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的唇勾了一下，神色又松快起來，握著筆，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所有的香料藥材記下。

    待最后一個字落下，余光一瞥，不知道去哪兒玩的瑤光回來了。她正要招手讓瑤光過來，卻見到它湊在韓江腳下，悠閑地晃悠著尾巴，蹭了蹭韓江小腿。

    康樂不由地怔住。

    瑤光是一只異瞳白貓，性子冷傲，從不親人，迎春殿上下這許多人中，瑤光只允許康樂抱它，偶爾施舍從碧摸一摸頭，神態(tài)倨傲，目下無塵。

    現(xiàn)在卻能蹭著韓江的腿，親近他？

    康樂驚喜：“韓大人，瑤光很喜歡你呢！”

    “哦，是嗎？”韓江抬腳，在蹭得正歡的瑤光肚皮上顛了顛。

    瑤光不喜歡被人摸肚皮，立刻便跳起來，不滿地沖著他哈氣。然后不等挽留，立刻跳上屋頂，頭也不回地離去，像個風(fēng)一樣的浪子。

    康樂看著瑤光的背影，知道它晚上會乖乖回來的，便沒有擔(dān)心。

    康樂仔細(xì)地吹干紙上的墨跡：“安神香囊用到的東西我都記下來了，你按著這個配好就行了?！?/br>
    “有勞公主。”

    韓江伸手去接康樂遞過來的配方，余光一瞥，看到康樂手腕上淡淡未褪盡的一圈棕色。

    這位小公主果然是嬌貴，一場風(fēng)雨，竟能纏綿病上兩旬，一道淤傷，半月之久都不能養(yǎng)干凈，比溫房里最難照料的花兒都嬌弱。

    康樂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收回手，不好意思道：“太醫(yī)說我身體不好，氣血不活，因此痕跡也會比旁人褪得慢些?！?/br>
    她聲音甜軟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br>
    康樂看著韓江收下配方后，再無其他表示，眼神不由地從期待轉(zhuǎn)為失望委屈，她小聲道：“……你說要送我舊書的……”

    她病中，寧思明送了前朝游記孤本，楚靖遠(yuǎn)送了竹編小動物，只有明明有承諾在先的韓江什么都沒有。

    現(xiàn)在還要她主動開口。

    韓江一怔，最近諸事繁忙，他確實忘了此時。他掃一眼備齊的筆墨紙硯，道：“公主想要的明明并非舊書?！?/br>
    聞弦音而知雅意，康樂眼睛一亮，雀躍道：“我來為韓大人研墨！”

    從碧趕緊制止，眼神示意小宮女上前去。堂堂一朝公主，挽袖為朝中重臣紅袖添香，被旁人看到了，成什么樣子。

    下人抬上桌椅，擺到空曠處，避開陽光直射，壓好宣紙，奉上毛筆，請韓江落筆。

    康樂站在桌前，屏氣凝神，期待地等著韓江蘸了濃墨的筆尖落下濃墨重彩第一字。

    這時，守門小宮女匆匆來稟：“公主，三公主來了。”

    康樂猶豫了一下。

    康樂不是很喜歡趙媛蕓，也并不很想見她?？墒丘B(yǎng)病這些時日，她想知道蘇貴妃和云姨姨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問從碧，卻總是說一切都好。

    趙媛蕓那樣愛炫耀，在她面前，肯定會迫不及待開口的。

    她想知道云姨姨和長姐是不是因為她受了委屈。

    韓江略頷首，示意無事，從碧便讓小宮女去開門。

    沒過多久，趙媛蕓帶著幾個宮人走進來，身上穿著一件粉色華麗招搖的衣裙，粉珍珠做的簪子、項鏈、手串全都戴上了，衣服上也用銀線墜了粉珍珠。

    趙媛蕓站在康樂面前，故意晃動金簪，抬手撥弄衣袖，展示自己的粉珍珠。

    但余光一瞥，見到康樂袖子下露出一串成色極好的粉珍珠手串，立刻變了神色，滿臉不忿。

    她不高興地開口，問：“你的粉珍珠是哪兒來的？！”

    康樂抬手，神色疑惑地示意：“你是問這個嗎？這是云姨姨給我的?！?/br>
    “哼！”趙媛蕓瞪著眼睛跺腳挑刺：“你都幾歲了，還‘云姨姨云姨姨’這樣叫別人，羞不羞。”

    然后瞥一眼康樂的手串，換了語氣，別扭道：“這東西東海多得是，也不如何稀罕，退了潮，海灘上到處都是，一點也不值錢！”

    康樂認(rèn)真地聽著，信以為真，恍然軟聲道：“原來是這樣呀，怪不得云姨姨讓我拿來當(dāng)彈珠玩兒呢。”

    趙媛蕓聞言神色扭曲了一下，但還是強撐著，虛張聲勢附和道：“是啊，我就是覺得新鮮，所以才讓人做了一身衣裳，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喜歡了，以后再也不會穿了，配不上我的身份！”

    “……哦，”康樂點頭，贊同道：“畢竟，你可是堂堂公主呢?！?/br>
    “不過，長姐可是大公主，”不等趙媛蕓驕傲，康樂輕蹙眉頭，問她：“她罰你抄的一卷佛經(jīng)，你抄完了嗎？”

    “沒有?！壁w媛蕓神色得意道：“我一個字都沒有抄！也僅僅禁閉了一天，我就出去放風(fēng)箏了！”

    “為什么呀？”

    趙媛蕓：“父皇生辰快到了，生辰宴交給我母妃全權(quán)cao辦，現(xiàn)在后宮里我母妃說了算，趙楚韞的話我根本就不需要聽?！?/br>
    康樂在心中數(shù)了數(shù)，順寧帝三十六歲生辰還有月余，確實時間差不多了。

    這種整生辰，一般前朝后宮都會大辦，以前都是云姨姨cao辦的，今年竟全交給蘇貴妃了？

    提到這件事，趙媛蕓突然有了底氣，挺直腰背，高興地問：“聽說，下雨前你去了韓大人府上，卻被人趕出來了？”

    第8章 謠言

    “聽說，下雨前你去了韓大人府上，卻被人趕出來了？”

    康樂歪頭，神色困惑。

    連不遠(yuǎn)處的韓江都抬頭看了這邊一眼。

    趙媛蕓卻把康樂的安靜當(dāng)成了默認(rèn)，面上立刻浮現(xiàn)出得意，炫耀道：“我表姐蘇柔——現(xiàn)今京中有名的才女，她也去了韓府，而且是被下人恭恭敬敬迎接進去的！”

    蘇貴妃母家兩個哥哥早就成家立業(yè)，膝下兒女雙全，尤其是蘇家大哥的二女兒蘇柔，頗有當(dāng)年蘇貴妃天下第一才女的風(fēng)采，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家世好，有才情，人生得漂亮，為人處世進退有度，如今到了婚齡，是京中子弟排隊求娶的姑娘。

    那日落雨，康樂馬車在路上遇到的人就是她。

    趙媛蕓強調(diào)：“你知道韓府大門有多難進嗎？”

    康樂茫然，余光瞥到韓江，躊躇問：“……很難嗎……”

    明明上次，她沒露面，下人一去告知，立刻就被迎了進去，連馬車都沒下。

    趙媛蕓：“當(dāng)然！上次連孫大人和齊大人一起去，都沒能踏進門去，他們兩個可是朝中元老了，可是韓大人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們！”

    “且韓府沒有女眷，也從來不招待女客，就是京中幾位老夫人去了，都不會輕易放行！”

    “可是我表姐就去過！還被韓府下人恭恭敬敬地招待著，喝了茶吃了點心，最后客客氣氣地送到門口，好多人都看到了。”

    大概是終于有一件事情能比過康樂，哪怕那是她表姐的事情，同她無關(guān)，趙媛蕓也是一臉與榮有焉。

    看到康樂吃驚神色，趙媛蕓面上不由地浮現(xiàn)出得意的笑來。

    她抿了下唇，矜傲道：“你也不用傷心啊，畢竟我表姐比你漂亮，比你有學(xué)識，還比你健康，韓大人更加喜歡她，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不是這樣的，”康樂不想被別人誤認(rèn)韓江無禮，認(rèn)真解釋道：“那日我去韓府避雨，并沒有被趕出來?！?/br>
    趙媛蕓不信：“你說謊，明明有人看到了你被趕出來了?！?/br>
    康樂還欲解釋，那邊韓江落下最后一筆，聞言揚聲，淡淡開口問：“誰看到的？”

    突然有人出聲，趙媛蕓嚇了一跳，循聲望去，看到一個年輕冷峻的男人，玉樹臨風(fēng)身姿修長，容貌極為俊美，不由地有些臉紅。

    但細(xì)看他并未著朝服，年紀(jì)又輕，握著一支筆在寫些什么東西，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康樂手下一個下人罷了。

    趙媛蕓不以為意道：“你又是誰？主子說話，有你下人插話的規(guī)矩嗎？！”

    前朝后宮互不干涉，韓江也不經(jīng)常在宮中走動，因此趙媛蕓完全不認(rèn)得他，此時被康樂宮中下人開口質(zhì)問，不由得沒有好語氣。

    韓江慢條斯理地洗干凈狼毫掛起，撩起眼皮看趙媛蕓一眼，目光冷淡危險。

    趙媛蕓只覺得渾身一冷，下意識縮了下肩膀，往后退步。

    康樂小聲提醒：“他就是韓江。”

    趙媛蕓一驚，霎時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韓江，又看康樂。

    韓江是誰？那可是見到順寧帝都可以不跪拜的，在前朝不管面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同誰多說一句話都是恩賜，冷冷冰冰、生人勿進。

    可是現(xiàn)在，他就在康樂的小院里，安安靜靜地握筆寫字，甚至允許康樂直呼大名！

    還長的那么年輕好看？

    趙媛蕓難以置信，震驚到語無倫次：“他……他怎么會在這里？！”

    康樂眨眨眼睛，軟聲說：“我請韓大人來寫字?！?/br>
    她隱下韓江睡眠不佳，來詢問安神香囊的事情，畢竟這種事還是不要告訴別人的好。

    趙媛蕓內(nèi)心依然驚濤駭浪，但是面對韓江，低著頭不敢再開口了。

    韓江壓著不耐煩，冷聲再問一遍：“誰看到康樂公主被趕出韓府的？”

    趙媛蕓害怕，低頭小聲道：“……是蘇柔告訴我的。”

    見到如今著情形，她哪里不知道，蘇柔同她講的話都是假的，韓江怎么可能會把康樂拒之門外呢，肯定是客客氣氣地親自迎接進去才對。

    說完了，她生怕韓江追究她亂說話，立刻說宮中還有事情，帶著侍女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直到出了迎春殿門口，才重重一跺腳，生氣又委屈，眼眶都要紅了！

    今天又是什么都沒有比過康樂的一天！

    那廂，康樂完全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看到韓江收起筆，康樂眼睛立刻亮了，眼巴巴的目光落在那一疊紙上。

    韓江見狀輕輕笑著，頷首示意從碧把寫好的紙張遞給康樂，自己接了侍女遞過來的帕子凈手擦干。

    康樂目光黏在那紙上，一拿到手，便目不轉(zhuǎn)睛一個字一個字看起來，喜歡的不得了。

    “韓大人！你的字寫得太好看了！”

    韓江摸了摸中指薄薄一層繭，淡然應(yīng)道：“公主謬贊?！?/br>
    康樂聽了，卻看著他，認(rèn)真道：“我是真心這樣覺得的！韓大人的字跡是天下第一好看！”

    在那樣專注的目光下，讓人連謙遜的推辭都說不出口，韓江沉默片刻，輕聲道：“公主喜歡就好?！?/br>
    “我很喜歡！”

    康樂愛不釋手，連茶水點心也不用了，就那樣一直認(rèn)真看，最后還是從碧上前提醒：“公主，風(fēng)涼了，進屋再看吧?！?/br>
    康樂戀戀不舍點頭，把目光從字帖上撕下，抬頭看著韓江，邀請道：“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