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上完課過來。”就是他們四個人，都去阿福那的話會不會不太方便？

    “這個倒無妨，我家前院還有兩間倒座房空著，我可以讓人把前院那兩間倒座房收拾出來，我們在那里學。正好到時候張霖哥估計也會過去。”還有他哥。

    “那我們就厚顏叨擾了？”

    事情說定，幾人各回各家。

    錢有?；厝ブ?，把小胖他們要過來學習的事情跟家里人說了一下，果不其然，家里人都很支持，這才回房去給自己的學習計劃做微調(diào)，然后繼續(xù)完成上次去黃夫子那領回來的作業(yè)。

    作業(yè)是之前回京，黃夫子托人從京城幾大書院弄來的題，這些題相比府學這邊難度要大上幾分。

    錢有福做起來有幾分吃力。尤其實務策，考察的東西，考察的角度都特別細。需要學生對朝堂上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對為官所需要知道的政治、經(jīng)濟、農(nóng)業(yè)、軍事、刑律等等各個方面都有一定的見解看法。

    即便錢有福兩世為人，很多地方其實也是一知半解，講講表面的東西還行，涉及到更深層的東西就不行了。

    就比如，黃夫子這次給他的這份卷子上的一道討論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孰輕孰重更好的題:唐周外重內(nèi)輕，秦魏外輕內(nèi)重各有得論。（注1）

    錢有福寫起來就明顯感覺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太過浮于表面。嘗試了三種寫法寫的都不是很理想。

    第145章

    “知道為什么嗎？你這題答的太過就題論題了。這種題答的時候就不能就題論題?！比思翌}目里說唐周、秦魏, 你還真去分析唐周、秦魏啊，“你要把他說的跟現(xiàn)今的朝堂聯(lián)系起來，想想現(xiàn)在朝堂上什么事亦或什么政策與此相關。”

    實務策實務策, 既然叫實務策，那肯定是現(xiàn)實中確實遇到過或是正在遭遇這樣的問題, 才會想要去考察?！拔乙仓莱眠@一塊是你的弱項, 接下來有時間多看看朝廷的邸報?！边@東西一般人接觸不到，黃夫子想要卻是不難。

    錢有福連連點頭，經(jīng)由黃夫子今天這么一提醒, 錢有福在實務策上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寫出來的文章水平, 相比之前直接拔高了一大截。

    就連錢有德看到錢有福在實務策上的進步都很吃驚?！霸趺醋龅降模俊?/br>
    “就，師父說要聯(lián)系朝堂, 然后就好像突然開竅了？”多的錢有福也不知道怎么說，“可能跟我最近看了不少朝廷邸報也有關系。哥, 那些邸報我都抄下來了，你們有時間也可以看看?！?/br>
    黃夫子把邸報交給他之后, 并沒有規(guī)定什么時候還回去, 只要求錢有福每天根據(jù)這些邸報的內(nèi)容寫一篇策論給他，所以錢有福每次都會在把邸報還回去之前，把邸報上的內(nèi)容全部謄抄兩份, 一份放在床頭，他每天睡覺之前可以翻一翻，一份就放在前院倒座房里, 錢有德、張霖他們想看的話, 也是可以看的。

    錢有德點頭，腳下卻并沒有動, 他最近在研讀四書五經(jīng)，頗有所得，準備等四書五經(jīng)讀完了，再去研究其他的。

    張霖的進度跟錢有德差不多，兩個人最近都在死磕四書五經(jīng)，只是與錢有德不同的是，他感覺自己有點停滯不前。所以錢有福一提邸報，他也不跟錢有?？蜌?，立馬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從架子上把邸報拿了下來，翻看細看。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皇子的親舅舅因為收受賄賂，縱仆傷人被貶官以及三皇子在朝堂上提出在各地興辦書局允許貧寒學子到書局借書、抄書被皇上夸獎的消息。

    書局？“這個書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啟動，我們淮安府不知道有沒有？”要是有就好了。

    跟錢有福一樣，雖然短短幾行字就暴露了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可張霖并不關心這些，他更關心這個書局。

    錢有福搖頭，“只是有這么個消息，具體會不會辦還不知道呢。”

    在各地興辦書局毫無疑問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可是怎么個辦法？在哪些地方辦，是先找個地方試點還是一下子全面鋪開？這里面產(chǎn)生的費用有誰來出？這些問題都是朝廷需要考慮的，只要一天正式的詔書沒下來，這些就還都是未知數(shù)。

    “可能真會辦?！鄙衔缛ジ畬W上完課急匆匆趕過來的錢繼突然道。

    “？怎么說？是不是上面有消息出來了？”

    錢繼點頭，他爹認識的衙門里的人正好得了知府大人的令，聽說正在淮安府內(nèi)各處走訪，調(diào)查各地的學風。

    “那不錯啊?！睆埩匮矍耙涣粒艾F(xiàn)在就已經(jīng)有行動的話，說不定書局很快就能建好了。說不定我就不用跑去江南書院了?！?/br>
    “張霖哥你要去江南書院？/你要去江南書院？”錢有福、錢有德幾人聞言同時開口。

    張霖笑著點頭，“是有這個打算，最近學業(yè)上不是一直沒有什么長進嘛，想出去走走，去江南書院游學一段時間?！?/br>
    “之前怎么沒聽你說？”錢有德很是意外。

    “之前，其實我自己也還在猶豫?！辈恢涝摬辉撊ィ皩α?，阿福，你那個同窗馮重是不是也去江南游學了？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那邊怎么樣嗎？還有趙云祥?！?/br>
    “馮重在那邊好像還不錯，他上次來信說在那邊認識了幾個人，學識都很不錯，正跟著人在江南書院到處蹭課，蹭詩會呢，日子過的挺歡樂的。云祥的話，他娘沒了，近來都在家里守孝?！?/br>
    “這樣啊。”

    “張霖哥，你要是真的想去江南游學，其實可以去問問袁毅師兄?！痹趲熜志褪窃诮蠒航枳x中的舉人，袁毅師兄也去那邊游過學，對那邊可能比他們更了解一點。

    袁毅師兄？對啊，他怎么把袁毅師兄給忘了？！

    張霖放下邸報，刷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阿福、阿德、阿繼、小胖、周元，你們先看書，我出去一趟?！?/br>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直接就跑了。

    人都跑出去了，想起書包沒拿，又跑回來拿書包。

    錢有福幾個瞧了好笑的搖頭。

    笑完了，看看時間也到了幾人商定的每日討論時間了，小胖把自己今天課上遇到的問題

    拿出來，向錢有福他們請教。

    錢有福第一眼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小胖問的這道‘皆雅言也，葉公問孔子于子路’是一道截搭題。

    雖然這句話前后半句都出自《論語.述而》，卻不是完整的一句話。前半句是從‘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句中截出來的，后半句完整的句子應該是‘位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br>
    “答這種題，你得先把出處說清楚，斷句補全，然后結合整體來理解?！?/br>
    截搭題是周元比較擅長的，他第一個開口為小胖解惑。

    錢有德跟著補充了一些細節(jié)。

    錢有福見兩人都說的差不多了，就沒開口。只等著其他人再次提問。

    等幾人問題都討論完了，錢有福才把自己這兩天看邸報發(fā)現(xiàn)的一個問題拋了出來——匈奴南下劫掠，朝廷想要打戰(zhàn)，想要全國范圍內(nèi)修路、建書局，可是沒有錢，怎么辦？

    小胖下意識答，“沒有錢就賺唄?！?/br>
    “怎么賺？”國家每年能夠征收到的賦稅都是差不多的，去除掉全國各地每年鬧個災什么的賑災撫恤支出，河道溝渠的維修費用，朝廷的運轉(zhuǎn)支出，還能剩下的不多。

    這些年老百姓的日子看著確實越來越好過了，可是朝廷并不富裕。

    “征稅？”話剛出口，小胖自己就否決了，“不行”，老百姓才剛剛好一點，朝廷有些地方經(jīng)過這十幾年才安定下來，現(xiàn)在就加稅，肯定行不通。

    “我覺得可以?！卑⒗^想想開口，不過不是加普通百姓的稅，“我覺得可以加商稅?！卞X繼他爹就是做生意的，這幾年錢繼親眼看著自家的財富翻了好幾翻，心里非常清楚，一個商人到底能有多掙錢。

    第146章

    “哥, 你覺得的呢？”

    “商人恐怕不會愿意加稅?！卞X有德?lián)u頭，且不說這世上誰會愿意沒事把到手的錢往外送，就是愿意, “對于現(xiàn)在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來說，現(xiàn)在的商稅雖然不算重, 卻也絕對算不上輕了。”

    就拿他媳婦手里一個陪嫁的鋪子舉例, 如果算上租金、人工再算上要交的稅，壓根賺不了多少錢。這還沒算普通小商販做生意需要各處打點的錢，都算上就更賺不了幾個錢了。

    錢有福點頭, 所以商稅率這一塊沒法再加，可是國家要想有錢, 大頭又只能靠商業(yè)這一塊。那么唯一的辦法只能增加基數(shù)。

    增加基數(shù)？對啊，他怎么把這個給忘了, 錢有福一拍腦門，“商稅率增加不了, 可以想辦法增加經(jīng)商人數(shù)啊。就像宋朝一樣，提高商人地位, 鼓勵商貿(mào)?！毕然十敵踅⒋笾軙r允許商戶子弟考科舉肯定也是想的這一點。

    “可是現(xiàn)在商人的地位相比前朝已經(jīng)高了很多了（前朝商人子弟不許參加科考, 商戶人家再有錢，連絲綢都不允許穿，本朝允許商戶子弟科考, 穿衣服上也沒有太多限制）也沒見商貿(mào)繁榮起來啊?！卑⒗^疑惑?！岸椅衣犖业f，朝廷似乎還有重新禁止商戶子弟科舉的想法?！?/br>
    所以這段時間，他爹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家里的其他生意換成田地, 做個地主。偶爾還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估計是想要跟他說讓他努努力早點中舉，又怕給他太大壓力。

    周元搖頭, “其實已經(jīng)比幾年前繁榮很多了。”不說其他地方，就他們熟悉的青山鎮(zhèn)跟府城這兩個地方，這十幾年變化都很大。只是他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府學里待著，所以感觸可能不太深罷了。

    “那按你們說的，國家商貿(mào)比之前繁榮了不是應該有錢了嗎？怎么國家還沒錢？”

    “還沒錢是因為賺的多，花的也多。大周建國這十幾年，為了天下大一統(tǒng)，防范北邊的匈奴幾乎每年都在打仗?！?/br>
    打戰(zhàn)就要錢，而且這幾年大周也不怎么太平，“我們這地方是沒啥大災大難，其他地方洪水、地震、干旱什么的幾乎就沒停過?！庇辛藶那榫鸵c災要花錢，國家當然沒錢。

    解釋完，錢有福敲敲桌子又把話題拉回到了怎么給國家掙錢，提高基數(shù)這個問題上。

    奈何大家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什么切實有效的法子。

    這場討論只能到此無疾而終。

    但是錢有福卻并未徹底放下，每天完成自己定的任務之后，睡覺前，甚至走在路上都會再想想。

    功夫不負苦心人，小胖大婚這一天，錢有福閉著眼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去觀禮的時候，迷迷糊糊間，腦袋突然靈光一閃，還真叫他想到了一個點。

    只是想到這一點之后，他就發(fā)現(xiàn)他們之前都想錯了，想要國家有錢不應該是加稅，而應該在一定程度上減稅。

    “減稅？何解？”

    “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就像我們現(xiàn)在抓一把沙子，用力越大手里的沙子流失就會越嚴重，相反放松一點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商稅也一樣，“加稅只會讓更多的人退出，適應的減稅才能讓更多有意做生意的人都加入進來。”有更的人做生意，更多的生意做起來，經(jīng)濟繁榮了，商稅自然而然就多了?！爱斎蝗绻瞄T能做些引導就更好了。”

    “商人做生意，衙門咋引導？”

    “就給行一些方便啊，就比如去衙門辦事的時候能方便點不用到處求人，把那些收保護費的給打，嗚嗚……”

    錢有福不妨他哥會突然來捂他的嘴，一個沒防備直接被捂了個正著，“嗚嗚，鍋（哥）？”錢有福不懂他哥干嘛不讓他說話？

    “口無遮攔，這種話是能在外面隨便說的嗎？難道你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都是些什么人？”錢有德臉上難得帶了幾分厲色，“以后在外面說話，注意點”就算他們兄弟倆都已經(jīng)中了舉，在這府城也不是誰都惹得起的，就算他們不想著自己，也要為家人考慮考慮。

    錢有福愣愣點頭。

    錢有德見他確實聽進去了，這才松了手，倒在車壁上。

    然后好一會兒，兄弟倆都沒說話。

    好半晌，錢有德才幽幽開口道，“阿福，哥知道你天賜聰穎，總有很多奇思妙想，想改變很多事情，可是哥的想法真的很簡單，只想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哥讀書，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都只是想讓家里的日子能更好而已?！?/br>
    錢有福摳著手指點頭，他其實也一樣，沒什么大理想，就是有時候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總想做點什么，“哥，今天是我錯了，是我口無遮攔，我不應該在外面說這些。你別生氣，我以后一定會注意的?！?/br>
    “確定？”

    “確定”

    錢有德點頭，伸手揉了揉錢有福腦袋，然后像小時候一樣用胳膊勾住錢有福脖子，兄弟倆腦袋挨腦袋靠在一起，輕聲給錢有福講官場上、商場的一些道道?！啊@些哥之前其

    實也不懂，還是上次進京，岳丈大人還有金寶他們跟哥說的?！?/br>
    說實話，一開始聽完其實有點顛覆他的三觀，因為很多事情實在太黑暗了，各種陰謀算計充斥其間，與他一開始想的官場截然不同。

    “那哥一開始聽到剛剛那些的時候怕嗎？”錢有福歪頭靠在錢有德肩上輕聲問。

    “怕”錢有德輕笑，“不瞞你說，剛開始那兩天我連著做了兩天噩夢，甚至有過放棄繼續(xù)往上考進士的想法?！?/br>
    “……那后來，哥你又是怎么想通的？”錢有福好奇。

    說到這個，錢有德臉上笑意頓失，張了張嘴道，“有一次從寧平伯府回去，走在路上看到一對賣唱的父女被兩個公子哥戲弄，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想到如果自己只是一個舉人，自己的女兒、侄女被公子哥戲弄，自己沒法替她出頭，心里之前所有的對官場黑暗、那些陰謀詭計的害怕那一刻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