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名字。”石家二兄道：“提燈走馬夜觀花，恣意瀟灑少年郎?！?/br>
    沈蘊(yùn)玉勾了勾唇。

    石家大兄聽的直搖頭：“這是少年郎？夜觀花，那是浪蕩子的做派！應(yīng)是提燈走馬夜奔襲，千里江山走單騎！男子漢大丈夫，自當(dāng)有一番豐功偉績?！?/br>
    沈蘊(yùn)玉垂眸看沈提燈。

    這孩子只是剛生出來而已，話都聽不懂呢，便已經(jīng)被傾上眾望了，有人盼他一生安穩(wěn)，走馬觀花，做一輩子的少年郎，有人盼他為國為民，得一番偉業(yè)，他是一個幸運(yùn)的幼子，自出生起，便擁有很多很多人的愛。

    很好。

    都很好。

    沈蘊(yùn)玉想，不管他是什么樣的孩子，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會愛。

    他與小嬌嬌的孩子，他的血脈至親，做什么都是

    好的。

    左右他身子好，大概能活個幾十年，幾十年間，還鋪不出一條好路給沈提燈嗎？

    在他大舅哥和二舅哥小聲爭執(zhí)起來的時候，沈蘊(yùn)玉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腳。

    什么樣都好。

    他的提燈，他在這世上的第二個寶貝。

    躺在襁褓中的小提燈無知無覺的踢了踢腳趾，依舊睡得很香。

    他還不知道，他一生下來，就擁有了無數(shù)的愛與溫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母親又是什么樣的人，他將慢慢長大，然后在許多歲月之后回頭一望，在大人們的三言兩語之間，慢慢知曉自己沒出生的時候的事情，知曉他父親與母親的過去，知曉他出生時候的一切，知曉這漫長歲月里，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沈提燈，沈提燈。

    提燈看花也好，提燈奔襲也好，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堅(jiān)實(shí)的后盾，都有父母愛他，都有人不求回報(bào)的為他鋪路。

    他未來也會有很多朋友，有很多快樂時光，或四處打架，或隨著三五好友在河中掏蝦，被人追著打鬧，再長大些，若是腦子聰明，便在京中隨意浪蕩，四處招惹是非，但是從不把麻煩惹大，聰明油滑，肆意的在大好時光里玩耍，做一個浪蕩子。

    若是他腦子實(shí)在不聰明，四處打架還總打輸，一次沒贏過，只知道回家哭，惹了沈蘊(yùn)玉生氣，便早早的被沈蘊(yùn)玉踢到北典府司長長見識，養(yǎng)成一個沉穩(wěn)冷冽的性子，知曉事情輕重，再不胡亂出手。

    或者干脆別放出去，養(yǎng)在石清蓮膝下，被教養(yǎng)成一個溫潤公子，或有自己的一番抱負(fù)，去考科考，走仕途。

    不過既然是石清蓮與沈蘊(yùn)玉生下來的，那便應(yīng)當(dāng)是有一張好臉才是，雖然不知品性腦子如何，但實(shí)在不行，也能靠臉去吃上一頓飯。

    若那腦子實(shí)在不行，挑一個好人家入贅得了。

    沈蘊(yùn)玉想著，便伸出手去點(diǎn)了點(diǎn)沈提燈的腳趾尖，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勾唇一笑。

    他的孩兒，有無限的美好未來。

    彼時正是午后，石家大兄與石家二兄爭執(zhí)的翻了臉，石家大兄追著石家二兄罵，石家二兄偶爾還一句嘴，然后被罵的更厲害，沈提燈似是覺得吵了，小小的哭了一聲，石家大兄罵人的聲音便驟然壓低下來，生怕把沈提燈吵醒了。

    等到沈提燈沒有動靜了，石家大兄又轉(zhuǎn)過來罵石家二兄，大概便是罵石家二兄是個不爭氣的東西，在官場上一點(diǎn)用都沒有，石家二兄安靜地縮著脖子一言不發(fā)。

    沈蘊(yùn)玉在這吵鬧的背景中，垂眸望著沈提燈，只覺得滿心溫暖。

    他現(xiàn)在不僅有了歸途，還成了他兒子的歸途。

    愿他的小提燈，永世安穩(wěn)。！

    第121章 小提燈

    大奉順德八年,夏，七月。

    京中的熱夏總是在落雨，每每到了七月,雨更急，噼里啪啦的打在屋脊上，將瓦片都彈的清脆的響跳，正是午后,石清蓮煮了一壺茶。

    她已是生過孩子的婦人,身子比幼女時豐腴許多，腰肢不再纖細(xì),反而透著些rou感，臉蛋也圓起來了，整個人泛著一層瑩潤的光,像是被養(yǎng)在蚌內(nèi)的珍珠一般。

    今日墨言為她選了一身珠光流彩綢對交領(lǐng)天青色上繡銀竹裙,足下沒穿半透明的緊緊裹著小腿的綾羅襪，而是套了舒服寬松的雪綢,又穿了一個柔軟綢緞所制的珍珠履，倒在椅上賞雨。

    沈府一如既往地安靜,家丁與私兵都悄無聲息的站在檐下、柱外，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石清蓮從石家?guī)淼膸讉€丫鬟也慢悠悠的煮茶，低聲說著笑話。

    與旁的人家來比,沈府的日子像是在養(yǎng)老,他們身處繁華鬧市，日子卻過得慢悠悠的，不僅石清蓮，連帶著石清蓮的那幾個丫鬟這些時日都養(yǎng)胖了些,個個兒都是白嫩嫩的，一臉笑盈盈的模樣。

    沈蘊(yùn)玉上無父母，下無親足，府內(nèi)就石清蓮一個主子，什么糟心事兒都沒有，誰都不用管，她的日子很是清閑，下頭伺候的丫鬟也跟著清閑。

    沈蘊(yùn)玉若是在，石清蓮便與沈蘊(yùn)玉在榻間胡鬧，那時候丫鬟們才會累些，要準(zhǔn)備熱水膳食，還要守在門外伺候，但是沈蘊(yùn)玉若是不在，石清蓮便每日往藤椅上一倒，看看時文，瞧瞧話本，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聽聽?wèi)颍嗷蚧厥易咭惶?，比誰都悠哉，手下的丫鬟們便隨著石清蓮一道賞雨、看時文、瞧話本、聽?wèi)?，回石府，一個個日子過的美著呢。

    想當(dāng)初，這些丫鬟們在石府的時候，都會因?yàn)槿豪锏囊恍┬〖姞幎匙?，但到了沈府，是真沒有用武之地，整個沈府上下都是男子，除了石清蓮帶來的這幾個丫鬟以外，竟然連院外跑過的一條狗都是公的。

    除了都是男人以外，沈府還治理有方，沈蘊(yùn)玉治人的手段一向狠辣，規(guī)矩嚴(yán)苛，他定下來的條律，沒人敢違反，所以府中每日風(fēng)平浪靜，什么事兒都沒有。

    隨著石清蓮嫁過來的丫鬟一共十個，都隨著石清蓮一道養(yǎng)老了。

    像是今日這個午后，閑來無事，躺在椅上瞧一場雨，沖一杯

    茶，茶香四溢，品茗聽雨。

    這是雅事，但石清蓮聽到了一半，便聽了一陣喧鬧聲傳來。

    白日間，沈蘊(yùn)玉去北典府司處理事務(wù)了，他以前幾乎就住在北典府司，白日黑夜都不回沈府，后來石清蓮嫁進(jìn)沈府里了之后，他才固定在晚間回來。

    錦衣衛(wèi)便是沒什么沐休日的，隨時隨去，有時候莫名其妙便消失了，好幾日都不知道去哪兒，回來之后，去了哪兒也不能與石清蓮說，幸而石清蓮體恤他，也從不問不鬧。

    沈蘊(yùn)玉不在的時候，府里便只剩下了石清蓮與沈提燈兩個主子，能鬧出這么大陣仗，想來便只有沈提燈了。

    石清蓮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嘆了口氣，起身道：“走，去外頭瞧一瞧?！?/br>
    瞧瞧她那傻兒子又在折騰什么。

    京城暴雨天里，雨珠打的又急又兇，石清蓮提著裙擺，旁有兩個打傘的丫鬟隨著她走，還有丫鬟扶著她，她們踩過石子路，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了沈提燈。

    時年，沈提燈五歲。

    沈提燈出生那年，沈蘊(yùn)玉便覺得他身子骨薄——石清蓮也沒覺得這孩子哪兒單薄，小孩兒不都是這樣么？但沈蘊(yùn)玉偏偏這么覺得，自小便給沈提燈灌補(bǔ)藥。

    那么大點(diǎn)個小孩兒，藥混著奶一起喝，一日長得比一日壯實(shí)，到了三歲便上藥浴，四歲就開始玩鞭子，沈蘊(yùn)玉給他特制了一條小孩用的短鞭，每日教他耍。

    人都說，男兒像母，女兒隨父，石清蓮早之前還不這么覺得，但是待到沈提燈越長越大，石清蓮越來越后悔。

    早知今日，生個女兒好了。

    無他，因這孩子著實(shí)是腦子缺根弦，沈蘊(yùn)玉的精明陰損他是半點(diǎn)沒遺傳到，反倒越長越像是石清蓮，一雙眼里寫滿了清澈的愚蠢，旁人說什么都信，一句詩詞背上兩日還學(xué)不會，愁的石清蓮都掉頭發(fā)。

    這孩子，身體是康健了，腦子卻沒跟上，石清蓮記得自己五歲時都能掰著手指頭算銅錢了，但沈提燈什么都算不明白，每日只喜歡拿鞭子四處亂抽。

    他們家隔壁還有個與沈提燈歲數(shù)差不離的小孩兒，比沈提燈聰明多了，每每做壞事，都是沈提燈背黑鍋，那小孩兒得利。

    石清蓮每每瞧見沈提燈那副蠢呼呼的模樣，都忍不住想跟

    沈蘊(yùn)玉再生一個。

    也不是為了什么多子多福，純粹是為了再來一個保險(xiǎn)。

    石清蓮想，沈蘊(yùn)玉應(yīng)當(dāng)也是擔(dān)憂的，他這些時日都開始給沈提燈物色親兵了，打算找兩個機(jī)靈聽話的忠仆，自小跟著沈提燈，幫沈提燈做事。

    可憐的小提燈才五歲?。∷母改妇鸵呀?jīng)cao碎了心了。

    待到石清蓮走到花園中時，便瞧見沈提燈拿著鞭子，冒著大雨，在蓮花池里抽來抽去，抽的水花四濺，旁邊有小廝一直在用傘擋著他，又被他給推開。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淋雨便淋了！豈能郁郁久居傘下！”沈提燈一邊打湖中的花，將那蓮花抽的四散開來，暴雨之下，沈提燈都被澆透了。

    這小牛犢子生的極為壯實(shí)，才五歲，便已被沈蘊(yùn)玉引氣入體了，年歲小，練起功夫來倒是快，每日爬墻走檐，四處惹事生非，小廝也不敢多勸他。

    正是此時，石清蓮走到了湖邊。

    沈提燈遠(yuǎn)遠(yuǎn)聽見了石清蓮的腳步聲，正遠(yuǎn)遠(yuǎn)回過頭來。

    沈蘊(yùn)玉和石清蓮都生的好看，生了個孩子，更是集了他們倆的優(yōu)點(diǎn)，沈提燈生了一雙桃花眼，唇如沈蘊(yùn)玉，櫻粉色的，極為可愛，若是長大了，不說品行如何，但憑這張臉，定是能找來十幾家人家入贅的。

    沈提燈回頭一瞧見石清蓮，頓時大驚失色，扭頭就跑。

    說來也怪，外人皆言沈蘊(yùn)玉殺伐狠辣，能止小兒夜啼，又說石清蓮溫婉和善，定是個慈母，但實(shí)際上，在沈府里，是慈父嚴(yán)母。

    沈蘊(yùn)玉對沈提燈是沒有底線的，沈提燈出去殺.人放火，沈蘊(yùn)玉會教他如何殺.人不留痕跡，如何放火才能全身而退，沈提燈要吃什么東西，要作什么亂，沈蘊(yùn)玉只會縱容他，就算是石清蓮不允許，他也偷偷買來喂給沈提燈。

    大概是沈蘊(yùn)玉年少時吃過很多苦，便舍不得沈提燈吃苦。

    反倒是石清蓮心狠些，在瞧見沈提燈胡作非為時，會拿起戒尺打沈提燈，若是氣急了，石清蓮會連著沈蘊(yùn)玉一道罵，所以在石清蓮身前，沈蘊(yùn)玉從來不幫著沈提燈，偶爾還會幫著遞一下戒尺。

    所以沈提燈向來不怕他的父親，他只怕他的母親。

    他抽花打魚，被父親瞧見了，父親都不會講他的，反

    而還會教他怎么甩鞭子，但是若是被母親瞧見了，是會被母親拿戒尺抽手的。

    所以沈提燈轉(zhuǎn)頭就跑，他打算跑出好遠(yuǎn)，反正母親慢騰騰的，踩著珍珠履根本跑不過他，等母親氣消了，或者等父親回來了，他再去尋父親來撐腰。

    父親很會哄母親高興的，每每父親與母親待到一起，母親從不會生氣。

    沈提燈一念至此，跑得更快了，跑到橋上的時候，因雨水濕了橋面，沈提燈一腳踩滑，直接撲倒在地——他倒在了地上，一聲痛都不喊的，像是個小王八一樣手腳并用的爬出去，然后再站起來繼續(xù)跑。

    沈提燈四肢并用，倒騰的飛快跑走的時候，石清蓮看的都絕望了。

    這是誰家的傻兒子??？

    不要了，再生一個吧。

    等到沈蘊(yùn)玉回來的時候，天色都黑了，他的大氅都被雨水打濕了，一進(jìn)廂房的門，便瞧見石清蓮窩在矮榻上，一張漂亮圓潤的臉蛋上含著無盡的惆悵。

    “這是怎的了？”沈蘊(yùn)玉將被雨淋濕的大氅掛上，道：“是沈提燈又摔碎了你的珠花么？”

    滿府里，能惹的石清蓮如此模樣的，想來只有那一位小霸王了。

    “他——”石清蓮?fù)纯嗟拈]上眼。

    說起珠花，她便又記起來前些日子，沈提燈把她珠花弄碎了，又不想被她打，便從院外抱來了一只狗來，將那狗放在廂房里，死活將珠花的事兒賴到了狗身上。

    奈何他手腳做的不干凈，輕而易舉便被人勘破了。

    有點(diǎn)心眼子，但實(shí)在是不多。

    沈蘊(yùn)玉掛好大氅，脫下外袍，走到她身邊來，將她攬?jiān)趹牙?，他的骨rou一貫是熱騰騰的，一股男子血熱氣直撲到石清蓮臉上來。

    “玉哥哥?！笔迳忩樵谒麘牙?，哼哼唧唧的道：“你與我再生一個女兒吧，聰明些?！?/br>
    最起碼，女兒干不出來滿地亂爬的事情來。

    沈蘊(yùn)玉勾唇，道：“提燈竟這般令你絕望？他今日到底做什么了？”

    石清蓮?fù)纯嗟暮哌罅艘宦暋?/br>
    你兒子干什么了？你兒子在橋上滿地亂爬呀！跟個小王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