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的屋哪怕點(diǎn)了兩支蠟燭都不夠明亮，他又愛刻那些小玩意兒，興許還在燈下看書寫字，對眼睛不好。

    嚴(yán)融之提著兩盞燈來到林家撲了個空，砌井的師傅喊道：“小林先生跟阿布上山采蕈子啦！”

    莫布，一個還未到弱冠的少年。

    嚴(yán)融之本來沒怎么把莫布記在心上，此刻聽見這個消息，想著林殊文早早就就跟對方出門，心口竟涌起幾分悶堵。

    ******

    就如莫布所言，村民大清早就到山上采蕈子，隨處可見的人背著竹筐，又或一家子。

    采蕈子不是什么體力活，不光只有強(qiáng)健的男人們，連女人、小哥兒還有小孩子都應(yīng)這個景上山采摘了，林殊文出來還算比較晚的。

    通往山上的道路濕軟，中途就有人散開，沿四周的樹根周圍尋找，摘得不亦樂乎。

    莫布指著樹下一簇冒頭的蕈子，道:“這一帶山里的蕈子大多都可以吃，看見就先摘了，等回去以后俺替你再分一分，若有不能吃的就挑出來?！?/br>
    除了蕈子，這一場雨水澆灌后還冒出來不少的云耳，林殊文跟著莫布在就近的范圍采集，很快，背后的竹筐漸漸裝滿過半。

    莫布感慨:“早知如此，咱們應(yīng)該把最大的竹筐背來?！?/br>
    林殊文道:“這些夠了?！?/br>
    莫布點(diǎn)頭:“也是，你吃得少。蕈子用來燉湯可鮮了，每次俺都能多吃三碗飯。”

    林殊文唇角淺淺揚(yáng)起，莫布呆了一瞬，帶著泥漬的手險些往腦袋上摸。

    莫布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問:“殊文，你……你跟那位城里來的少爺還成親不？”

    莫布原來就好奇，但他不敢問。

    此刻頭腦一熱，鼓起勇氣直接問了。

    林殊文搖頭:“我和他已無親事?！?/br>
    莫布“哦”一聲，憨憨笑了笑。

    鬼使神差的，他又問:“那……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人?。俊?/br>
    喜歡什么樣的人？

    莫布的話讓林殊文下意識愣住，沒有由來的想起一個人的模樣。

    他遲疑搖頭:“我也不知喜歡什么人?！?/br>
    莫布滿臉糾結(jié):“當(dāng)真么？”

    只差沒跟個猴兒似的抓耳撓腮，急急忙忙開口:“真沒有中意的么？哪怕見到對方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都沒有？高矮胖瘦的都沒有？”

    林殊文垂眼:“阿布，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莫布磕巴一句:“俺、俺就是問問，好奇?！?/br>
    林殊文彎腰采了幾株蕈子，眸光一掃，道:“這棵樹后面有好多云耳，阿布，快過來采。”

    莫布干巴巴應(yīng)聲，連忙先采云耳。

    除了蕈子和云耳，深一些的林里長有竹子，雨后同樣冒出許多筍。

    莫布帶林殊文繞著走了一圈，道:“咱們就在此地挖些竹筍就行，更深的地方就不要過去了，俺爹說最好有大人帶路才進(jìn)去，不然容易迷失方向。若日落前走不出林子，遇到山獸來覓食，還是比較危險的?！?/br>
    林殊文聽話:“好?！?/br>
    兩人沒有亂走，就在彼此視野可見的范圍挖筍。不久，有其他村民也來這邊挖筍，看見林殊文，忍不住多瞧幾眼。

    林殊文素日和村民往來甚少，但他識字且講禮節(jié)，還是個哥兒，村民只當(dāng)他太害羞怕生，沒多大意見。

    何況林殊文模樣真的好，路過的人見到了多看幾遍，委實(shí)正常。

    在日頭升到最高前，上山采摘的村民都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山回家，林殊文與莫布就在人群最后結(jié)伴走，看見山捻子，莫布摘了幾顆吃，讓林殊文也嘗嘗。

    不止他們，周圍帶小孩來的村民都帶著家里的孩子停下來摘山捻子，揣衣兜里，撩起衣擺裝，怎么摘的都有，走一路摘一路吃一路。

    林殊文學(xué)莫布的樣子，不過沒用袖口擦，而是拿出隨身帶的布帕，輕輕擦拭后送進(jìn)嘴里，軟軟的，一咬就破，味道很甜。

    莫布道:“每逢入夏，漫山遍野都長著山捻子，大人小孩都喜歡吃，不過要節(jié)制些，若一下子吃太多……”

    繼而支支吾吾道:“蹲茅房的時間就長了?！?/br>
    林殊文吃了兩顆停下，莫布又笑:“這些山捻子還可以用作藥材拿去賣，但因?yàn)樯嚼镩L的實(shí)在太多了，賣給藥鋪不值幾個錢，所以大伙兒不會專門采太多，想吃了就來摘，咱們也摘一兜帶回去吃?！?/br>
    林殊文用帕子兜了一小袋，山捻子比較軟，一不留神就會破皮溢出汁水，從而弄臟布帕。

    林殊文小心翼翼兜著布帕，一路回到林家舊屋。

    院里，師傅們圍著井轉(zhuǎn)了又轉(zhuǎn)，見他回來，道:“小林先生，你家里的這口井打好了。”

    聞言，林殊文和莫布都湊到井邊看，果然好了。

    他把余下的錢結(jié)給師傅們，閑聊兩句，各位師傅又忙著給下一家打井。

    莫布幫他把院子的門關(guān)好，林殊文放了竹筐，用鑰匙開門后把圈外屋內(nèi)的小鵝小雞帶出院子，讓它們跑一陣，竹欄也重新放回院內(nèi)一角。

    林殊文試了試從井口打水，借著木輪收繩，不用太費(fèi)力氣就打了一桶水上來。

    他洗了養(yǎng)鵝的盆，重新?lián)Q干凈的水，莫布也來幫忙。

    莫布道:“等鵝再大些，就可以放它們?nèi)ズ永镉?，村里養(yǎng)鵝的人很少，最好在鵝腳上做個標(biāo)記?！?/br>
    這樣做有個好處，萬一有人起了賊心把鵝偷走，可以當(dāng)場用證據(jù)證明鵝是自己的。

    林殊文問：“會有人么？”

    莫布點(diǎn)頭：“必須多留份心眼，偷鵝的賊人一般不會把它宰了吃，而是想拿去賣了換錢。”

    一只大鵝能賣七八百文，不是誰都養(yǎng)得起的。

    于是林殊文聽取莫布的建議，在兩只小鵝的右腳掌相同的地方刺了個極小的洞，需要抱起來仔細(xì)看才能發(fā)現(xiàn)。

    莫布午后還要回家里幫忙，不能久留。林殊文抱起一個西瓜讓對方帶回家吃，莫布扭捏了一會兒才拿走。

    種西瓜需要條件，其他地方不論，就論八寶村方圓數(shù)百里的一帶，瓜苗很容易被雨水淹死，不光如此，上繳的稅也不少。

    為此，農(nóng)民會把自家瓜田看得死死的，防止被人偷了去，林殊文的瓜田之所以平安無事，多是因?yàn)榈刂鞯奶锞驮谂赃?，地主是這一帶的衣食父母，沒人敢得罪。

    是以西瓜價錢不便宜，種出西瓜的農(nóng)民，往往都選擇把西瓜買給門戶富裕的人家或王公貴族，想多掙點(diǎn)錢。

    時節(jié)暑熱，聽聞這些大門戶還都吃冰鎮(zhèn)過的，冰塊也不便宜。普通百姓只能夢里想想，平常農(nóng)戶留一兩個西瓜自家吃已算奢靡。

    **

    送走莫布，午后徹底閑下來的林殊文拿出在城里買的簿冊，打算手寫一些詩文，或畫幾本冊子。

    酈國文人地位高，周圍極少人識字，林殊文還不知道這些手寫的冊子能不能賣出去，但總要試一試。

    林殊文抄了一會兒書，又跑去將菜田的土翻了翻，打算明日下種子。

    門外來了人，他沒有輕易開門，湊近問：“誰?”

    一墻之隔，男人的聲音低沉穩(wěn)重：“我來看看你?！?/br>
    “嚴(yán)爺？”

    林殊文忙將門打開，嚴(yán)融之提燈踏入，越過小院，瞧見屋內(nèi)摘寫的簿冊。

    “這是？”

    林殊文把簿冊展開：“寫完想拿去試試看能不能賣點(diǎn)錢?！?/br>
    他不能光靠念書掙嚴(yán)家的錢，還想另謀一份活兒用以生計。

    林殊文沒有力氣，無法像莫布那樣給人干活兒，且多數(shù)雇傭的人家很少招哥兒做重活兒，更不招女人和小孩做力氣活兒，容易引來閑話。

    為此，許多哥兒除了打理家中比較簡單的農(nóng)事，想掙錢，只能做點(diǎn)女工的細(xì)致手藝，織布賣衣，奈何這些他都不會。

    “既然如此，”嚴(yán)融之把兩盞燈放下，“夜里若想寫字看書，或雕木頭，就用這盞燈，蠟燭光暗，容易傷眼睛。”

    林殊文把兩盞燈收好，沏了茶遞給嚴(yán)融之，剛坐下，止不住微微翹起唇角。

    嚴(yán)融之問：“要不要繼續(xù)寫。”

    林殊文點(diǎn)頭：“嗯?！?/br>
    又道：“我一早和莫布上山摘了好多蕈子，云耳和竹筍，回來的路上還裝了一兜山捻子?！?/br>
    林殊文打開布帕，抓起一手山捻子帶去井邊洗。

    少年目光含著真摯的期盼：“嚴(yán)爺，嘗嘗？”

    嚴(yán)融之收下少年的好意，林殊文自己也吃了一顆，眼眸彎彎的：“好甜?！?/br>
    嚴(yán)融之忽然一笑：“的確很甜。”

    一早聽聞少年和莫布小子去山上采蕈子涌起的悶沉之意，在此刻驀然消散。

    不過林殊文什么都不知情，素白的小臉對著嚴(yán)融之，漸漸停止笑意，握著山捻子連忙又咬了一顆。

    嚴(yán)融之不解，看著少年陡然有了心事的模樣，問：“怎么了。”

    林殊文:“……”

    他把手抬起，放到臉頰比劃一下，做了個比較嚴(yán)肅穩(wěn)重的模樣。

    “嚴(yán)爺，你笑起來分明很好，可為何平日總是這樣?！?/br>
    嚴(yán)融之：“是嗎?！?/br>
    林殊文比劃完神情，點(diǎn)頭。

    于是嚴(yán)融之又笑一下，問：“像這樣?”

    無意之間打開的話頭，林殊文被男人眉眼揚(yáng)起的笑容吸引，霎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少年臉龐微紅，默默咬著山捻子，不自在地移開眼，點(diǎn)頭不是，不點(diǎn)也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改完了，提前更~

    明晚也是零點(diǎn)前后更兩章二合一~~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