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綾羅從不敢承認(rèn)，她恨阿爹走得早，恨阿娘不肯哪怕顧慮她一點(diǎn)點(diǎn)。

    因?yàn)樗宄⒌菫榱颂嫠龖c賀生辰才犯了錯，阿娘也并非不愛她，只是受不住風(fēng)吹雨打。

    她含淚抬頭，認(rèn)真看著祝阿孃，“阿孃，不管能不能放得下，阿棠自私，心狠，絕不后悔?！?/br>
    她此生可能只愛得上這一個人，也可能會愛很多人，可她更愛自己，誰也不能掌控她，叫她變成另一個楊婉。

    祝阿孃不再勸傅綾羅，替她擦了擦淚，干脆利落道：“遠(yuǎn)山寺后山我置了座莊子，莊子里有密道，能通往臨南郡的官道?！?/br>
    “長舟在臨南郡也有宅子，就與我為你選的宅子隔著一條街，燈下黑的道理你懂吧？”

    見傅綾羅冷靜點(diǎn)頭，祝阿娘細(xì)細(xì)叮囑：“那宅子里老早就住著一家子，女人是寡婦，有個病弱不怎見人的侄女，還有個年方十八的小子，死契都在我手里，就是暗衛(wèi)去查，周圍街坊鄰居都能證明?！?/br>
    “秋里多雨，哪日算準(zhǔn)了天兒，你提前來遠(yuǎn)山寺，借著避雨的由頭留宿，最好挑長舟要出征之前?！?/br>
    “那時銅甲衛(wèi)都忙，能伴你出來的人不多，武婢能對付。阿彩她們的身契我已經(jīng)給了你，往后她們就是你的人?！?/br>
    祝阿孃沒指望傅綾羅會一直在她買的宅子里過活，也不問她要去哪兒，只頓了下，依舊難忍不舍。

    “若你安頓好了，記得令人給阿孃傳個話，若是哪天我真要離開王府，記得來接阿孃。”

    傅綾羅眼淚一滴滴落下，緊緊握住祝阿孃的手，“您放心，我不會走遠(yuǎn)，有機(jī)會就會來看您?！?/br>
    祝阿孃笑了，點(diǎn)點(diǎn)傅綾羅腦袋，“那還是別，十年八年的阿孃還活得起，你想跟長舟斗心眼子，若非阿孃我這心偏到嘎吱窩了，你一點(diǎn)勝算都沒有?！?/br>
    傅綾羅：“……”雖是實(shí)話，下次您還是別說了。

    兩人說完了話，不想叫人看出痕跡，在客院里歇了晌兒才往回走。

    等回到王府，天已經(jīng)黑透，到處都掌了燈。

    先將祝阿孃送回后院后，傅綾羅一回到墨麟閣，就感覺氣氛不大對。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好家伙，她連寧音都瞞著，王上不是身上揣了八百零一個心眼子，又發(fā)現(xiàn)了吧？

    “傅長御，您可算是回來了！”喬安急得火上墻，看見傅綾羅幾乎是小跑著過來。

    傅綾羅和寧音手挽著手，偷偷吸著氣，瞪圓兒了眼，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傅家回來的那個下午。

    雖然，寧音也餓不知道自己為啥要怕。

    傅綾羅咬著牙盡量如常，“喬阿兄，怎么了？我還要去給祝阿孃送長壽面呢?！?/br>
    喬安跺著腳急得直轉(zhuǎn)悠，若不是定江王積威重，他恨不能直接拉傅綾羅進(jìn)書房。

    “長壽面等等，您快去哄哄王上，王上送走京都來的使節(jié)，吐了好久，捏碎茶盞把手都傷了，卻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誰也不許進(jìn)?！?/br>
    喬安說著，眼淚落下來，倒不是心疼的，純屬氣大發(fā)了。

    他略靠近傅綾羅，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陪京都使節(jié)來的有個女奴，那女奴跟……跟老王妃長得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趁著將圣旨送入王上手中的時候非禮王上，我都快惡心吐了！”

    更別說，暗探送出來的消息說，這還是圣人特地準(zhǔn)備的藥奴，是為了殺王上準(zhǔn)備的。

    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那圣人老兒，簡直畜生不如！

    傅綾羅稍稍松了口氣，不是發(fā)現(xiàn)她要跑就好，至于吐……這人應(yīng)該快吐習(xí)慣了吧？

    心里腹誹著，傅綾羅腳下卻忍不住加快步伐，毫不猶豫脫履進(jìn)了書房。

    她不想鬧出什么被摔茶盞，被砸硯臺的慘事來，站在門口就柔柔開口——

    “長舟，阿棠進(jìn)來了?！?/br>
    里面無人出聲，屋里略有些酸味兒，算不上好聞。

    這人一犯病就不吃東西，應(yīng)該是紀(jì)忱江吐的酸水。

    書房里甚至連一盞燈都沒點(diǎn)，傅綾羅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跟個小烏龜一樣慢吞吞摸索著往窗邊去，想要打開窗戶散散味兒。

    哪知還沒摸到窗戶呢，就先碰到了一堵帶著溫度的墻。

    傅綾羅小聲驚呼出聲，卻沒嚇得后退，只一把抓住那高大身影的衣襟，慢慢靠近。

    “紀(jì)長舟，你嚇到我了，你怎么不出聲??？”

    紀(jì)忱江呼吸并不穩(wěn)，好一會兒才重重吐出一口氣，沙啞出聲，“我怕自己一張嘴就要…嘔！”

    還是不能想，一想到白日里那個畫面，紀(jì)忱江只來得及偏頭，又開始干嘔。

    傅綾羅：“…綾羅該死，王上是被綾羅給抱吐了嗎？”

    紀(jì)忱江被逗笑了，輕輕拍她額頭，“別胡說八道，跟你沒關(guān)系，你站在這里別動?！?/br>
    只他一個人，怎么腌臜都無妨，軍營里臭腳丫子味兒比這難聞多了。

    可傅綾羅進(jìn)來，他不想讓她面對這份狼狽。

    知道傅綾羅看不清楚，他一手推開身后的窗戶散味兒，一手輕輕推開傅綾羅，準(zhǔn)備點(diǎn)燈，叫人進(jìn)來收拾。

    只是，他剛走了一步，就被傅綾羅從背后抱住。

    “紀(jì)長舟，阿棠要走了，來跟你告別。”傅綾羅小聲道。

    紀(jì)忱江猛地蹙起眉，怒火一下子就冒上來了。

    他轉(zhuǎn)身看著傅綾羅，也不管自己腌臜不腌臜，更不管手心的傷，直接箍住那把子纖細(xì)，力道幾乎能折斷她腰肢。

    他揚(yáng)聲吩咐：“喬安，滾進(jìn)來點(diǎn)燈！”

    他暫時顧不上別的，夾著吸氣的傅綾羅走到軟榻前放下，語氣鏗鏘有力——

    “能耐了你，傅阿棠，來，你跟我說說，你要去哪兒！”

    “你這是想逼死我？就算我死了，定江王府也是你的，你哪兒都甭想去！”

    “衛(wèi)喆呢？叫他滾進(jìn)來！一眼看不住就要上天了你！”

    喬安在自家主子的暴怒中，縮著脖子點(diǎn)上燈，飛快將屋里的痰盂給收拾了。

    衛(wèi)喆苦著臉進(jìn)門，滿腦門兒霧水，今日也沒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阿棠又要咋上天？

    去驛站安置好京都使節(jié)，匆匆趕回來的衛(wèi)明，也腦瓜子疼的厲害，咋又鬧騰上了？

    就在紀(jì)忱江的怒火和其他人的忐忑里，傅綾羅捧住紀(jì)忱江的臉，笑了。

    “我騙你的，王上，現(xiàn)在不想吐了吧？精神了吧？”

    傅綾羅笑得愈發(fā)燦爛：“專為惡心人的女奴，怎配叫王上郁郁寡歡！我們王上乃頂天立地的兒郎，定不需要旁人安撫，以毒攻毒這法子，王上對我和寧音用過兩回了，果然好使。”

    眾人：“……”

    紀(jì)忱江：“……”

    寧音扭頭跑外面，肩膀抖得厲害，她們家娘子是有點(diǎn)睚眥必報在身上的，噗哈哈……

    第40章

    虛驚一場, 衛(wèi)明和喬安他們無語，沒眼看倆人在這里?；?，該干嘛干嘛去。

    喬安去請府醫(yī)的時候, 傅綾羅見紀(jì)忱江眼神還惡狠狠的，心里有些忐忑。

    難不成, 這人真需要安慰？

    她撫著紀(jì)忱江的臉, 軟聲道：“紀(jì)長舟, 若快樂的回憶不能讓你痊愈，不如用疼痛來試試吧。”

    “我不懂家國大事, 可我也知, 打仗的時候，稍微不甚就會有無數(shù)人喪命, 與其由著人算計(jì), 你不妨感受一下……”她細(xì)白的指尖輕輕戳在紀(jì)忱江心口的位置，聲音如夢似幻。

    “若敗給那些故意傷你的人, 你愛的人可能會死，你該如何？”

    “若你被他們影響，那無辜被害死的人, 造下的罪孽可能會讓愛你的人不得好死, 你又當(dāng)如何？”

    紀(jì)忱江驀地緊抓住傅綾羅的手, 眼底的陰霾漸消，只是眸子發(fā)暗。

    傅綾羅說的這些, 比齊旼柔和殷氏留給他的惡心回憶，更難以讓他承受。

    他最懂則其輕重的道理，因那藥奴帶來的糟糕病癥如同小河流水, 緩緩從他身體里流走。

    “阿棠……”紀(jì)忱江起身，將傅綾羅擁入懷中, 說不出后面的話。

    阿棠，是他的解藥，即便他痊愈，也無人可以替代，阿棠是他唯一的解藥。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因?yàn)樗认铝四暧椎母稻c羅而得到救贖。

    是因?yàn)檫@個小女娘，用她純真，柔軟，又堅(jiān)定的心，在他心上烙下一道印記，傷口再深，也沒辦法撕裂那個印記，傷便再不能成為他的弱點(diǎn)。

    他著實(shí)不知，該怎么將這一團(tuán)乖軟的小東西捧在手心，總覺得怎么捧著都不夠珍重。

    然后，在他想將這團(tuán)乖軟揉入骨血之前，被惡狠狠擰了腰推搡。

    “松手！我要回去了！祝阿孃還等著我呢！”

    紀(jì)忱江低頭親她額頭一下，拉她起身，“我跟你一起去?！?/br>
    今日是阿孃的生辰，他也該陪阿孃吃頓飯。

    他能肯定，自己在阿孃面前，肯定不會犯病了。

    傅綾羅面無表情推開他，“先讓府醫(yī)給你包扎，我不跟你一起。”

    紀(jì)忱江不肯放她走，“我剛才不是故意兇你……”

    “我要回去涂藥！”傅綾羅平靜看他，“你自己多大力道，你心里沒數(shù)嗎？我腰疼?！?/br>
    “我?guī)汀?/br>
    傅綾羅無奈打斷他，“王上，您消停點(diǎn)行嗎？我不想更疼了?！?/br>
    這人手握刀槍劍戟慣了，讓他擦藥，能給她搓掉一層皮。

    紀(jì)忱江心下一緊，不知是不是傅綾羅才剛拿離開嚇唬過他，聽她說疼，他總覺得她是意指賭約。

    到了后宅西院里，祝阿孃看到紀(jì)忱江，就感覺他有些不大對勁。

    她還不知道前院發(fā)生的事情，“這是怎么了？阿棠呢？”

    紀(jì)忱江不敢說自己勒月中了傅綾羅的腰，那是擎等著祝阿孃罵。

    他只淡淡坐在祝阿孃身旁，語氣幽幽：“她忙著跟自己的婢子親熱呢?！?/br>
    祝阿孃翻個白眼，她說話一向不客氣，“我可沒教過你什么酸的臭的都往嘴里塞，娶不回媳婦，阿棠就是忙著跟小子親熱你也管不著！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什么都管得太過，早晚你會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