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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 第187節(jié)

    他們軟軟地跌倒在門前。

    他們與生的距離,不過這薄薄的一塊金屬板,可他們都知道,這代表著絕對的力量傾軋和資源壟斷,代表著,低等人類拼盡全力也終究無法飛躍進(jìn)化帶來的障目高山。

    大胡子也在其中,卻沒有與懦夫?yàn)槲?,沒有哭天搶地,沒有呵責(zé)怒罵。

    大抵是之前誤解過方宸四人,所以他知道,采礦車停止攻擊不是因?yàn)榉艞?,而必然真的是?zhàn)無可戰(zhàn),彈盡糧絕。

    面前炮火如雨,耳畔謾罵如河,大胡子沒有后退,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破碎的采礦車。

    其實(shí)他不明白,溫涼和方宸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這場戰(zhàn)爭,到底又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明明是進(jìn)化人類,面對這場高等人類對低等人類單方面的圍剿,那四人明明只需要袖手旁觀看熱鬧就好了,可他們,為什么要戰(zhàn)到這種地步?

    人群慢慢向后移動,他們一步步挪著,直到退無可退。大胡子的后背緊緊貼著大門,手上傷口翻卷出的血rou緊緊貼著金屬,涼意滲進(jìn)了進(jìn)去,打得大胡子一激靈。

    他絕望地看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強(qiáng)者,脖子和眼睛都酸透了。

    可便在這時(shí),他忽然從絕境里生出一股向上攀登的傻氣來。

    強(qiáng)者俯視,弱者便敢仰視。

    即使渺小羸弱,卻也絕不引頸就戮。

    死也要死得像個(gè)爺們!

    大胡子露出了憨厚的笑,厚厚嘴唇咧著,像是沙漠里那些粗糲的仙人掌。

    他飛快地轉(zhuǎn)身,用枯瘦的手插進(jìn)那窄窄的一道縫隙內(nèi),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拉著門鎖,身體后仰,直直地像是一塊黑鐵。

    “大哥,你在干什么?”

    身邊驚慌的人焦急又害怕地問道。

    “搭把手...咱瘦...有瘦的...好處!”

    大胡子的指甲被夾得失去了血色,用力過猛連青筋都凸了出來,可說的話,卻幾近豪邁。

    “大哥...咱們...”

    “咱們...不是廢人...咱們...也能出一份力!”

    “可是...”

    “這本來就是...咱們自己的戰(zhàn)爭!”大胡子拉著拉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溪統(tǒng)老少爺們,咱們不能老是當(dāng)乞丐啊??!”

    窄窄的門縫毫無動搖,未進(jìn)化人類的螞蟻啃樹行徑簡直像個(gè)笑話。

    有人絕望地挖苦他不自量力,有人干脆跪地祈求上天給予他們一道生機(jī)。可大胡子沒有放棄,漸漸地,他的身邊圍起了一群人,一群絕不肯認(rèn)命的死腦筋。

    “自己救自己??!”

    他們自發(fā)地聚攏,撿起手里的殘石瓦礫,拼了命地塞進(jìn)門縫里,尚有余力的,便人和人前后拉扯成一條繩,一同向后拽著。

    采礦車抵擋著炮火沖擊,吊臂轟砸著生的希望,而殘存者用盡了力氣去刨開這窄窄的一線生機(jī)。

    此刻,他們同舟共濟(jì),并肩作戰(zhàn),為了未來,一道殺紅了眼。

    若要生,便拼盡全力生!

    如果活,便挺直腰板活!

    坐在駕駛艙里的方宸看到了這一幕,他慢慢放下捂著眼睛的雙手,表情微怔。

    從高處看,每一個(gè)黑乎乎的礦工都太渺小了。

    可當(dāng)他們擁在一處,一齊用力時(shí),竟像是無數(shù)只聚集在一起的螞蟻啃咬枯木一般,壯觀宏大,難以用語言形容。

    “...嗯咳...咳咳...”

    兩聲咳嗽自身側(cè)而來,方宸回神,看向臉色蒼白的溫涼。

    那人費(fèi)力地靠著破碎的儀表盤笑,勉強(qiáng)抬起手臂。衣袖破破爛爛的,掌心一個(gè)小盒子,卻完好無損。

    “...試試?!?/br>
    溫涼輕輕拉著方宸的手,用口型笑著說。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間天地,遼闊無垠

    方宸猛地站起,一拳砸在了本就搖搖欲墜的擋風(fēng)玻璃上。透明光潔的碎片如雪紛揚(yáng)摔落,他狠狠地?cái)S出那枚小黑盒子,右手電子猛地飛涌而出,如同銳利的飛鏢,徑直扎如其中!

    二者碰撞時(shí),如同行星墜地,空氣急速震蕩,電火花飛濺,一股能量自其中溢出,像是噴發(fā)的火山,直勾勾地沖向大門的那道縫隙中去。

    ‘咚’地一聲!

    門竟真的又張開了一道極小的縫隙!

    眾人一喜,更是拼死推拉,齊心協(xié)力,趁勢而上。

    可魏少尉自然不會讓他們繼續(xù)進(jìn)攻。

    如暴雨一般的炮彈終于是毫不留情地砸向那架再也沒了動力的采礦機(jī),一道道滾滾黑煙直沖天際,其中夾雜著灼灼電光,而那兩個(gè)負(fù)隅頑抗的哨兵向?qū)?,也終于沒了抵抗的能力,輕易被煙塵和爆炸淹沒。

    被按倒在地的柴紹軒焦灼地看向場外的一切,在飛瀑一般的炮火墜向采礦機(jī)的最后一刻前,他隔著煙塵和嘈雜,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方宸的手勢。

    他懂了。

    柴紹軒肌rou猛地一繃,甩開了四五個(gè)看守的鉗制,他的手臂肩膀被打得焦黑,可柴紹軒卻完全不理,抱起面前的夏旦不要命地向著大門處跑。

    他胡亂地從懷里掏出一枚小黑盒,學(xué)著方宸的樣子,大力丟向門口,而后取出手槍,悍然一擊!

    又是一道細(xì)小的震顫裂痕出現(xiàn),可遠(yuǎn)遠(yuǎn)不夠。

    面向的瓦礫灰塵如雨,柴紹軒躲避著身體,扭過無數(shù)襲擊,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吼,吃了滿嘴的沙子:“你們的...鐵磁體呢...啊呸...這沙子...他大爺?shù)?..都堆到門邊,讓小爺我炸!!”

    “...這兒呢。”

    一道虛弱的女聲出現(xiàn),她身前背著一個(gè)巨大的黑色布包,身后拖著一輛平板車,車上裝的是幾十公斤的普通鐵磁體。

    如同最初的計(jì)劃,她的任務(wù),便是引燃鐵磁體。

    還沒死絕的第四批隊(duì)立刻圍在了周雁山的身邊,一些人手拉著手,成了人墻來阻擋炮彈狙擊;另一些人稀里嘩啦地拋擲著鐵磁體,將他們密密麻麻地堆在門縫處,向上摞高。

    柴紹軒隔著人海,看向了那個(gè)熟悉的女孩子。隔得太遠(yuǎn),五官模糊成了一片,可柴紹軒依舊能分辨出姑娘捂唇笑著的動作。

    她一定是在說,‘傻狗’兩個(gè)字。

    柴紹軒心頭陡然一寬,差點(diǎn)掉眼淚。

    “小爺才不傻,這就幫你炸門?!?/br>
    他囫圇抹了把眼尾,手忙腳亂地掏著褲兜,可指腹在觸到空空蕩蕩的兜底時(shí),腳步生硬地頓住了。

    沒有了。

    ...老溫只給了他一個(gè)小黑盒子。

    柴紹軒的遲疑和崩潰過于明顯,身體僵直成了一塊木頭,險(xiǎn)些被炮彈擊中,那恐怖的炮彈能量在他腳邊炸開,生生撕開了褲腳和鞋邊。

    周雁山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焦急地低聲一呼,想讓他閃開,卻驀地扯動了腹部的傷口。

    粘稠、濕熱的血跡糊透了外衣和褲腰,血流讓她失去了大部分的溫度,只剩最后一點(diǎn)清醒的思考。

    “...沒有了嗎?!彼?。

    明明才相處了三天,她竟然已經(jīng)這樣懂得這個(gè)傻狗的一舉一動了。

    她疲憊、蒼白地笑了笑,然后,重新背上了那個(gè)大黑包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踩上了黑色的鐵磁體小山。

    大胡子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甩著血跡斑斑的手,去抓周雁山身后的背包,吐字不清地吼道:“丫頭,讓大叔來...來...”

    周雁山被拉得一個(gè)趔趄,腹部的傷口像是被割破的塑料袋,里面裝的液體嘩啦啦地向外倒。

    她虛弱地按著傷口,眼中早已有了覺悟。她用沾滿鮮血的手抹了一把發(fā)尾,凌亂的發(fā)絲理得整齊,像是最后的訣別。

    “丫頭...”大胡子還在想要替女孩去完成這項(xiàng)危險(xiǎn)的任務(wù),可周雁山早已邁出了攀登的第一步。

    “帶大家躲開。”周雁山笑,“我去去就來。”

    她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攀登,血跡順著她爬過的痕跡流淌,宛若一道紅綢。

    終于,她跌坐在小山的正中間,將黑布包抱在胸前,甩飛了鞋,露出一雙雪白的腳丫,在焦黑的鐵磁體映襯下,顯得格外顯眼。

    她就這樣招搖的晃著腳,笑得明艷,高高招著手,仿佛在冰冷的金屬山上翩翩一舞。

    魏少尉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陷阱,可盡管他及時(shí)下令停止狙擊,可還是有兩三枚炮彈筆直地奔向周雁山所在的鐵磁體小山。

    站在遠(yuǎn)處的柴紹軒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一個(gè)事實(shí)。

    她的姑娘決定去死。

    此刻,他周身的血液都快被凍僵了。

    他張了張嘴,喊不出一個(gè)字,只擠出兩個(gè)帶著哭腔的破碎字樣:“不要...”

    遠(yuǎn)遠(yuǎn)地,那個(gè)女孩像是心有靈犀一般,朝柴蠢狗看了過去。

    她笑著將手伸向兜里,掏出了什么,朝著那個(gè)方向搖了搖,可下一秒,炮彈倏然而至。

    黑色布包迸發(fā)出一股毀滅的能量,如同隕石碎裂,流星對撞,徹底點(diǎn)燃了所有的鐵磁體。

    爆炸連鎖,一個(gè)個(gè)蘑菇云一般的黑煙自其中漫涌,巨大的氣流將周雁山推飛,她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連骨架子一同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震耳欲聾的爆炸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門碎了。

    被毀得徹徹底底,如同大漠間的沙礫,guntang又稀碎。

    門后的大漠廣袤而平坦,夕陽在盡頭,留下了一道明燦的血色殘影。

    此間天地,遼闊無垠。

    僅存的、死里逃生的礦工在寂靜中怔怔地看著殘陽,然后,他們大步、瘋狂地,朝著四面八方跑了起來。

    他們的鞋早就爛了,腳下的沙子像沸水一樣燙,可沒人停下腳步。

    他們不知道自己能跑多遠(yuǎn),可他們?nèi)允遣活櫼磺小⒔^不回頭地向著自由而去。

    如同無拘無束的雁。

    魏少尉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