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樹苗打開袋子，眼睛都亮了起來，土土地歡呼：“糖球！”

    小孩子跑去屋里吃東西，兩個大人仍站在原地，言驚蟄動動胳膊，示意段從要不要也先進來。

    段從喝下去的酒開始起勁兒了，他抬手松松襯衣領(lǐng)口，懶洋洋地朝門框上一靠，抬眼望著言驚蟄：“有什么話直接說吧。”

    在見面之前，言驚蟄默默地設(shè)想了好幾種問話的方式，可段從擺出這副態(tài)度，他的腹稿就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喉結(jié)滾了好幾下，他只能直接問出心中的猜想：“這房子其實是你的，是嗎？”

    段從也沒否認，“嗯”了聲。

    猜想與證實猜想，帶來的感受截然不同。

    言驚蟄怔愣了好幾秒鐘，下意識往前邁一小步，又問：“為什么？”

    為什么隱瞞，為什么要通過韓野來租給自己房子，為什么還愿意幫他。

    言驚蟄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倉促愕然無措驚喜難過酸澀，無數(shù)種情緒同時迸發(fā)，將他的腎上腺素都拱了起來，心跳快到掌心都在顫動。

    言驚蟄不是認不清自己的人，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不該再抱有一絲幻想。

    可面對這個事實，回想起段從在言樹苗燙傷、在他骨折后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畫面，讓他很難控制自己的心緒。

    “段從，”言驚蟄又靠近一步，“我們是不是……”

    “沒那么多為什么。”段從沒動，眼神和動作都沒動，“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租你也打算租別人?！?/br>
    他的語氣毫無破綻，然而言驚蟄緩緩眨了下眼，難得篤定地開口：“你不會?！?/br>
    “你不會把房子租出去，”言驚蟄回憶起以前跟段從閑聊過的話題，“你說過接受不了自己的東西染上別的味道?！?/br>
    言驚蟄初中和高中都是住校，段從沒住過，剛上大學(xué)住進宿舍的頭一周，很多東西都不太適應(yīng)。

    也不是什么無法忍受的不適，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的還挺有意思。

    他當笑話說給言驚蟄，言驚蟄會錯了意，以為段從想出去租房子住。

    段從直接就搖了頭，隨口就表達出了那句話，隨后話題一轉(zhuǎn)，就開始和言驚蟄暢想未來的生活，要買什么樣的房子、做怎樣的裝修，還打算養(yǎng)條狗。

    言驚蟄提起這個完全是脫口而出，他這會兒腦子里完全被“段從也許對他還有感情”的念頭充滿了，其他的都沒顧上。

    聽到這話，段從的神色一滯，連帶著眼底那層漫不經(jīng)心，也一并沉淀下去。

    玄關(guān)內(nèi)外的二人沉默對視，周身的空氣里充斥著夢幻般的八年，與微妙的眼下；屋內(nèi)傳來言樹苗童真的自言自語：“再吃一個橘子球吧！”

    “原來你沒忘啊?！倍螐挠朴崎_口。

    他臉上沒有表情，忽然微微往前傾身，好看的面孔猛地跟言驚蟄拉近到一個極其曖昧的距離，偏過頭，很輕地嗅了嗅。

    呼吸帶出的輕微氣流從頸側(cè)拂過，夾帶著淺淡發(fā)甜的酒味，言驚蟄半邊身子一僵，心臟在胸口重重一撞。

    “我嫌你臟，言驚蟄。”段從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低啞地開口。

    第 21 章

    言驚蟄剛被言瘸子接回家沒多久的時候，有一回在廚房學(xué)著做飯，不知道哪兒惹了言瘸子不高興，被當胸給了一腳。

    他當時還沒灶臺高，踩在小凳上才能夠著鍋沿，整個人毫無準備地飛出去，像個破風(fēng)箏，撞倒了墻角的水缸，太陽xue“嗡”地一響，從頭到腳濕了個透。

    “我嫌你臟，言驚蟄?！?/br>
    那種猝不及防兜頭潑下的冰涼，跟他此刻的感受幾乎一樣。

    段從像是多一句話都懶得再說，站回去面無表情地凝視他一眼，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電梯門開合，言驚蟄慘白著臉回過魂來，伸手撐住墻，緩緩地彎腰蹲下去，脊柱將襯衣頂起嶙峋的起伏。

    這天晚上言驚蟄沒去便利店，言樹苗睡著后，他在客廳里坐了很久，沒開燈，無聲的電視在他臉上投出閃爍的光影，他隔很久才遲緩地眨一下眼。

    “……但你要堅持，哪怕誰都不為，只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答應(yīng)我好嗎？”

    電視里不知道是電視劇還是電影，憔悴的女主角眼含熱淚，鼓勵著憔悴的愛人。

    怎么可能呢。

    言驚蟄安靜地在心里想。

    一個人如果只為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這個世界真的太苦、太苦了。

    第二天一早，言樹苗睡醒起床，發(fā)現(xiàn)言驚蟄沒像以往一樣帶早點回來，而是在收拾東西。

    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攤開在地上，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塞進去好多衣服。

    “爸爸?！彼耙宦暎坌殊斓刈プツ?，“我們又要搬家了嗎？”

    “嗯。”言驚蟄朝他露出笑容。

    “哦?！毖詷涿缌?xí)以為常地點頭，又有些沮喪，跑到沙發(fā)上趴著，“可是我好喜歡這個房子。”

    “但這里不屬于我們?！毖泽@蟄輕聲安慰他，嗓子有些啞，“是爸爸沒本事?！?/br>
    言樹苗立馬發(fā)出一聲七拐十八彎的“嗯”，搖頭否認：“爸爸對我最好了！”

    父子倆的東西不多，除了那幾本舊故事書，和段從送的畫畫套餐，幾乎跟幾個月前搬進來一樣。

    大概收拾完，言驚蟄去姐夫的店里辦離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