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成坐在榻邊，看著榻上已經(jīng)閡上雙眼、沒有氣息的老人。

    榻下，太監(jiān)宮女跪了滿地，都在低聲哭泣著。

    窗外的大雪悄然落下，李景成緩緩站起身，將手里的圣旨遞給盛常，朝著門外走去。

    外面大雪紛飛，隱約能見到黑煙滾滾，從東宮的一角升起。

    李景成皺起眉頭，遠(yuǎn)處一名禁軍將士跑過來，在臺(tái)階盡頭跪下，朝他稟報(bào)道：

    “啟稟殿下，東宮有變！小邱王爺率領(lǐng)邊境軍，已經(jīng)到了東宮門外，二皇子的親信帶兵闖入東宮，已經(jīng)將二皇子救出去了。”

    空氣安靜了一瞬，半晌，李景成緩步走下臺(tái)階，聲音淡漠沉穩(wěn)，聽不出半點(diǎn)情緒：

    “去追，不用留活口?！?/br>
    “是?！?/br>
    禁軍將士轉(zhuǎn)身離開，李景成也走到了臺(tái)階之下。

    外面的大雪越下越大，堆積在廊下院內(nèi)，到處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李景成站了半晌，忽然邁開步子，朝著門外走去。

    宮道上，太監(jiān)和宮女見到他走來，紛紛跪下磕頭，無人敢直視。

    李景成穿過一道道宮門，一步步朝著東宮走去。

    最后，腳步停下時(shí)，他站在了那道多年未開啟過的門前。

    門內(nèi)，院內(nèi)空無一人，只剩下一條斷裂的鐐銬，和被雪重新覆蓋過的腳印。

    李景成看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轉(zhuǎn)過身，朝著來時(shí)的路走去，低聲呢喃道：“你說，他是不是瘋了？以為從這里跑出去，就能贏了我？”

    身邊十分寂靜，又似乎有一道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響起：

    “殿下，妾身覺得，您應(yīng)當(dāng)收手了?！?/br>
    腳步一頓，李景成回過頭，仿佛看到那道纖細(xì)的人影，正低頭站在他身邊。

    “你說什么？”

    那人抬起眼眸，精致的面容一如既往，雙眸里倒映著他的影子，聲音溫柔恬靜。

    “殿下，收手吧，大勢(shì)已去了?！?/br>
    李景成看著她，驀然笑了起來：“大勢(shì)已去？良娣，明日，本宮就要登基了。”

    她不說話了，靜靜看著他，細(xì)眉微微蹙著，似乎有些擔(dān)憂。

    李景成繼續(xù)朝前走去，幾步之后，耳邊也沒有再傳來聲音。

    他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風(fēng)雪中，四周安靜得可怕，只有大雪撲簌簌落下的聲音。

    半晌，他忽然問了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耳邊沒有聲音傳來，李景成等了一會(huì)兒，似是再也不耐煩了，皺眉看了過去：

    “本宮在問你話……”

    寒風(fēng)凜冽，吹拂起地上的積雪，卷起一片白色的塵沙。

    身后，早已空空如也，沒有本分那人的影子。

    李景成望著身后，一時(shí)間，不知為何，心里悵然若失。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繼續(xù)朝著宮門走去。

    仿佛過往的歲月，從他眼前紛紛閃過。

    很多人，很多事，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從他身邊消失逝去，無一能抓得住、留得下。

    一會(huì)兒，是他小時(shí)候和母妃被困在冷宮里，啃著冰冷堅(jiān)硬的饅頭，受著他母妃的謾罵與毆打。

    一會(huì)兒，又是他母妃那張煞白恐怖的臉，被人從井水里撈出來，他嘴上說著不知道，身后的雙手卻止不住地發(fā)抖。

    一會(huì)兒，是他在太后溫暖的宮殿里，拼命往嘴里塞著飯菜，聽著太后溫聲告訴他，以后每天都會(huì)有好吃的。

    一會(huì)兒，又是他站在大殿之中，看著二皇子在朝上侃侃而談、引經(jīng)據(jù)典，受到滿朝大臣的稱贊。

    一會(huì)兒，是他聽見朝中說塞北王有不臣之心，他主動(dòng)請(qǐng)纓前往塞北，第一次得到了他父皇的注意。

    一會(huì)兒，是他在去塞北的路上遭遇土匪，險(xiǎn)些丟掉了性命。

    他仿佛又看見那道明媚的身影，騎在馬上，手中握著一把寶劍，正轉(zhuǎn)身看向他，笑著問他：

    “你受傷了嗎？”

    眼前的院門被一把推開，風(fēng)雪瞬間撲了滿身。

    李景成跌跌撞撞跑進(jìn)去，穿過廊下，一把推開房間的門。

    視線里，窗戶被人打開，風(fēng)雪卷進(jìn)了屋內(nèi)。

    那道嬌小的身影正站在窗邊，寒風(fēng)吹拂著她耳邊的碎發(fā)，她一臉茫然地望向外面的大雪紛飛，面容上卻毫無血色，煞白一片。

    李景成喘著粗氣，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懷里的人兒微微顫了下，不知所措地掙扎起來，卻被他用力按在胸前。

    開口的時(shí)候，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能聽了。

    “嬌嬌，還好，你還在……”

    他摟著懷里的人，眼眸微微顫動(dòng)著：“父皇他……他去找祖母和母妃了，也不知道會(huì)不會(huì)告訴他們，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br>
    眼前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李景成的肩膀不停顫抖著，聲音嘶啞道：“我沒有辦法，嬌嬌，我真的沒有辦法。”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錯(cuò)了嗎？我只是不想和母妃一樣，活得那般不堪，瘋瘋癲癲，我是逼不得已的，不得已的……”

    “我不是想殺他們，只是，我要活下去，不能再讓他們踩在我頭上，我難道錯(cuò)了嗎？”

    身后，一只小手撫上他的后背，似乎在安慰他，小手輕輕拍著他。

    李景成愣了一瞬，把身前的人抱得更緊了，頭埋在她的頸窩里，悶悶道：“嬌嬌，你能不能陪著我？別再離開我了……”

    “我說過，三年之內(nèi)，一定帶你回家的?！?/br>
    他撫著沉璧身后的青絲，輕聲道：“以后，你做我的皇后，我們重新開始，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身后的手輕拍著他，許久，一道輕柔的聲音響在耳側(cè)：

    “你是皇帝嗎？”

    李景成瞬間愣住了，他緩緩松開手，看向眼前的人，在對(duì)上面前那雙茫然的雙眼時(shí)，才想起來她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

    一時(shí)間，他忽然崩潰地哭起來，原來，他將自己最后的親人，也弄丟了。

    他哭出了聲來，掩面哭泣著，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安慰著他：

    “你別哭，我做你的皇后就是，你別哭了……”

    李景成紅著眼睛，伸手撫上她的臉，摩挲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龐，薄唇顫抖著不停。

    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忽然，輕聲問道：“你為什么要我做皇后呢？”

    淚水涌出眼眶，眼前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又仿佛是另一個(gè)人站在他面前，精致的面容如出一轍，正無措地望著他。

    他幾乎分不清，到底眼前的人是誰。

    于是，他只是笑著，低聲開口道：

    “因?yàn)?，我心悅你?！?/br>
    他撫上面前人的臉龐，顫抖著道：“我心悅你?！?/br>
    眼前的人沒有反應(yīng)，李景成哭到渾身顫抖，在看清眼前的那張臉時(shí)，頓時(shí)閉上了眼睛。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如同行尸走rou一般，走出了房間。

    屋外漫天大雪，在空中翩翩起舞。

    他渾身被雪水浸濕，雙腿不聽使喚一般，一步步邁下了臺(tái)階。

    來到院子中間時(shí)，他驀然停了下來。

    石桌上，正擺著一盤棋局。

    棋局之中，黑白相互纏繞廝殺，是極其眼熟的局勢(shì)。

    一如山間竹林里，那盤已成死局的局勢(shì)，半分未差。

    只是，黑子已經(jīng)殺出了白子的重圍，抓住一線生機(jī)，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不知不覺中，將白子逐漸纏繞其中。

    再不得解脫

    第57章 大結(jié)局（下）

    登基當(dāng)日, 皇城內(nèi)外莊嚴(yán)肅穆。

    萬千的大楚臣子皆跪于臺(tái)階之下，俯首跪拜大楚的新帝。

    李景成穿著袞冕龍袍禮服，牽著身邊穿著大紅鳳袍的女子, 一同踏上了宮門城樓。

    宮墻之下, 萬千百姓高呼著“吾皇萬歲”，紛紛跪拜于地，如同浪潮一般奔涌而來。

    李景成站在宮墻上，聽著大楚的萬民百姓們高呼, 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人。

    沉璧穿著大紅鳳袍朝服，妝容精致, 眉眼如畫，安靜地站在他身側(cè)，默默被他牽著。

    胭脂遮住了她蒼白的面色，染紅了飽滿的朱唇。

    李景成看著她：“嬌嬌，你還記得那年的年節(jié), 我們?cè)谶@里看煙花嗎？”

    他仰起頭，仿佛又看到漫天的煙花升起，瞬間照亮了身邊人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