠后輕輕然飄落在地，逐漸扁塌，泄氣。

    路燈下，匆匆過往的行人不禁聳著肩膀縮了縮頭，加快著步子的同時將雙手揣在兜里，再沒了邊走邊玩手機的欲望。

    又一波降溫像是冬季的悄然試探，在沒徹底擺脫回溫前都暫不能稱之為冬天。

    所以飯店依舊按照著秋季的營業(yè)時間，關(guān)門得很晚。

    當(dāng)?shù)觊T戴上鎖時，街道上已是空無一人。

    滅了燈的前廳只剩下插座標(biāo)示燈在亮著紅光，還有并未關(guān)緊的后廚大門留有一條門縫，從中映出了一道棱角分明的白光。

    服務(wù)員與廚師們換下了工服穿上了自己的常裝，人們正提著隨身物成群結(jié)隊隨性談聊著往后門走。接連道別聲在后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也漸漸分散后消失。

    歸于安靜的后廚里，一個刺耳的刮扣聲變得極為明晰。

    開著蓋的巨大電飯煲早已拔了插頭，冰冰涼的沒了半點熱氣。

    尚還穿著工服的少女手持飯勺，正傾著身卯著勁兒在電飯煲里刮鏟著粘在內(nèi)膽底部的鍋巴。好不易忙活了一頓，她鼓著腮幫子吹開保鮮袋，一勺一勺將鍋巴裝了進(jìn)去。

    “何愿！”

    一個尖銳的女聲叫嚷著。

    只見從更衣間走出一個卷發(fā)女人。女人踏著高跟長靴，穿著超短裙，上身卻裹著厚厚的毛絨外套。

    女人化著精致的妝容，手上正在穿戴著可拆卸美甲。她將布滿油星子的工服往臺上隨意一拋，一步一步向站在電飯煲旁的何愿靠近：

    “晚上我有事兒，后廚衛(wèi)生你幫我收拾唄?！?/br>
    何愿把保鮮袋口扎上了結(jié)，徑直往更衣室走。

    在過經(jīng)女人時她淡淡的說了句：

    “我也有事兒?！?/br>
    打開自己的儲物箱，何愿掏出了迭放在里面的衣服。

    她摘下口罩，白皙的皮膚被口罩勒出了深深的紅印子。在脫下衛(wèi)生帽時，一頭幾近及腰的烏黑長發(fā)隨著皮筋的松脫披垂在肩膀。

    急促的高跟鞋聲嗒嗒嗒的再次靠近，女人不死心跟著何愿又走進(jìn)了更衣室：

    女人倚靠在儲藏柜旁，環(huán)著臂，模樣有些不耐煩：

    “哎呀，兼職又不用打卡，你今天少去一天也跑不了幾個錢，人要懂得變通！”

    何愿始終沒有看那女人。

    她脫下工服整理好放入柜中，打開了攜身印有廣告語的編織布包，將那袋鍋巴飯裝了進(jìn)去：

    “我已經(jīng)幫過你很多次了。你不分我錢也不代我班，連杯水都不請我喝，還怪我不知變通？”

    啪的一聲關(guān)上柜門，她一邊往外趕，一邊最后回應(yīng)道：

    “我想你還是找別人幫你吧?！?/br>
    “嘖?！?/br>
    望著何愿遠(yuǎn)去的背影，女人翻了個白眼。

    一旁走來個染著黃毛骨瘦如柴的小伙，他穿著副廚工服，一雙膠手套上還沾著泡沫。來到女人跟前，他一臉諂媚模樣掖也掖不?。?/br>
    “別跟她一般見識，那農(nóng)村妹暫住證都要到期了，到時候還不得夾著尾巴滾回農(nóng)村去！”

    電瓶車在城中村里穿行。

    樓與樓之間沒有路燈的狹窄間隙僅憑著前車燈一路開道。

    何愿身上的綠色外賣服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籠罩著她。背上“吃就送”三個平臺大字反著銀光，頭盔頂裝飾用的小風(fēng)車乘著疾風(fēng)在瘋狂旋轉(zhuǎn)。

    每每到達(dá)目的地，她都手腳麻利打開車后的保溫箱，一把提出捆綁嚴(yán)實的快餐盒直奔一個個黑暗的樓道。

    打著游戲的肥胖男人沒好氣的罵罵咧咧奪下外賣摔門而去；醉了酒的中年男人靠在門框邊趁機摸手又出言調(diào)戲；從聚會興頭上抽身的年輕女人拎出了幾大袋垃圾拜托順手幫扔。

    不斷的騎上電瓶車又跨下電瓶車。

    不斷的疾走與奔跑。

    她反復(fù)的每一個動作都機械性的形成了肌rou記憶。

    夜深。

    尋得個空檔，何愿在路邊停下了電瓶車。

    摘下口罩，她掏出懷中松散開解的保鮮袋，把方才吃了一半的鍋巴飯直往嘴里送。

    遠(yuǎn)處走來一個背對路燈光暈的人影，向她越靠越近。她沒工夫去研究過路人，一心只在補充體力上，一口接一口的吃著所剩無幾的鍋巴飯。

    “嘿，美女。天那么冷，請你喝個熱茶?！?/br>
    來的人停在了何愿身前。

    何愿抬頭一望，只見是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輕小伙。

    保安小伙身型敦實，他雙手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玻璃杯，笑嘻嘻的瞇著小眼睛。

    看何愿略有防備，保安小伙昂著下巴指了指路旁圍墻解釋道：

    “我在這個大學(xué)門衛(wèi)室值班，經(jīng)?？茨銇韺W(xué)校送外賣呢，眼熟咯?！?/br>
    這里是大學(xué)外圍，剛剛騎車路過了學(xué)校大門停在了圍墻邊。眼前小伙子的制服也的確是這邊大學(xué)里頭她常常見著的工作服，何愿逐漸放松了警惕。

    “謝謝你?！?/br>
    冰冷的鍋巴已經(jīng)發(fā)硬，嚼在嘴里有些艱難，吞咽下腹也干噎卡喉，此時有口熱茶著實舒順。何愿接下小伙子手中的茶，試探抿過溫度后，仰著頭一灌到底。

    “我叫王棟梁，二十五了，還沒女朋友。我看你好漂亮哦，你有沒有男朋友?。俊?/br>
    小伙子也是直接，半點廢話沒有直抒胸臆。

    杯中茶水見了底，何愿用掌心搓擦了把嘴巴，禮貌遞回空杯：

    “我不找男朋友?！?/br>
    小伙子沒有死心的打算，他接過杯子湊近了一步，咧嘴笑得熱情：

    “哪有不找男朋友的？我條件好你考慮一下嘛。我在大學(xué)里頭工作，一個月五六千，煙酒不多沾，平時老實得很只打游戲。我老家蓋了個兩層樓，你和我處，我能養(yǎng)你，保準(zhǔn)你不用風(fēng)吹日曬送外賣咯?！?/br>
    架在電瓶車頭布滿裂紋的手機時宜的亮起了屏幕，何愿滑滅了連連不斷的提示音，掏出兜里的口罩戴在臉上。

    “謝謝你的茶，有單，我先去忙了?！?/br>
    她利索的扭動著車把手，只拋下一句話后便開車離去。

    小伙子小跑追了兩步，在靜夜里吼著嗓子：

    “哎！美女，你叫什么名字??！留個聯(lián)系方式?。　?/br>
    從全天營業(yè)的藥店里取到了外送藥品。何愿騎上了車，前往這一單的目的地。

    目的地并不遠(yuǎn)，就在剛才路過那所大學(xué)旁的一個小區(qū)。

    走在靜悄悄的小區(qū)內(nèi)，何愿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雖說是個稍顯陳舊的老式小區(qū)，但環(huán)境宜人，綠化繁茂，一看便是在園林建造上下足了功夫。

    老式建筑的樓房維護(hù)的很好，充滿著歲月的痕跡卻不顯陳舊。

    沒有智能門禁等先進(jìn)設(shè)施的樓棟單元門口能直接進(jìn)入，何愿大步跨著步梯來到了二樓。

    “嗑嗑嗑——”

    感應(yīng)燈因敲門聲亮起，暈著橙黃的光照亮了樓道。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

    何愿站在門口，靜候著大門打開。

    許久無聲無動。

    正當(dāng)她抬起手要再度敲門時，一聲開鎖聲后，大門開敞。

    室內(nèi)的暖白燈光一涌而出，迎著撲來的光線，何愿看清了開門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謝謝你，辛苦你了?！?/br>
    沉淳的聲線夾雜著寥寥沙啞，鉆入她耳膜緊捆她心臟。

    意識被囚禁在空白格，何愿愣在原地忘記了呼吸。

    燈光下，男人寬闊的肩膀上搭著一件毛衣外套，里衣開衫的領(lǐng)口松著扣子，露出了明晰的鎖骨。散落的前發(fā)略顯凌亂，像是剛剛吹干還未來得及打理。

    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還沾著幾顆水珠，那張英俊面孔上少了絲她曾時所見的矜正，多了幾分疲憊。

    何愿的手有些發(fā)顫，她倏然埋下了頭，急忙遞上了手中的藥品袋。

    指尖觸及男人手背皮膚的那一刻，何愿猛的收回了手。

    她無措倒退了兩步，深深的鞠了一躬后，頭也不回的慌亂往樓下走。

    不管不顧的奔跑讓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靜謐而空曠的小區(qū)里回蕩著急促的腳步聲。

    還好她戴著口罩。

    他應(yīng)該沒認(rèn)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