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gè)回答似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好像，她根本也沒有意識到，那時(shí)候的自己眼中會有淚光。

    “你是很聽話，我的嚴(yán)苛要求，你一直都完成得很好。不怯懦，不后退，永遠(yuǎn)向前，我便也說服自己，心安理得的認(rèn)為，你就是如此，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br>
    林夫人一邊輕輕搖頭，一邊道：“但我錯(cuò)了，大錯(cuò)了……我醒悟晚了，最后那一刻，我才看到，你不是只有天賦，你也有最敏銳的心。所以你才會那么努力，只為不讓我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失望?！?/br>
    莫矣沉默著，聽著林夫人認(rèn)錯(cuò)，她似有些混亂，神情里又出現(xiàn)了像小動物一樣的疑惑。

    好似到了現(xiàn)在，林夫人的說法，令她更加不理解。

    “我來了無留之地，卻也被困在這里，你殺了我，但你的執(zhí)念卻留住了我，不讓我徹底離開，也不讓我重回人間。時(shí)至今日，仍是如此，莫矣，你也仍舊在徘徊之中吧？”

    在對人世的絕望中，莫矣殺掉了自己的生母，而內(nèi)心里，她卻仍舊在挽留。

    所以林夫人留在了無留之地，縱有千金亦不得出。

    這是莫矣作為神明的力量，也是她作為人的“私心”。

    孟如寄忍不住看向身邊的牧隨。

    他和莫矣不一樣，但也那么相似。要?dú)У羲腥?，是他作為神明延續(xù)下來的仇恨，但迷茫踟躕卻是他作為人的留戀。

    失去了神格，在人間行了多年，還走過執(zhí)念深厚的無留之地……

    牧隨縱使心中無人，卻也難免生了人性。

    有人性，就會有懦弱，有軟肋，會依戀，會不舍。

    與貪婪和暴虐一樣，這都是人性中，無法剝離的一面。

    孟如寄握住牧隨的手更收緊了一點(diǎn)。她知道此刻牽住他的手不代表什么，但她希望自己能將他多往人的方向，多拉一點(diǎn)。

    因?yàn)闅?，不僅是毀滅了其他人，也會毀了他自己心中的“人”。

    外面的世界一片廢墟時(shí)，牧隨里面的世界，恐怕也會只剩下廢墟了吧……

    孟如寄不希望這世間走到那一步，不管是外面的人，還是牧隨自己。

    “你說錯(cuò)了，我留下你，是之前的失誤。”莫矣卻對林夫人冷漠道，“現(xiàn)在，我也可以讓你離開了?！?/br>
    她說著，指尖微微一動，眼看著她借用千金，要施加術(shù)法了，但光芒在她指尖一閃，卻又隱沒下去。

    “只是，我現(xiàn)在還有一個(gè)疑問……你說你錯(cuò)了，所以，你找人替你回人間，不是為了報(bào)仇？你不是讓人來殺我的？”

    林夫人苦笑：“你以為我會恨你？”

    “我殺了你，不該嗎？”

    林夫人默了一瞬，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看了旁邊的孟如寄一眼：“近來，我常常想起你，或許也是因?yàn)槟阏娴膩砹?。我常?？粗瞎媚锼妓?，或許再來一次，我會教你，像孟姑娘一樣，不用那么完美?！?/br>
    雖然……但是……

    林夫人說得很認(rèn)真，孟如寄還是撇了撇嘴，抿了抿唇，到底是將一句“謝謝您”咽進(jìn)了肚子里。

    她選擇了不打斷林夫人。

    “這么多年，我尋一個(gè)人，想予他千金，讓他替我回人間，也僅是想讓人幫我?guī)ヒ痪湓挕蚁敫嬖V你，是阿娘錯(cuò)了?！?/br>
    “僅是如此？”莫矣卻點(diǎn)了點(diǎn)孟如寄，又看了眼石桌，“那你為何為難他們？你在選什么人？”

    “選一個(gè)膽敢對抗我的人。”林夫人語調(diào)變得堅(jiān)定，“一個(gè)有勇氣對抗命運(yùn)的人……”

    此言一出，孟如寄恍悟。

    咒毒是威逼，沒錯(cuò)。千金是利誘也沒錯(cuò)。但威逼利誘何嘗又不是命運(yùn)逼迫眾生臣服的手段。

    林夫人是想……

    “我想與你道歉，然后再帶去一句話，別放棄……”她聲音蒼老，猶如從歷史中來，“別聽從他人的安排，縱使是命運(yùn)如此。”

    孟如寄握著牧隨的手，所以她明顯的感覺到，牧隨身體微微怔了一下。她轉(zhuǎn)頭看向牧隨，但見牧隨有些失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孟如寄沒有問，仍舊選擇堅(jiān)定的握住他的手，與他站在一起。

    而前方的莫矣，在聽罷林夫人的話后，眸中光芒也微微閃爍，只是在片刻后，她便微微闔眸，將眼中的波瀾都盡數(shù)清掃。

    “林夫人，你讓我有些意外。沒想到再見你，會聽到這樣的話。不過……”莫矣還是揮動了自己的指尖，光束在她指尖凝聚，光芒冷冽，像極了她的聲音，“我現(xiàn)在只聽從自己的安排?！?/br>
    光芒凝出，徑直向林夫人射來！

    孟如寄錯(cuò)愕，她想攔，但身上僅有前些日子留下來的幾銀，這根本不夠挨著莫矣那用千金凝出的術(shù)法。

    “牧隨！”孟如寄喚了一聲。

    牧隨周身戾氣要?jiǎng)?，但另外一只光箭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孟如寄身后繞來，牧隨察覺，率先用戾氣擋住了后面的攻擊。而這方林夫人就完全暴露在了光箭的攻擊之中！

    她是真的打算在這兒就送林夫人去往生，一點(diǎn)猶豫與留戀都沒有！

    “嘭”的一聲，電光火石間，巨大的灰色的水幕從天而降，攔住了莫矣的攻擊。

    孟如寄仰頭望去，但見空中立著一道人影，身著墨衣，正是莫離，他面色蒼白，似用了身為無留主才能用的辦法，將流向天際的奈河水倒引至此。

    莫矣是以千金凝出術(shù)法來攻擊林夫人，但千金凝出的術(shù)法，在接觸到奈河水的那一剎那，就瞬間被消解掉。

    莫離這才保住了林夫人，但即使隔了很遠(yuǎn)，孟如寄也看見了他的吃力。

    他之前受了傷……

    是在拿命博。

    孟如寄有些心焦，她看著旁邊的牧隨，心知牧隨如今也不可再多用戾氣，他速來愛逞強(qiáng)，雖面上不顯露，但天知道他身體里，盞燁的戾氣與他的戾氣相斥沖撞，正在發(fā)生什么反應(yīng)。

    而她現(xiàn)在身上僅有幾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如今這境況，莫矣若是要下殺手……

    他們都沒有勝算。

    孟如寄焦慮不已而面前被打斷的莫矣卻顯得過于平靜。

    她抬頭望向天際。

    在她過去的故事里，莫離幾乎是將她引向命運(yùn)終局的“楔子”，而此時(shí)她看著莫離卻猶似看著一個(gè)陌生人。

    千年歲月，滄海桑田，故人終究不再是故人。

    說著要一起攜手改變命運(yùn)的兩人，最后竟站在了天地兩懸的立場之上。

    “無留之地是你我同創(chuàng)，你阻攔不了我。”

    莫矣身上輝光變幻，竟然出現(xiàn)了與牧隨身上同樣的戾氣。

    奈河水擋住得住無留之地的術(shù)法，卻擋不住神明戾氣。

    “千山君，這神明戾氣，你我同源?！蹦拥?，“我將斬去與人的最后牽絆，你也應(yīng)當(dāng)如此。千金在此，你該與我一道同歸人間，再造新世?！?/br>
    言罷，莫矣周身戾氣大漲，戾氣如鞭，躥上天際，直接將莫離從空中狠狠拽下。

    失去cao控的奈河水重新涌回天際。

    莫離重重摔在孟如寄身邊，他看了眼孟如寄，又望了眼旁邊的牧隨。

    “小孟?！彼鋈坏?，“難為你了?！?/br>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孟如寄聽得也是云里霧里，還沒來得及反問，莫離抬手對著孟如寄一揮。

    孟如寄整個(gè)人便似被一陣風(fēng)卷到了空中，跟隨著返還的奈河水，一同倒流向上，往空中的巨大奈河而去。

    而在孟如寄身邊的牧隨此時(shí)正一心盯著面前的莫矣，以防她對孟如寄動手，哪里想到！危險(xiǎn)竟然來自身邊！

    當(dāng)緊握的雙手猝不及防的被分開的那一刻，牧隨好似感到什么東西從自己心尖被撕走。

    心口處忽然空了一塊。

    “你這老東西！”

    牧隨聽到孟如寄在空中叱罵，但很快，她的聲音就消失了，因?yàn)樗龎嬋肓四魏?，不可控制的向上而去?/br>
    她在巨大的河流面前，就好似一個(gè)小點(diǎn)，已然成了河中的一顆砂礫……

    “你打錯(cuò)人了……”

    孟如寄的話不知有沒有傳出，她只覺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著，在空中天旋地轉(zhuǎn)的飄。

    空中的奈河水好似輕極了，不想水，更像云朵。

    她被晃得想吐，但她不敢張嘴，因?yàn)樗€記得，奈河水是有劇毒的。

    那魘妖瘋了嗎！

    孟如寄在心中辱罵，但當(dāng)她在混亂里，艱難的睜開眼想辨認(rèn)自己的方向時(shí)，她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gè)熟悉的人影。

    他正堅(jiān)定的、義無反顧的向她而來。

    掉入奈河，被卷上天際，會直接去往生的……

    孟如寄很想提醒這個(gè)面色難掩焦急的牧隨。

    但好像……也不用她提醒。

    他在無留之地的時(shí)間比他長多了，他應(yīng)該很清楚，但他還是來了。

    當(dāng)牧隨一把拽住她，并將她抱入懷中的時(shí)候，孟如寄忽然明白莫離為什么要這么做了。

    莫矣要帶牧隨回人間，千金已經(jīng)在莫矣手中。

    在拿不準(zhǔn)牧隨到底會不會跟莫矣離開的情況下，比起從人神手中搶走千金，更穩(wěn)妥的方式，顯然就是將牧隨引開……

    攻擊孟如寄，讓她陷入險(xiǎn)境，似乎是莫離認(rèn)可的，引開牧隨最好的方式……

    想通這一點(diǎn)，孟如寄心緒一時(shí)之間，復(fù)雜至極。

    這老東西……

    破局的思路，還挺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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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今天好困好困，想淺更兩千字睡覺，但還是忍不住寫到這里了，三千字！我！又！站起來了！

    抱抱自己，明天可以獎(jiǎng)勵(lì)自己一杯小奶茶了！