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井莊野雞學(xué)堂的辦學(xué)宗旨，其中有一條就是蠻不講理。

    這一年來李欽載在外征戰(zhàn)，師生間太久沒交流了，導(dǎo)致這些混賬居然敢糊弄老師。

    還真是驗證了那句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想到可以肆無忌憚抽這些混賬，李欽載忍不住露出了瘆人的微笑。

    從戰(zhàn)場下來后，好像越來越變態(tài)了呢……

    一行人上路，師生加上各家的部曲隨從，浩浩蕩蕩竟有數(shù)百人。

    趕到甘井莊時已近傍晚，馬車行至村口，看著不遠處起伏的山巒，和低矮的莊戶房屋，還有飄入鼻端的炊煙氣息，李欽載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這里是他的歸宿，當初在戰(zhàn)場上被戰(zhàn)馬撞飛的那一剎，李欽載腦海里的最后一個念頭，便是希望魂歸此處。

    一草一木，夢里曾見，男人的心中同時住著百萬雄兵和田園牧歌。

    “爹，咱們到家了！”蕎兒撅著屁股望向窗外，指著遠處的別院興奮地大叫。

    旁邊的弘壁呵呵傻笑，嘴里含糊地念叨：“家，家……”

    李欽載揉了揉倆小子的腦袋，笑道：“是的，咱們到家了?！?/br>
    馬車行進片刻，突然聽到外面有莊戶大喊。

    “五少郎回莊了，五少郎回莊了！”

    很快莊子里敲響了鑼聲，莊戶老少婦孺?zhèn)兌寂芰顺鰜?，將狹窄的鄉(xiāng)道擠得水泄不通。

    眾人攔在馬車前，紛紛朝李欽載的馬車行禮。

    “賀五少郎凱旋，大唐萬勝！”眾人齊聲道。

    車簾掀開，李欽載被部曲抬下馬車，坐上輪椅。

    見李欽載這副虛弱的樣子，莊戶們紛紛紅了眼眶，這是為國征戰(zhàn)的無形勛章。

    “五少郎受苦了！”一位老者上前泣不成聲，竟是久違的老魏。

    老魏年歲已高，李欽載出征時不忍心帶上他，便囑咐他留在莊子里。

    幸好當時沒帶，否則烏骨城外一戰(zhàn)那般慘烈，老魏很難活下來。

    李欽載笑著朝眾人招呼，部曲推著輪椅緩緩向前，莊戶們紛紛讓開一條道，輪椅所至，皆是虔誠躬身行禮的人群。

    李素節(jié)等弟子們跟在李欽載身后，不自覺地昂首挺胸?？粗顨J載被莊戶們敬仰追崇的畫面，弟子們不由冒出一個念頭。

    大丈夫當如是。

    回到別院，下人們早已在門外等候，崔管家迎出門外，一把鼻涕一把淚，向李欽載傾訴別后相思，五少郎走后，家里的看門狗都沒食欲了，活活瘦了兩斤云云。

    話是好話，李欽載聽得有點膈應(yīng)。

    我在家的時候難道狗就有食欲了？我在狗眼里是一根骨頭棒子？

    弟子們被踢進了學(xué)堂宿舍，別院的下人們將主人和主母小郎君們都安頓下來，院子和廂房仔細清掃一遍，廚房開始起鍋燒油。

    隨著李欽載的回來，別院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運轉(zhuǎn)起來。

    李欽載躺在廂房里，身旁生了一只大炭爐子，通紅的爐子上烤著幾只番薯。

    崔管事站在李欽載的身側(cè)侍候著，嘴里絮絮叨叨一些莊子里的瑣碎事。

    看著烤得冒蜜汁的番薯，李欽載突然問道：“今年過冬，莊戶們的儲糧如何？”

    崔管事笑道：“今年年景還算勉強，沒啥大的天災(zāi)，雖比不了豐收年，但畝產(chǎn)不錯，尤其是番薯，莊子里的荒地都種上了，產(chǎn)量有點嚇人，每家都存了兩三千斤，反正絕對不會餓死人了?！?/br>
    李欽載欣慰地嗯了一聲，又道：“番薯這玩意兒，可以當主食，但不能吃得太多，你明日跟莊戶們說一聲，最好是跟主糧搭配著吃。”

    “再讓大家沒事多養(yǎng)養(yǎng)豬和雞鴨，如今大家主糧不缺了，付出一點成本養(yǎng)養(yǎng)家禽，負擔不算太大，逢年過節(jié)吃頓rou，或是拿rou給家里換點油鹽布帛什么的，日子總歸要有個奔頭。”

    崔管事點頭一一記下。

    …………

    第二天一早，學(xué)堂的弟子們已端坐在課堂，等候李欽載上課，每個人臉上洋溢著微笑，久違的授業(yè)求學(xué)生涯，終于又恢復(fù)了。

    盡管先生對他們很嚴厲，動輒打罵嘲諷，可不知為何，他們還是覺得李欽載是天下最好的先生，能拜在先生門下求學(xué)，是他們此生最大的幸運。

    懷著激動的心情，弟子們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李欽載卻遲遲不至。

    李素節(jié)等人這才恍然喚醒了回憶。

    先生上課向來隨心隨意，而且必須睡到自然醒才會有好心情。

    這會兒先生怕是還在高臥床榻打呼嚕呢。

    終究還是自己太天真了。

    等到中午，眾人正要散去吃飯，李欽載終于姍姍來遲。

    懶洋洋地推著輪椅來到課室內(nèi)，李欽載環(huán)視眾人。

    “從你們依然清澈又愚蠢的眼神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這一年來，你們的學(xué)問真是一點也沒長進?！崩顨J載第一句話就開啟了嘲諷技能。

    “先生不在，弟子們有惑而不知解，學(xué)問只好停滯不前。”李素節(jié)壯著膽子回道。

    “是我的錯，我給你們磕頭賠罪好不好？”

    眾人立馬惶恐起身，連道不敢。

    李欽載緩緩道：“雖然快過年了，但今日也算是開學(xué)之日，開學(xué)之日要做的第一件事，知道是什么嗎？”

    “檢查作業(yè)……”契苾貞沒精打采地回道。

    李欽載笑了：“檢查作業(yè)是其一，還有就是，從這個學(xué)年算起，學(xué)堂增開一趟農(nóng)學(xué)課?！?/br>
    眾人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所謂農(nóng)學(xué)課，就是春播之時跟隨莊戶下地干活，墾土，插秧，除草，間苗等等，莊戶干什么，你們跟著干什么?！?/br>
    李素節(jié)愕然道：“先生，為何呀？”

    李欽載表情嚴肅起來：“學(xué)當致用，知行合一，別人倒也罷了，你們在座的不是皇子便是權(quán)貴之子，未來不大不小都會任官赴職，造福一方百姓?！?/br>
    “可你們現(xiàn)在這模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知人間疾苦，若任為官員，頻頒惡政，對百姓來說便是天大的禍事?！?/br>
    “你們，必須要知道普通百姓每天在干什么，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放下你們高貴的身段，在莊子里踏踏實實當兩年農(nóng)戶，這段日子必將使你們終生受益?！?/br>
    “我不希望當你們?yōu)楣僦?，當百姓吃不起飯時，你們會說出‘何不食rou糜’這樣的蠢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