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川什么也沒說，抬手按在卷發(fā)女生的弓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道：“先停一下，讓他們拔箭。”

    我朝左邊看了眼，原來師姐的箭也射完了。

    “為你來的人其實(shí)也挺多的，畢竟你跟摩川在學(xué)校表白墻上那么火?！蔽液蛶熃阋煌叩郊星埃渭臅r候沒頭沒腦來了句。

    我一怔：“什么？”

    “你還不知道??？”師姐也有些驚訝，“等等我截圖給你。”

    將拔下來的箭插進(jìn)箭筒，我到一邊休息區(qū)喝水，手機(jī)忽然震動了好幾下，打開一看，是師姐發(fā)來的表白墻截圖。

    【墻墻，今天被師姐拉去了一個叫獵弓社的社團(tuán)，然后在里面見到一個超級超級好看的男生，長得好像混血，皮膚也很白。我沒敢上去要聯(lián)系方式，回寢室后越想越后悔。有誰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個系的，有沒有女朋友嗎？（附照片一張）?！?/br>
    照片是摩川架弓拉弦的側(cè)身照，畫質(zhì)雖然模糊，但架不住顏值實(shí)在是高，哪怕糊掉三成美貌，余下的七成也足以碾壓絕大多數(shù)男性。

    【我cao，好帥，獵弓社在哪里？我也要去見識一下這位大帥哥?！?/br>
    【這是真實(shí)存在的美貌嗎？肯定不是我們計(jì)算機(jī)系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民俗專業(yè)的大一新生，叫摩川，不是混血，是層祿族?！?/br>
    【今年的獵弓社帥哥好多，那天我也拍到一個，好像也是大一新生（附照片一張）】

    【哇！這個氣質(zhì)好絕！我可以我可以，求個名字！】

    【這是我們藝術(shù)系的師弟，叫柏胤，很花的，好小孩不要碰?！?/br>
    【不要緊，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孩，他花我渣，我們天生一對！】

    【不是啊，柏胤不是花花公子那么簡單，他是gay啊，女孩子清醒一點(diǎn)，不然還是選摩川吧（笑死，好像選了就能擁有一樣）】

    【好配，嗑到了！】

    【我詭異地也嗑到了？】

    【什么意思？你們都在嗑什么？讓我也嗑嗑！】

    【禁欲美人x花心貴公子，我嗑生嗑死！！】

    我差點(diǎn)一口礦泉水噴出來。到底誰在造謠我是花花公子？還有那個“禁欲美人x花心貴公子”是什么鬼？我是gay沒錯，但我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歡的好嗎？

    截圖還有很多，我卻懶得再看。

    “離譜。”我回了師姐兩個字。

    對方發(fā)來一張捧腹的表情包。

    喝完水，我重新回到自己的箭道，發(fā)現(xiàn)之前向摩川求教的卷發(fā)女生已經(jīng)不在，左手邊的師姐也換成了另一個男生，而摩川立在我右手邊的箭道，正在調(diào)整自己的護(hù)指手套。

    新的一輪，準(zhǔn)頭仍然欠佳，我逐漸有些沉不住氣，開始亂射一氣。

    “重心放在腳跟，開弓后大拇指和食指不要把箭尾夾得太緊，然后再試一次?！?/br>
    我正卡著箭尾，聽到摩川的聲音，盡管心里不服氣，但還是照著他說的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勢。

    “這樣？”

    他雙手叉腰，視線從上將我掃到下：“聳肩了?！?/br>
    我皺了皺眉，將左肩盡量往下沉。

    “還是聳……還聳……聳……”

    我舉得胳膊都開始發(fā)酸，還是達(dá)不到他的要求，終是受不了地放下弓。

    “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十分懷疑。

    他瞅了我一眼，沒理我，一副懶得與我爭辯的樣子，示意我重新開弓。

    我松松手腕，在心里將所有開弓的重點(diǎn)知識全都回顧了一遍，包括他剛剛提到的幾個問題，提氣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木弓。

    這一次他繞過我倆之間的箭筒來到我的身后，戴著護(hù)具的手指輕輕按在了我左肩肩頭。

    “你沒聳肩這是什么？”他微涼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一顫，努力順著他的力道將那塊骨頭往下沉。

    摩川身上若有似無的飄來一股味道……廟宇的味道。除了檀木，還有些別的木頭的香氣。聳動鼻尖，我試圖聞得更仔細(xì)些，注意力飄開了幾秒，再回來時，已經(jīng)被摩川發(fā)現(xiàn)走神。

    “集中注意力?！彼破鹧燮ぃ褚幻麌?yán)格的老師，對我上課走神的行為表示不滿，“這是自保的武器，也是傷人的兇器，對待它，要像對待你的眼珠子一樣小心?！?/br>
    眼珠子？我不以為意，覺得摩川太夸張。

    調(diào)整著姿勢，直到手臂與肩膀呈現(xiàn)完美的一直線，他移開手指，命令道：“射?！?/br>
    條件反射般，勾弦的手指一松，伴隨一道破空之聲，長箭牢牢釘在了箭靶上，是得來不易的十環(huán)。

    我振奮不已，內(nèi)心才要升起成功的喜悅，身后就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嗓音。

    “下次質(zhì)疑我之前，多想想自己的技術(shù)。”摩川低聲說完，回到了自己那根箭道。

    嘴角上升到一半又迅速垮下去，想反駁，偏偏又反駁不了，一把火悶在心頭，五臟六腑都燒灼到發(fā)痛。

    師姐竟然還說這家伙溫柔有禮貌，都是誰造的謠？

    卡上箭再次開弓，這次賭上我作為男人的尊嚴(yán)，屏住呼吸，一箭離手，長箭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正中靶心。

    徐徐吐出一口氣，我得意地朝摩川昂起下巴，卻發(fā)現(xiàn)他壓根沒看我。

    “哇你好厲害啊?！绷硪贿吋赖哪猩故顷P(guān)注到了我這完美的一箭，投來羨慕的目光，“你進(jìn)步好快啊，明明來得也不多，這難道就是天賦嗎？”

    我看向他的箭靶，發(fā)現(xiàn)他別說射中十環(huán)，連進(jìn)七八環(huán)的都很少，甚至還有脫靶的。

    “你也是大一的？”我有些印象，他也是新入社的。

    “我是計(jì)算機(jī)系的趙辰元?！彼斐鲇沂?。

    “柏胤?！?/br>
    握過手，交換過姓名，也算是認(rèn)識了，我和趙辰元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起來。

    他說他和室友在制作一款游戲，他認(rèn)為這款游戲一經(jīng)面世就將驚艷全球。

    我見他神秘兮兮的，又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一邊拉弓一邊好奇問道：“什么樣的游戲？”

    “你可以理解為《一站到底》式的城市模擬經(jīng)營類游戲?！?/br>
    我皺眉：“《一站到底》？”

    他見我茫然，立馬解惑：“《一站到底》你不知道??？就是那個很有名的答題類綜藝?！?/br>
    “哦，那挺好?！蔽疫€是不知道，因此答得稍顯敷衍。

    “到時候beta版搞出來了我給你兌換碼，讓你第一批震撼一下！”趙辰元顯得斗志昂揚(yáng)。

    我拉開弓弦，朝他笑道：“行，好玩給你們幾個投錢……”

    松開弓弦的剎那，我并沒有看著前方，但眼角余光隱隱有瞥到一個移動的人影。

    “啊！”趙辰元陡然睜大的雙眼充滿了驚恐。

    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預(yù)感，再去看前方，就看到了讓自己呼吸都為之暫停的一幕。

    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卷發(fā)女生似乎是什么東西掉了，竟跑到了箭道中央去撿，我一箭射出，她正好站起來，那箭朝著她面門就去了。

    一切都變得很慢，慢到一聲“小心”的指令從大腦發(fā)送給肢體，好像跨過了千山萬水。

    一切又很快，快到“小”字還沒出口，我的箭就被一旁射來的另一支箭攔腰截?cái)啵瑥目罩新湎拢髞淼哪且患┻^幾條箭道，牢牢釘在了練習(xí)場的白墻上。

    心臟狂跳不止，我后怕地呼出一口氣，而卷發(fā)女生腿一軟，直接坐倒在箭道上。

    下一秒，我的衣領(lǐng)就被人一把攥住。

    摩川單手揪著我的衣襟，面色冰冷地質(zhì)問我：“你剛剛在看哪里？”

    “我……”畢竟方才差點(diǎn)出了要命的事故，我的氣勢蕩然無存，囁嚅著道，“我沒看到前面有人……”

    “我問你，你剛剛在看哪里？”他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絲毫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眼不離弓，弓不對人，我跟你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jìn)去？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diǎn)殺了她？”

    “柏胤也不是故意的，算了算了，這不是沒事嗎……”趙辰元連忙過來勸架。

    不少人圍到卷發(fā)女生身邊，詢問她的情況，對方嚇慘了，被人扶起來后就開始止不住地哭泣。

    “對……對不起……我箭頭掉了，我以為他看到我了……”

    不是。我回過味兒來。我沒看前面是我不對，但隨意進(jìn)入箭道也有錯吧？憑什么只怪我一個人？

    當(dāng)兩個人犯錯，只有一個人受到批評時，這就是赤裸裸的針對，而我從來是個不吃虧的人。

    “放開！”我一把揮開他的手，氣勢轉(zhuǎn)瞬死灰復(fù)燃，并越燃越旺，“你少拿雞毛當(dāng)令箭，我看哪里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父母沒離異前，他倆還算寵著我，兩人離婚后各奔西東，我隨姥姥過活，她又是個寵我的，菀姨就更不要說了，讓我享親兒子的福卻不用挨親兒子的罵。可以說，這輩子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當(dāng)眾這么訓(xùn)孫子似的訓(xùn)。

    一碼歸一碼，做錯了我會認(rèn)，但故意找我茬的，我也不會忍。

    “對不起！”我大聲朝遠(yuǎn)處的女生道歉，聲音響徹整個場館。

    接著，將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扔，我挑釁似的看向摩川：“我悟性差，不配學(xué)箭。這么好為人師，你自己留下來慢慢教吧，老子不奉陪了！”

    場館內(nèi)落針可聞，沒有一個人敢在這時候發(fā)出不合時宜的聲響，摩川面沉似水，握著弓的右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我脫下護(hù)腕甩到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練習(xí)場。

    那之后我就退了社，社團(tuán)負(fù)責(zé)人師姐當(dāng)天也在現(xiàn)場，知道多說無用，便也沒有勸我。

    幾天后，卷發(fā)女生跑來教室門口跟我道歉，說我走后摩川也訓(xùn)了她一通，她覺得都是因?yàn)樽约旱拇中氖虑椴艜愠蛇@樣，很愧疚，就想親口跟我說聲對不起。

    看女孩失魂落魄的樣子，摩川訓(xùn)她應(yīng)該也沒留情面。

    老實(shí)說，當(dāng)知道不止我一個被罵時，我心里是好受了點(diǎn)，但事已至此，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我安慰了對方兩句，讓她別放在心上，之后該怎樣怎樣，再也沒去過獵弓社。

    沒多久寒假到來，我去嚴(yán)初文家做客，也是那一天，知道了摩川原來就是多年前那個柴房里的小言官。

    陽光直直照射在眼皮上，我不適地皺眉，緩緩從睡夢中醒來。

    第一眼，看到的是窗戶外頭湛藍(lán)的天空；第二眼，就是站在窗前被陽光擁抱的那個人。

    我靜靜看了會兒才出聲：“你還真的一夜沒睡??？”

    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我忽然一頓，憶起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感到臉上有些癢，像是有什么東西一會兒落在眉毛上，一會兒落在臉頰上。我以為是蚊子，抓了抓臉，連眼都沒睜翻身就繼續(xù)睡了。

    但現(xiàn)在想想，這么冷的天哪兒來的蚊子？不會是……蟑螂吧？只是想到有這種可能性，我身上雞皮疙瘩就起了一片。

    “你昨晚有被蚊子咬嗎？”我趕緊問摩川。

    他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有在椅子上休息過，看起來并沒有特別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