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回身體的第二天，更冷了，風(fēng)吹過來的時候，許寂輕易地感覺到自己肘關(guān)節(jié)、膝關(guān)節(jié)往下快沒知覺了?？梢哉f得夸張些，像一具行尸走rou，被幾根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垂下來的絲線牽住了。

    她低頭揉了揉自己冷到發(fā)硬的四肢，希望它們還能正常工作，而后應(yīng)了簡紈一聲，掙扎著從卷成一團(tuán)的被子里鉆出來，到衣柜里去翻找被壓在最下面的毛衣。

    現(xiàn)在正是三月份，屋外面已有二十多度。2009年是1951年以來最熱的一年，所以年后氣溫回升得很快。上周她都要天天穿裙子去上學(xué)，誰知道這會兒穿了兩件毛衣后還想往身上套羽絨服。

    拖著這樣笨重的身體，許寂一個人乘坐地鐵去了市中心的人民醫(yī)院，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穿行。排隊掛號、等待叫號、重新查驗。像具流水線上的豬rou，每路過一個環(huán)節(jié)便要被上方落下的鍘刀切去一塊。

    好在，獨(dú)行至終點(diǎn)時看見了曙光。很難想象，這具曾經(jīng)停止過呼吸的rou體奇跡般地再次鮮活起來。還沒給她留下更多的負(fù)擔(dān)，只要吃一段時間的藥，眼底的淤血便能全部散開。

    她搓了搓手，吐出幾口沒什么溫度的空氣，心想，得想辦法讓它熱起來?？净鹌?、熱水澡、更多的被子、喝更燙的水，奮力地、努力地拉長它直至徹底冰封的時間。

    但好像是被寫定的，她沒辦法逆轉(zhuǎn)這樣的失控。太冷了，冷到她牙齒都在打顫，感覺血管的rou壁上都生了白霜。就這么渾渾噩噩的，許寂縮在被子里昏睡了一天，直到與他分開的第二日，十二點(diǎn)來臨之際，徹底沒了意識。

    是連呼吸都要暫停的那種，安詳而靜寂的，沒有心跳，也沒有喘息。

    這回不算太久，只三分鐘，許枷就來了。

    “cao？為什么這么冷。”他被深入心口的寒冷逼醒，忍不住小聲嘀咕，自言自語，正閉著眼睛回想，是不是剛才睡前忘記關(guān)窗了。但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嗯？”了一聲睜開了眼。

    還沒來得及分辨房間里有什么不同之處。因為看不見，像是夜盲了一樣，眼前黑漆漆的。他就下了床準(zhǔn)備開屋里的燈，誰知道才走了一步半就迎頭撞上了前面的衣柜。

    “哐——”地一聲。他覺得更奇怪了。什么時候自己屋的正中間擺了個衣柜？mama剛剛叫人弄來的？許枷抬手揉著發(fā)痛處，才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也變細(xì)了。

    心里忽然有什么不好的預(yù)感，他半扶著眼前的衣柜往墻上摸，終于在不遠(yuǎn)處碰到了吊燈的開關(guān)。

    逼仄的屋子一覽無余。他上下左右看了幾眼，通過朦朧的視線瞥見了掛在塑料椅背上最上方的胸罩，震驚了三秒，忍不住猜測，“又穿成許寂了？”

    說完再一聽聲音，嗬——沒錯，就是她。

    “cao！”

    怎么又到她這兒來了？他用力捏了自己大腿幾下，發(fā)現(xiàn)這只手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可被掐的地方傳來了真實的疼痛。這就是現(xiàn)實而不是躺在床上做夢。太詭異了。少年想不通，也不敢亂動她的私人物品，便站在房間正中一步也不敢亂走。只在多看了幾眼少女的內(nèi)衣后覺得這樣不太合適，偏過頭往前走了兩步，伸出兩指隨便捏了件外衣壓住了她的內(nèi)衣，再退回原處。有些癡人說夢般的妄想著、安慰自己，說不定等會兒就回去了，沒事的。

    但他這一系列的動靜太大，與許寂一整天待在房間里的昏沉截然相反，把簡紈鬧起來了。

    那腳步聲一下下往這個小房間來，把他嚇得，轉(zhuǎn)著看了好幾圈，估摸著哪里能把他這么大個人藏起來時，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靜兒，你身體好些了？怎么大半夜不睡覺。”簡紈以為他太冷了睡不著，于是沒給他心理準(zhǔn)備，一只手直接伸過來抓住他的胳膊，又用另一只去觸他的鼻尖和額頭，低聲詫異道，“怪了，怎么這會兒不涼了，你等我去給你找根溫度計?！?/br>
    他低頭看著簡阿姨，縮著身子，一口大氣也不敢喘，那姿態(tài)和模樣，活像古時候闖入女子閨閣被父母捉j(luò)ian的野情郎。

    沒過多久，簡女士的聲音便去而復(fù)來。許枷白著臉，回想起少女乖巧的模樣，覺得自己不能像個啞巴，便連忙開口喊了聲，“mama?！庇行┩回：涂桃?。

    “誒。你把胳膊抬起來，我給你放?！?/br>
    他覺得更不合適了。因為許寂睡覺沒穿內(nèi)衣，所以這會兒掀衣服，rufang肯定要露在外面，就算不漏在外面，他一低頭也要通過那個寬大的領(lǐng)口看見。雖然，雖然這具身體他該看該摸的都已經(jīng)坐實了，但是這會兒當(dāng)著家長的面……

    想也不想，許枷直接把頭扭開，也不管簡紈手上的動作，就干聽著，她說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說抬手就抬手，她說夾住了就夾緊上臂。

    而這還不是最尷尬的。等溫度計測量的那五分鐘才最叫人窒息的。這期間沒什么可做的，他們兩個人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顧無言。是不是得說那么幾句話？但在肚子里搜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主動開口。

    他對許寂一無所知，主動說就等于暴露。

    簡女士白天上班很累，本來這會兒都快進(jìn)入深度睡眠了。所以進(jìn)屋就直接坐在了她床上，打算與他并排坐會兒，可等了兩分鐘發(fā)現(xiàn)他還傻站著，沒忍住出言提醒，“過來坐會兒，你站著不累么？”

    少年哪里敢，上了年紀(jì)后都不會和自己mama半夜長時間待在一個房間里，更別說許寂的mama。果斷搖頭，身板挺得筆直，跟站軍姿似的，那模樣怎么看都古怪。柔軟而硬挺？或者該用軟rou里穿了根鋼筋來形容。

    “行，你覺得舒服就行。”簡紈低頭又去看表，看指針咔嗒咔嗒地往前跑。

    五分鐘一到，簡紈張口喊他看溫度。他如獲新生，連忙伸手插進(jìn)自己的領(lǐng)口里，從手臂外側(cè)往內(nèi)摸，等到指尖一碰到那根熱熱的玻璃柱就拽出來往簡紈手里遞，一點(diǎn)都不拖沓。和許寂那副有氣無力的感覺全不同。

    但女人沒察覺出這點(diǎn)異常，只當(dāng)他睡了一天現(xiàn)在終于醒了，而后接過透明的玻璃柱拿近了轉(zhuǎn)動著仔細(xì)看體溫，皺了皺眉，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確認(rèn)是女兒的體溫，而后又轉(zhuǎn)回去看水銀液柱，疑惑道，“36度7？怎么一下子就正常了，之前明明一直都是35度的？”

    半信半疑。簡紈走上來再碰了碰他的身體，上下到處摸了摸，再像終于松了一口氣那般感慨道，“終于正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